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索恩阁下！”周围的众人纷纷问好。
来人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男子，一身得体的白金色骑士礼服，容貌清秀，深棕色眼眸温柔和熙，一头浅棕短发在阳光下闪着近乎金色的光泽。
克劳恩像是看见了救星，大声喊道：“索恩阁下，这个贱民刚刚……”
然而被称为索恩的人并不理会克劳恩的控诉，他在莱昂哈特面前站定：“图维林阁下，我是殿下的近侍官，艾文涅斯·索恩，很高兴见到您。”
莱恩哈特微微点头，“索恩阁下，您好。”
艾文涅斯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殿下想见您，请随我来。”
莱昂哈特跟在艾文涅斯身后，穿过大厅，进入长廊，又上了楼梯。
路上，艾文涅斯回头看了一眼莱昂哈特，说道：“头发剪短了呢，很适合您。”
“谢谢，但我们之前应该没有见过。”
艾文涅斯只是莞尔，转过去不再看他。
很快，他们在二楼的一扇门前停下。
“到了，阁下，殿下在里面等您。”
“谢谢。”
莱昂哈特敲了两下门，在听到里面传来的“请进”后，推门径直进入。
*
米歇尔闭上眼，在拳头落下前的一瞬间思索着所有可以派上用场的魔法。
强化魔法？他唯独不会这个。
具象魔法？不，他只有在老家的那片诡异森林里才能用出来。
那就只有基础魔法了。让天花板的水晶灯掉下来？或是移动花瓶？可是他手里没有法杖，而且念咒语多半也来不及，拳头落下的速度是多少来着……
算了，老实挨揍吧。
“砰”的一声，大门被推开，接着卢米利欧的声音传来：“在干嘛呢？”
米歇尔睁开眼，有些意外地看着大门的方向。
卢米利欧就站在那里。
*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真的见到时，莱昂哈特还是感觉呼吸凝滞了一瞬。
宽敞明亮的房间，窗帘没有拉上，阳光透过另一头的整排窗户照射进来。窗前有一张木质办公桌，上面堆积了不少文件，周围闪烁跃动着细小尘粒的光芒，光芒又消失在绿树投下的摇曳阴影中。
年轻的男人就坐在桌后这片柔和的光影里，看上去惬意地撑住脸，注视着这边的动静。
莱昂哈特率先做出反应，他以手扶胸，微微鞠了一躬，“初次见面，王太子卢米利欧殿下，我的名字是莱昂哈特·图维林，能见到您不甚荣幸。”
说完，他悄悄抬眸端详。
对方的面容比起五年前要成熟一些，但依旧精致到无可挑剔。浅金色长发用一根红色丝带束起，随意搭在右肩。狭长的眼睛一眨眼，那浅色睫毛会轻扫过湖蓝色眼眸，然后深邃的瞳孔再次倒映眼中之人。
还是那高傲的眉眼，锐利的目光和刻薄的嘴唇，值得称赞的是，至少他现在会提前准备好虚伪的笑容。
他会说什么呢？刚刚对决的惩罚吗？
时隔五年，终于揍了讨厌的人，要说畅快吗？当然是有的，可惜不能揍得更狠。
但莱昂哈特承认，自己刚刚冲动了。
这场对决是对方挑起并坚持的，自己只是被动应下，本不应该有错。
如果这里是黎明骑士团，他会因为哥哥的身份被当做关系户；如果这里是其他再普通不过的骑士团，这会被当做一场友好交流。
可这里是狮鹰骑士团，除了他全是贵族。所以，他最好的做法应该是：勉为其难又故作害怕地应下，然后老老实实被对方揍一顿，之后成为贵族的跟班跑腿和每日取笑的对象。
“莱昂哈特·图维林卿？”
“是，殿下。”莱昂哈特尽量让语气显得沉稳而又郑重，他知道，自己正同样被观察着。
“抱歉，你一定很困惑吧。”卢米利欧看上去面带歉意。
“您指什么？”莱昂哈特问道。
卢米利欧从桌上找出一沓文件，翻看着，“我查看过你这次骑士选拔的成绩，无论是魔法还是剑术都十分优异，我想，你对自己没能去黎明骑士团，而是来到了我这里相当不满。”
“并不敢，殿下，能跟随您身后为您而战，是我将誓死捍卫的荣耀。”
“噗……”卢米利欧用指节抵住嘴唇发出轻笑，“这话好像一点也不适合你。”
“……您说笑了。”然后，莱昂哈特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可是，您为何会选择我？”
“这个嘛，或许是因为你的哥哥？”卢米利欧回答道：“弗洛斯汀·图维林，在三个月前晋升为黎明骑士团的副团长，而这从他成为见习骑士到现在仅仅两年。”
“所以，当我听说他有个同样优秀的弟弟时，无论如何也想见一见。”卢米利欧的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好像他真的很期待一样。
