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
夜晚，教会的房间里，因为拒绝了祭司的无理要求，米歇尔挨了一顿毒打后躺在床上。
房间一片漆黑，今天没有晚饭，也没有领到蜡烛。
但米歇尔顾不上这些，他浑身剧痛难忍，几乎无法呼吸。即使用力咳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胸口也没有感到一丝畅快。
于是他尝试坐起，然后去求救，却一下没站稳从床上跌了下去。
米歇尔感到身体越来越沉，他挣扎着向门口爬去，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狭小的房间，床到门口的距离竟这样远。
他努力伸长手臂想够到门边，连指尖都在用力，但仍失败了。
*
莱昂哈特惊醒，发觉自己在旅馆的房间内，一丝阳光透过厚重窗帘的缝隙打在他的脸上，现在是早晨，他的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
他走下楼梯，有些陈旧的木板发出嘎吱声，旅馆大厅坐着几个佣兵着装的人物，一大早就在热烈地交谈着。
见到莱昂哈特下来，不约而同看向他，谈话声顿时熄灭，但很快他们转回头去，恢复了刚刚的热烈氛围。
莱昂哈特习以为常，他并非对自己的相貌完全不自知，有些少见的红色头发堪堪到肩膀，衬得皮肤更白。身形因为颀长显得有些纤细。
浅金色眼睛虽然明亮但下面眼白的部分让他显得总在生气，竖窄的瞳孔增添了生人勿近的气质。
以致于这些人一开始并不相信他是来应征选拔的骑士，而是离家出走的贵族少爷。
旅馆老板对他热情打招呼：“早上好，莱昂哈特先生，这里有您的信件。”
莱昂哈特接过并道谢，找了张桌子坐下，他拆开信件阅读上面的文字，在看到某一行时，他的手凝滞了一瞬。
看着那行：“恭喜您入选狮鹰骑士团”，莱昂哈特感到太阳穴一阵抽痛。
*
王国一年一度的骑士选拔在不久前结束，莱昂哈特的目标是黎明骑士团——一支训练严格、任务繁多且常年远征的队伍。
黎明骑士团为培养精锐，只看实力，不看出身，因此，是平民想快速晋升的不二之选。
至于狮鹰骑士团……莱昂哈特确信自己的申请文件填写无误，在选拔上也得到了负责评估的骑士长们的一致认可。
这么看来，只有一个可能……
*
一周后，来到狮鹰骑士团报到的这天。
狮鹰骑士团和一般驻扎在城郊的骑士团不同，因为由王室直接支配，它设立在中心地带距离王城不远的地方，连接着太子的寝宫。
明面上在王太子加冕前为其活跃政绩，然而莱昂哈特清楚，不过是贵族家没用的儿子们聚在一起，担任太子的跟班兼玩伴罢了。
莱昂哈特看着外面一圈城墙，里面视线可及处是更为奢华的宫殿。他低头翻出之前收到的信件，递给守在城门外的卫兵。
文件无误，印章无误，卫兵很快放行。
信中附了一张地图，莱昂哈特根据指引很快来到报到的场地。他扫视着这里，大约有三十个人，除了自顾自训练的就是两三人互相交谈。
这时，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惊呼：“米歇尔？你怎么在这里？”
莱昂哈特循声看去，那人已经大步朝自己走了过来。
灰色头发，雀斑，五官看起来狡黠凶狠，比自己要高一点，但身材完全不像锻炼过。
他姓什么来着？克劳德？还是克劳恩？
“还真的是你，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这张讨厌的脸啊！”这人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猎物，两眼透出贪婪又兴奋的光芒。
隔得太近，莱昂哈特感觉能闻到他身上的体臭味，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
“初次见面，您好，我的名字是莱昂哈特·图维林，很高兴能和您共事。”莱昂哈特并不回应他的无礼，简短地做了自我介绍。
“装什么？”
“怎么了克劳恩，你的熟人？”旁边一个他的同僚问道。
“熟人？哈哈哈哈哈，他只是一个想巴结我们的穷酸平民罢了。”
