炙热的温度烤着狭小的书店，一台破旧的吊顶电风扇吱吱呀呀的慢悠着，书架上整齐排列着年代久远的书籍。
等一股热风再次吹到陈没的身上，他才发觉一切都变得不可思议起来。
周围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他抬手将快要露肩的衣领拉上，低头看向身上穿的衣服，是上高中时二中的校服，又扯起胸口前的标志上面写着“城上二中”四个字。
他抬起头满脸惊讶的左右张望周围的事物，习惯性的用手拧了拧自己的右耳，有些儿疼。
确定这真不是在做梦。
真没想到，上一秒他还在闭着眼许着二十二岁的生日愿望，一睁眼却回到了上高中的时候。
“陈没，我思来想去还是拿这本，另一本只能下次攒了钱再买。”
一阵由模糊到清晰地说话声传入陈没的耳朵，他闻声看去，此人圆润的脸蛋和身材，内双眼，厚嘴唇，好一会儿他才想起这个人叫吕悠，跟长大后的区别很大。
吕悠在高中时是他那组的组长，两人关系不错，后面因为考的大学和工作都不在一个地方，每天都很忙，就很少联系。
偶尔会聚一下，喝点酒吃点烧烤聊聊以前的事。
陈没嗯了声回过头伸手从书架上拿起一本没有封口的书，随意翻了两页，头有些晕，眼前逐渐开始模糊不清。
“你有没有看好要买哪本？”吕悠走过来伸手翻看陈没手里拿着的书封面《世界未解之谜》问：“你是要买这本？”
“不买……”话音刚落，一阵耳鸣突然袭来，陈没慌得扔掉书本双手用劲捂住耳朵，痛苦的紧闭着双眼，希望能够缓解缓解。
嗡——
嗡……
脑海里瞬间如同播放着一部十几秒的老旧录像带，刺啦刺啦，泛黄的画面里只见他呆愣的站在窗前，双眼无神的亲眼目睹着徐起从高楼跳下。
紧接着警车、救护车和旁观者的嘈嘈杂杂声接连而至；画面被车灯照的发亮刺眼；天空逐渐铺满低压的云层，闪电伴随着雷声的响声一道接着一道劈下，劈成漫天飞舞的雪花，在滋啦啦的作响。
也能听见声音夹杂的雨水如同瀑布，瞬间倾下，两者很快合二为一，很吵，很吵，太吵。
哔——
他猛地睁开眼，像是不会游泳意外落水落水的人拼命游出水面的人急促的喘着粗气，心有余悸，额头上不断地冒出层层细珠，连接在一块顺着脸颊流下。
难受，恶心，想吐。
“没事吧陈没？”
“陈没？”
“喂？！”
“没事…”能听着声了，陈没才放心的用手扶着书架低着头缓会，胃里一股酸水直线往上涌。
过会难受的感觉好了些，他想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发现已经被捡了起来。
“真没事？”吕悠满脸担忧问，“你不会是中暑了吧？我陪你去医院吧？”
“不用，没事。”陈没轻摇头，晃得又有些晕，他手搭在吕悠的肩膀上头枕上去，闭上眼眯着，“我靠会。”
后面吕悠再说些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清楚，叽里咕噜的就似苍蝇蚊子在耳边飞来飞去，让人觉得烦躁不安。
真想拿着电苍蝇拍挥上那么几下，啪啪啪，全给灭了。
眯了一会，他睁开眼看着地面在扭曲，胃里又一股翻墙倒海，随即咽了口吐沫舒口气缓缓。
“我扶你回学校吧。”吕悠用手顺着陈没的后背，“正好路上有小卖部，买瓶水喝缓缓。”
陈没张口还没出声，耳鸣又再次袭来，嗡的一声后面还夹带着书本落地的声音。
这次时间短了些，也没刚才那么大的反应。
他缓过来抬头就瞧见前面不远处穿着跟自己一样校服的男生正弯腰捡着书本。
他觉得好像见过这个男生，可却想不起来是谁，便用胳膊捣了捣吕悠小声问：“那是谁？你知道吗？”
吕悠顺着陈没的视线看过去，哦了一声，“五班的徐起。你不认识了？还是你跟我提起的，说他成绩好，人也好。”
“现在眼睛看人有些模糊，一时没看清。”陈没说着揉了揉眼，再看过去正和徐起对视上。
徐起长大后变化很大，剃了板头，每天熬夜摆摊炒饭，整个人很瘦，又很憔悴，双眼无神的重复着每天的生活。
徐起微微一笑，抬脚离去。
树上的蝉肆无忌惮的长鸣着，热风阵阵扫过，还夹带着一丝丝尘土味和青草味。