“承蒙您的夸奖。”莱昂哈特回答道，但他清楚，这个理由并不充分。
自己被提前调查了，名字，相貌，家族关系，说不定还有生活习惯，全部都……
图维林是曾失去爵位的没落贵族，现在和平民无异，他的哥哥也尚未被再次封爵，从一开始就不符合狮鹰骑士团的挑选条件。
莱昂哈特研究过骑士选拔的流程，从应征到通过，他的档案会全程经过黎明骑士团的审核，除非落选——当然，这并不会。
所以，除非有意去翻阅了其他骑士团今年的应征人员档案，否则他的存在就目前来说不可能被卢米利欧知晓。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被注意到的？
*
今天卢米利欧额前的头发一部分梳了上去，金色短发的发梢也像是修剪过很有层次，一身得体的深蓝色礼服衬出他修长的身材。
米歇尔和他短暂对视了一眼，对方很快移开了视线。
“克劳恩阁下，舞会马上要开始了，还有，您的父亲正在找您。”卢米利欧一边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走来，一边说道。
“诶，我父亲怎么？”克劳恩连忙收回拳头，对其他三人使了个眼色后，又恶狠狠地看着米歇尔，做了个“不——许——告——状”的嘴型。
“殿下，那我们一起？”克劳恩问道。
“不了，我还有事，你们先上去。”
“呃……好的。”四个人磨磨蹭蹭地离去，出门前回头看了房间里一眼。
现在只剩下米歇尔和卢米利欧两个人。
“殿下，那么我也……”米歇尔点了一下头，准备离开。
“等一下。”卢米利欧挡住了他的去路。
卢米利欧比他要高出不少，这样一来，他身体有一大半被对方投下的阴影遮住。
“殿下，还有什么事吗？”
好近，他好像能感觉到卢米利欧不太平稳的呼吸。
呃，这是什么味道？卢米利欧今天喷香水了？
到底有什么话，该死的王室，赶紧说了就快滚吧。
米歇尔有些不耐烦地摩挲起拇指。
等一下，卢米利欧的这个胸针，上面的宝石是魔石吗，能察觉到细微的魔法痕迹。
加在饰品上的魔法……提前注入能抵挡一次拳头的魔力和相应咒语的话……很有趣，回去可以试试。
“衣领。”
“什么？”
“衣领皱了，整理一下。”
“呃，好的。”
“还有头发，乱了。”
“……”
“好了，走吧。”
“哦……好。”
真是麻烦。
*
话题戛然而止，是接下来的敲门声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殿下。”艾文涅斯的声音。
“请进。”
艾文涅斯走进来，手中拿着一沓文件。
“这是有关派洛特·克劳恩的处罚说明，已经拟好了，请您过目。”他将文件递给卢米利欧。
莱昂哈特有些意外。
“您也要看看吗？我这里还有一份备份。”艾文涅斯朝他微笑着。
莱昂哈特于是接了过来：
【处罚通知】
【关于狮鹰骑士团见习骑士派洛特·克劳恩的处罚说明：】
【1.未经许可在训练场地发起对决；】
【2.未提前申请擅自使用三级及以上魔法；】
【3.在骑士团公开发表歧视平民的言论；】
【4.在骑士团内曾多次为首霸凌新人成员。】
【综上，将对派洛特·克劳恩处以为期三个月禁闭的惩罚，之后将其转交至凡特姆骑士团。】
【补充说明：禁闭自安特里斯年历237-09-07生效，于237-12-06结束。】
莱昂哈特看完，将文件递还给艾文涅斯，“这样真的好吗，他是贵族吧？凡特姆可是一支驻扎在边境的骑士团。”
卢米利欧出声道：“你在说什么呢？犯了错被惩罚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王国的律法可不会因为是贵族就有例外。”
莱昂哈特不置可否。
见他又什么都不说也不问，卢米利欧转移话题：“刚刚你们的对决我在楼上观战了，你的那一击很漂亮。嗯，虽然动作有些蹩脚。”
“多谢。”
“你使用了两种四级魔法对吧？虽然外表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莱昂哈特看向他，“殿下，我使用的是简单的强化魔法，将大量魔力汇聚在剑尖并压缩，以此冲散对方的魔力。”
卢米利欧突然笑了，否定道：“不，你使用的大概是‘解析’与‘崩塌’这两种，一瞬间分析飓风中魔力的构成后，在剑尖施加‘崩塌’的，作用于克劳恩的魔法上。”
他又补充：“如果是强化魔法，飓风应该是受到冲击后四散，其余的人也会被波及。你明明讨厌贵族，却还在这时顾虑他们，真有趣。”
“……殿下您想说什么？”