听到他这句话，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那平民怎么会在这里？卫兵怎么放他进来的？”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买通了审核选拔的骑士长们，这家伙当年就是用这种方法进王家学院的。”克劳恩说完，露出鄙视又轻蔑的神情。
他像突然想到什么，“等等，你这家伙不是应该在珊提教会吗？怎么会回来王都的？又去巴结王太子殿下了？”
“……”
莱昂哈特不予理会，正打算转身离开。
“等等，我看见了什么？你带了剑？哈哈哈，你竟然还带了一把细剑！明明是个贱民，装骑士还挺像样的嘛！”
莱昂哈特看向自己右边腰侧，这并不是他的常用佩剑，之前在武器店打折买的，只是因为要出门就随便带了一把。
好像确实是贵族才会用的细剑款式，只不过上面的宝石掉了，不然不会沦落到打折被他买走。
莱昂哈特左手下意识轻抚上剑柄那块缺失了宝石的凹陷处，但被对方捕捉到了这个动作。
“喂，你是要拔剑吗？那来对决吧！”这人拔出剑指着莱昂哈特说道：“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骑士，真正的贵族！”
莱恩哈特望着对方这不依不挠的架势，轻叹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的运气很差，一向如此。
*
六年前，王都，安特里斯王家公学。
米歇尔入学的第一学年末，这天是王国的庆典，学校也举办了舞会。
作为笔试第一名入学的平民，米歇尔的奖学金几乎全部用于生活，余下的也会用来购买魔石、魔药和解读完才发现狗屁不通的唬人魔法书，他自然买不起礼服。
学院的制服是主黑色调配以少量白色线条和金色装饰的正装款式，当初入学时发了两套。米歇尔刻意控制了其中一套穿着的频率，还去买了新的领巾，好让它在这样的日子显得不那么破旧寒酸。
然而——
“喂，你不会要穿成这样参加舞会吧，优等生？”
舞会的主场地在学院礼堂的顶楼三楼，米歇尔在上楼时猝不及防被拉住，然后被这四人以“要和你说说话、很快的”为理由，带到二楼的一个房间里。
这几人叫什么来着？米歇尔思索着。
中间这个灰头发雀斑应该是主谋，米歇尔还记得这人姓克劳恩，因为总在班上大声讲废话然后得到“不愧是您，克劳恩阁下”的吹捧，想不记住也难。
“抱歉，我没有别的礼服了。”米歇尔回答。
说这话时，他微微低下头。
在老家时，米歇尔曾被醉酒的父亲莫名骂着“你的眼神在不满什么”，然后揪住头发揍了一顿，之后他和人说话总是不自觉保持了这个习惯。
尽量不要惹事，他还要在这里待两年，等到时候毕业通过了魔法协会的考核，一切都会好的。
克劳恩并没有善罢甘休，“啊？那就别来啊！大家可都会是未来社交界的名流，你这样的人来参加舞会的话，空气会变得穷酸的！”
其余几人在哄笑，其中一人附和：“是啊，一个平民不过是运气好点和我们坐在了一个教室，竟然妄想能平起平坐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这几人连忙噤声。
“你有看到米歇尔吗？”
说话的人是同班的艾文涅斯，索恩公爵的小儿子，也是同样在一个班的王子卢米利欧的好友。
“谁？”卢米利欧的声音传来。
“米歇尔·里格莱，就是那个除了魔力、其余考试成绩都在你之上的平民入学生。”
“……”
米歇尔预感，听到艾文涅斯这么介绍自己的话，卢米利欧那个高傲的小王子搞不好会发难，他本来还考虑究竟要不要向他们求助。
今天是重要的场合，卢米利欧作为王室不会对这种场面视而不见。
“除了米歇尔，克劳恩他们几个也不见了，之前总看他们欺负一些家族不怎么显赫的孩子，今天不会出事吧？”
“你说的是那个红头发的？”
“嗯？对，你果然记得他。”
“不记得，只是这个发色比较少见，有印象而已。”
“哈哈，骗谁，上次魔药课你们还是一组。”
短暂的沉默后，听见艾文涅斯问道：“要去找找他吗？”
米歇尔心底升起了一丝自认为本不该有的期待。
但紧接着——
“不用管他，”卢米利欧的回答像给他从头到脚浇了一桶凉水：“他是活该吧？跑去招惹那些贵族，他疯了吗？为什么不来——”
“啊？你在说什么？招惹人？他没有吧？”艾文涅斯的声音透着不解。
两人的脚步声逐渐走远，消失在走廊的另一头。
等彻底安静后——