从书店出来的徐起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刚才不知怎么了，头晕眼花耳鸣，脑海里又多了一些许多莫名其妙的模糊画面，很熟悉，却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真希望脑子别被这天气给热糊了，快期末考了。
可不能考砸啊。
到了班里，同桌来得早正坐在座位上写些什么。
徐起走过去把书包塞进桌洞坐下来，他用手摸了摸鼻子犹豫片刻后，从桌上的英语书里抽出写了一半的试卷摊开。
这几天钱攒的紧，余姚燕说什么也不肯再吐出几个子让他买教材，还当着爸的面扇了他几巴掌，有时会一直骂到半夜，什么样的难听话都有。
惹得邻居来找过。
也被骂走了。
头疼。厌恶。
他也没啥法子，只能每天拿着本子去书店里偷偷摸摸的抄题目，也抄不了多少。
昨天晚上做了个梦，他梦见余姚燕跟爸离婚，带着那个讨厌的刺头弟，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直接乐醒了。
这要是真的该多好。
提笔做了几道题后，脑瓜子还是嗡嗡的一直平复不下来。
等做完最后一道阅读理解，徐起从桌洞里拿出茶杯去讲台旁的饮水机接水喝。
顺便冲冲脑子。
咚咚咚——
他顺声朝后门看去，门口站着三班的成学燃，对他喊了声，“出来。”说完顺势扬了杨手里拿着的几本书。
徐起见状盖上杯盖连忙跑过去，回头看了一眼同桌往这瞧急忙推搡着成学燃出门，往左一直走到楼梯口说：“这么快就弄来了？够速度的。这几本多少钱？”
“一本五块。给你收了三个版本的。不过你得想办法把有几页做过的题目和乱涂乱画的消除一下，这我可没法给你弄。”成学燃拿起最上面的书随意翻了几页，上面也确实他所说。
什么火柴人。
什么笑脸，晴天娃娃。
还有谁谁喜欢谁谁。
“行，那我自己弄就行。”徐起从裤兜里摸出叠好的卫生纸，里面放着一沓零钱，数了数把多的两块三毛钱拿出来重新装好揣起来，将剩下的钱递过去，“十五，你数下。”
“信你。不过你这钱包够时尚的，用完还能擦嘴擦屁股，不浪费。”成学燃打趣着把钱接过来直接塞进口袋。
“那正好留给你擦擦嘴上的唾沫。”徐起把纸递过去。
“一边去。”成学燃直接打掉徐起得手，抬手抹了把嘴，又问，“你中午又去书店了？我刚才来找你看你不在。”
“嗯，上次翻到几题很不错，就是书太贵了，要二十五。没要来钱，只能去了。”徐起揣好纸，低头翻看着书。
“我上次都跟你说了，你就偷拿个十块八块的他们察觉不出来的。难道你就打算这样天天去书店抄题目？高二那帮不学的也不可能每次都能把教材卖了，到时候收都收不到。”成学燃实在是不理解，就块儿把钱的事。
徐起何尝没有过这个想法。
可他不能这样做，这事一旦做了，余姚燕的打骂他肯定要理所当然的接受，甚至连带着高中都有可能毕不了业。
更别说考大学了。
爸也不会站在他这一边，甚至还会添油加醋，直接让他去哪哪哪的厂里上班，一个月赚的钱都要拿给家里花。
他才不要。
“那高三的能不能收到？”徐起抬眼问。
“高三？我去，你可真是敢想。不学的那帮之前的该扔的都扔了，现在买的谁肯卖你？不学习的都在最后努一把力，看看自己能不能考上。”成学燃无语，打眼瞧见从楼梯转角上来两个同学，其中一个他认识，“喂，吕悠，你又买书了。”
“嗯。”吕悠神色紧张。
“啥书呀，拿来我看看。”
“就探案悬疑的。”
“操，信不信我跟你妈说你在学校里不学好，天天看小说，成绩都下降了。”成学燃下了两台阶伸手夺过来，看着书名，“五篇日记。”说完撕开封面大致翻了几页扔回去让了路，“看完就送过来给我看。”
“知道了。”
“谁啊？”徐起问。
“邻居儿子。”成学燃回。
“旁边那个呢？”徐起又问。
“不知道。”成学燃喊，“喂，吕悠，你旁边那位叫什么？”
吕悠回头看了眼陈没回：“陈没。耳东陈，没有的没。多音字，读mo。”
“陈没。”成学燃看向徐起说。
“我耳朵不聋。”徐起直勾勾的盯着那个叫陈没的，单眼皮，有些儿黑，很瘦，嘴巴干的都起皮了。
陈没被看的耳朵通红。
“放学等我。”成学燃说。
“知道了。”吕悠回。
放学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陈没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夏天天长，车窗外阳光依旧刺眼。
吹进来的风一点儿都不凉快，甚至感觉还更热。
高一的课程经过**年的淡忘，下午的几节课听下来，他感觉似懂非懂，笔记倒是规规矩矩记了几页。
除此之外就是在草稿纸上反反复复的写徐起这个名字。
因为开小差还被老师点了名，不开心。
想到今天中午碰面的时候，徐起一直盯着他，他低着头不敢看过去，虽说本就没交集的两人对视一眼也不会发生些什么，但他知道徐起以后会死，打心眼里的害怕。
感觉这一切很不真实。
……
可又反过来说，他现在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如果去做出一些改变，那么徐起是不是就不会死。
但，他还是不敢保证这是不是一场虚幻而又让人沉浸的梦。
比如像盗梦空间那部电影。
……真胡思乱想。
陈没叹了口气头靠着玻璃，还是先想想这时候都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怎么做才是最主要的，可越想脑子就越空白一片。
不想了，头疼。
“老街到了。要下车的乘客请拿好行李有序下车。”
老街？
这个站名好久没听到了，以前三叔是住在这一片，他一有空就会来找表弟玩，当时并不知道徐起也住在这。
陈没拎着书包下了车。
他上大三时这片拆了迁，分的房子在另一边的城茵小区，紧接着徐起就在小区楼下的门面店开了家炒饭店。
毕业以后他在家找了份工作就经常去吃，后面次数久两人加上了微信。
只不过除了点饭…
也没别的家常话。
他倒想有。
走在年久的水泥路上，没走几步就是个小坑，大坑在路中间，这时候的车还没那么多，只有少量的大货车行驶过去，咯噔，瞬间扬起一片灰尘。
陈没用手扇着风。
徐起的家住在老街兰园区26号，从一个巷道进去就像进了迷宫，按照号牌找，有的不挨着，也要拐几个左右弯才能到，错了一个就得再绕半圈才能找到。
他第一次来的时候，都没摸到门，碰到个走丢的小孩给送去警察局了，小孩不让他走，一直抱着他，直到家里人找过来他才能走掉。
后来就没去过了。
只是偶尔的碰到过一两次。
“我恭喜你发财，我恭喜你精彩，最好的请过来，不好的请走开……”
一通震耳欲聋的铃声响起，陈没被吓得一抖擞，也不知道是谁的手机，声音设置这么大。
他用手掏掏耳朵。
“你手机响了。”
一位骑着自行车的老大哥路过时对着他热心肠喊了声。
陈没将信将疑地用手摸了摸兜，没有，又提起书包，打开拉链在书里翻来翻去，也没找到手机的影子。
怪了，听着声了。
怎么找不到。
铃声时间一到戛然而止，遂又响起来，他又找一圈，最后在书包侧边找到棕色的按键手机。
这款手机是他的第一部。
上面来电显示，老妈。
“…妈…”陈没轻声。
“发发啊，晚上我回去的迟，冰箱里有剩菜剩饭你热一下吃，不想吃你就在街上买点吃的。”老妈唠唠叨叨的声音还没有沙哑。
……
“听见没有啊？”
“嗯，听见了。”
“在外面吃过回去时路上注意安全。别跟陌生人说话，可知道？先挂了，要干活了。”
“嗯。”
嘟……
哐当——
自行车拐了个弯，压上石子咯噔一下，撞上墙边的大石头上，徐起踉跄的歪了半个身子扶着车。
今个可真够倒霉的。
他将车子扶正，检查一下前轮胎没有问题，也快到家了，便推着车往家走。
刚进院子，刺头弟就从屋里狂跑出来撞到他身上。
“哥……”刺头弟抬起头，只见两边脸颊通红，五根手指印非常清晰的印在上面。
徐起一把推开刺头弟，他也明白又发生什么事了，偷钱又被余姚燕发现了打的，好几次了。
不长记性。该！
他抬脚刚准备把自行车掉个头出门，余姚燕就拿着扫帚骂骂咧咧的从屋里嗖的一下飞奔出来，快到他还没反应过来，一巴掌扇上来，身子差点没站稳。
“说！是不是你偷拿我放柜子里的钱了！”
“我没拿你钱。”徐起稳住身子，看向站在一旁低着头的刺头弟，瞬间懂了敢情这是把偷钱赖在他身上了。