“哈哈哈哈哈，看到了吗？刚刚这家伙的表情，我感觉都能听到他在说‘殿下救救我’了。”
几个人同样爆发出哄笑，米歇尔把头埋的更低了。
根本就不该对这些贵族这些王室抱有期待，他们本质不就是一群自恃高贵的烂人吗？
“喂，连殿下都说你活该呢？”米歇尔的头发被揪住，被迫抬头看向克劳恩。
原本怕遇到类似的情况，米歇尔很久之前就将头发剪短了。
来到王都后，大概是这里的生活让他感到放松和惬意，这一年下来头发已经长长了很多，盖过了肩膀，只是因为营养不良而有些卷曲。
“看来王室都是偏袒我们的，贵族就是贵族。”克劳恩仍在得意地自说自话。
米歇尔终于开口了：“你在心虚什么？”他抬头，眼睛直直地注视着面前的人。
克劳恩抓住米歇尔头发的手不自觉地一抖。
米歇尔继续说着：“你是靠着贵族的地位才拥有这一切，你自诩跟平民不一般，但我却可以得到同样的东西：教育，魔力，甚至你没有的天分。”
“原本还以为你们这些贵族至少眼界上和我们不一样，但是现在看来，你是可悲的，你其实一无所有，抛开了身份和地位，你根本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炫耀自己的东西。”
“你……你在说什么？你这贱……”
米歇尔打断了他的话：“找我麻烦，不过是你虚张声势，掩饰你的自卑和那不堪一击的自尊心，真正下贱的是你！”
“你找死！”
米歇尔感觉到自己的衣领被揪起，然后整个人重重地摔在背后的墙上。
他看到克劳恩因为恼羞成怒而狰狞的面孔，看到对方握紧的拳头高高举起，很快就会重重落在自己脸上。
奇怪，他发现自己的心情竟从未有过如此得平静。
*
莱昂哈特想要拒绝这场对决，但原本站在他面前的克劳恩突然退后几步拉开了距离，随即双手持剑握在胸前，嘴里念叨着什么，然后笑得十分得意。
训练场地突然刮起了大风。
莱昂哈特的脑中飞速闪过几个念头：
风是具象魔法的一种，属于三级魔法，他向骑士长申请了吗？
对决一般只比剑术，这人在做什么？
在这片大陆，魔法分为六种，除了不可谈论的禁忌魔法，其余五种按等级从低到高依次为：基础魔法，强化魔法，具象魔法，共鸣魔法和原初魔法。
其中具象魔法及以上较为稀少，主要在贵族中出现，且具有家族继承性，光是持有就需要在当地的魔法部完成登记，而使用更是需要提前申请。
骑士大多依靠的是强化魔法，就算有魔法达到三级及以上的，其所属的骑士团也会统一代理这些繁琐流程。
不过由于骑士工作的特殊性，一般达到副骑士长的位置就拥有自己及部下的“魔法使用免申权”。
但骑士长现在好像不在。
算了，跟散发着腐臭味的贵族根本毫无道理可讲。莱昂哈特心想。
*
克劳恩的剑在“铮”的一响后，剑身周围开始涌现大量丝丝缕缕状的灰绿色魔力，以剑身为中心旋转了几圈，然后带动着周围的气流迅速向四周爆开。
“你完了米歇尔！”克劳恩双手持剑，高举过头顶，朝着莱昂哈特所在的方向重重挥下。
随着这一挥砍，克劳恩的剑身幻化出三股数层楼高的飓风，环绕交错几圈后，各自径直朝着莱昂哈特所在的方向快速袭去。
天色被魔法变暗了几分。
莱昂哈特握紧剑柄，另一只手将额前乱飞的发丝随手一捋，金红色瞳孔映照着黑压压扑面而来、马上要将自己吞没的飓风，他突然想起什么。
“细剑的决斗要用来突刺，你这样胡乱劈砍和使用魔法，作为一个贵族来说失格了。”
说完，他试着回忆曾经课上教过的动作，然后根本没回忆起来。
算了直接刺就完事，他口中念念有词：
“魔力构造解析，完成，等级分析，完成。”
“‘崩塌’魔法已准备，魔力填充完毕。”
泉涌般的魔力先是在他的周身缓缓流淌，然后快速汇集至他拿剑的那只手臂。
莱昂哈特左手握住的剑轻轻向前一突刺，和迎面而来的飓风相撞。
预想中以这为中心爆开的强大气流并没有出现。
飓风在要抵达剑尖的那一瞬间，像是被无形的存在死死阻挡了一下，然后连同着周围异变的气压迅速扩散、消失。
训练场又恢复了风和日丽，好像刚刚这里的对决只是大家的一场幻想——当然，重重跌坐在地上的克劳恩把大家带回了现实。
莱昂哈特持剑指向克劳恩，见他恶狠狠又不甘地盯着自己，开口道：“看吧，克劳恩，你还是这么可悲。”
“还有，我的名字是莱昂哈特·图维林，我不会说第三遍。”
全场短暂的沉寂过后，一下子爆发出惊叹与喧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