“没拿我钱，没拿我钱怎么钱少了！”余姚燕吐沫星子乱飞，抡起手里的扫帚刚想打站在旁边缩着脑袋的刺头弟，抬脚一溜烟就跑没影了，气得她抬手对着徐起脸又是一巴掌。
随后她用手指着，面目狰狞的说：“今天你要是不给老娘交代清楚，不把钱拿出来，老娘跟你没完！”
“我说我没拿你钱，你听不懂吗？！”徐起一把推倒自行车，瞪着眼睛看着余姚燕吼。
“你还跟老娘耀武扬威起来了！还敢摔车？！反了你了！”余姚燕用手狂点着，“把你书包给我！”
“我凭什么给你！”
“给我！”
余姚燕听着扑上来就抓着书包带子生拉硬拽。
“放手！”
余姚燕见抢不过就抬脚去踹。
陈没迈脚上了台阶，推开门走进去，看过去屋里只剩下最里的一张桌子，他立马跑上前把书包取下来放在椅子上占位。
“干嘛呢？这位置有人坐了看不见？到一边去！”
一个留着飞机头的男生黑着脸端着两小碟菜走过来放到桌上，眉头成川字。
“这也没东西放这，谁知道有没有人坐。”陈没在脑海里再三确定没见到有东西放这。
“是不是想打架？”飞机头手插口袋走到陈没面前，昂着头用鼻孔看人，“说话！”
陈没不想理这个人抬脚要走，被飞机头一把抓住。
“松开！”
“就不松！”飞机头歪着嘴，“你挺拽啊。哪个学校的？哪天我找你玩玩去啊。”
“我干嘛跟你说。”
“你他妈……”
“干嘛呢？！”
飞机头别过头去，看见说话的人，换了副嘴角堆满笑脸的迎上去，“成哥你买好回来了。有个人抢座，我找他事呢。”
成学燃听着走过来看了眼陈没，把手里的炸串放桌上，“我没记错的话，你叫，陈没（mei）？吕悠的朋友？”
“多音字，读没（mo）。”陈没回。
“没事，都差不多。”成学燃坐下来，手搭在椅背上，对飞机头说：“道个歉。他我朋友。”
“对不起。”飞机头一脸不情愿。
“一起吧。吕悠去买喝的了，等下就过来。”成学燃说。
“嗯，我点个饭。”
点了个牛肉拉面两个烧饼后陈没回到座位上坐着，他看着对面正大口大口炫着炸串的成学燃，突然想起来今天中午他跟徐起两个人好像关系挺好的样子。
“你跟徐起是朋友？”陈没期待的搓着手问。
“怎么，想打听他的事？五块钱一条消息。不还价。”成学燃抬眼回。
……
“十块三条。”
“成交！”成学燃咬口烤肠，“问吧，都想知道些什么？”
“他的联系方式多少？”
“他啊，没手机。”
陈没：“……”
真是白问了。浪费。
“那你平时都怎么联系他的？”陈没想了想问到。
“在学校联系喽。他放假一般不出门的，都是在家做题目。你要是想找他出去玩，我劝你还是放弃吧。他不会去的。”成学燃想到什么，又说：“不过你要给他买几本练习册说不定还能陪你个几分钟。”
“为什么？”陈没问。
“他没钱买喽。三个问题了，给钱。”成学燃伸过手去。
飞机头在旁边一脸崇拜。
这就赚到钱了。
陈没低着头从裤口袋里摸出几张钞票，抽出十块和五块，把五块包在里面叠好递过去。
“感谢陈老板光顾。”成学燃拍掉手上的调料粉笑着接过钱，在手指上舔口吐沫把钱摊开，发现里面多一张，“哟，陈老板这么大方，还给了点小费。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不是，我是要多问你两个问题。”陈没慌张。
“哦……”成学燃笑，“算了，看在吕悠的面上，我多送你一个。要想好了再说。”
奸诈。
陈没咬着牙，稍微动上两下，就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想好了吗？”成学燃问。
“等下啊，我想想。”陈没用手拖着脸看着桌面发呆，要问什么呢……实在太多了，“他，为什么会跟你做朋友？”
成学燃：“……”
“回答不了？”
“不是回答不了。”成学燃摇摇头，“是这根本不算是个问题好吧。”
“那我换个。”陈没酝酿许久，握紧拳头起身来到成学燃旁边，弯下腰在他耳边小声说：“他会喜欢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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