“嗯……”卢米利欧像是思考了一会儿，“虽然这两种魔法在四等魔法中非常常见，而且看上去不会造成太大的危害，但有心之人会用来对付特殊地方的结界，值得警惕。”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眸底一道锐利的光芒闪过：“莱昂哈特·图维林卿，你并没有在王都的魔法部注册魔法种类与等级对吧？应征骑士选拔时填写的种类也是二级强化魔法。”
“……”只迟疑了一瞬，莱昂哈特回答道：“殿下，您并没有证据，我使用的就是强化魔法，而克劳恩在那之后停止了魔力的释放，飓风才会溃散。”
但他又很快补充了一句：“当然，您不需要证据。”
“你说的很对。”
“……”
其实还有第三种，趁着克劳恩释放的魔法崩溃的工夫，共鸣周围的气流将他用力撞飞的魔法。
卢米利欧又笑了：“其实我没有看破他人使用了什么魔法的能力，是艾文涅斯告诉我的。”
“等等，殿下……”艾文涅斯的表情有一瞬间慌张。
“艾文涅斯是四级魔法师，我想他的分析应该不会出错。”卢米利欧说道。
莱昂哈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那么殿下，您想要我做什么呢？同样以擅自使用魔法的罪名关禁闭吗？还是作为未注册的野生魔法师将我送至魔法审判庭？”
他直直盯着卢米利欧的眼睛，像是要从中找出一丝一毫自己能分辨出的意味。
“您不用害怕，图维林卿，我并非要威胁您。”卢米利欧拿出一沓文件，递向莱昂哈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莱昂哈特迟疑了一会，上前接过。
这是几份不同的文件，已经用铁夹分类好。
第一份是狮鹰骑士团的各种说明介绍和要求，包括日程安排，每月任务指标，宿舍概况，禁止事项等等。
莱昂哈特直接跳到薪金这一项。
……
如果卢米利欧是想通过威逼利诱让自己留在这里，好像也不是不行。
反正他从一开始的目的就很简单：通过骑士的这个跳板，在某次重大功劳后被授予荣誉魔法师这个虚名，然后找个理由受伤退役，前往魔法部养老。
米歇尔·里格莱本来应该作为优秀毕业生前往魔法部任职的人生在五年前中断了。但是没有关系，作为莱昂哈特·图维林，他仍旧回到了这条路上，尽管要花上更多的时间。
如果骑士学院不是四年才能毕业的话……
他开始查看第二份文件：
【第79届骑士竞技的参与申请】；
【艾文连夜赶出来的骑士团训练计划】。
“？”
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了进去。
看出了莱昂哈特的疑惑，卢米利欧说道：“我希望你能以狮鹰骑士团的名义参加这次骑士竞技。你知道的，我这支队伍几乎被架空着，塞进来的全都是……嗯，怎么说呢？该说他们是废物吗？好像不太礼貌呢，呵呵。”
“如果是你的话，一个人把他们全都杀掉也是轻轻松松吧？”
莱昂哈特感到莫名其妙：“殿下，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卢米利欧似笑非笑着：“是啊，为什么呢？”
察觉到莱昂哈特反感又不解的表情，他又说道：“不用在意，我只是开个玩笑，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以后不会了。”
“您无需向我表达歉意。”莱昂哈特说道，他又翻看着之前那份文件里关于饮食和住宿的部分。
“但是，我有一个要求，”察觉到莱昂哈特看完了所有，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时，卢米利欧说道：“我希望你可以在这一届的骑士竞技中拿到优胜。”
“……”
“不光如此，我希望你能好好锻炼那些不中用的家伙们，不要因为他们是身娇体弱的贵族就怜惜，当然，我相信你并不会的。”
“如果我拒绝呢？”
“你不会拒绝的，这里的饮食、住宿都比你之前在的旅馆好上太多，而且每天都有热水供应——毕竟是为了让贵族适应才有的条件。”
“对了还有，如果骑士竞技拿到名次的话，你就能参加宫廷骑士的选拔。”
看着莱昂哈特困惑的表情，卢米利欧觉得很有趣：“我不是想哄骗你来服侍王室，而是宫廷骑士拥有王家图书馆的使用权，那里的魔法书比起魔法部只会多不会少。”
“当然——某些不可明说的魔法书也会在那里。”
“……”
*
“那么——期待我们的再次见面。”
莱昂哈特离开后。
“你果然多少有点病。”艾文涅斯没好气地说道。
卢米利欧无视了他的叱骂，看着窗外马上要消失在视线中的身影，问道，“你觉得他是米歇尔吗？”
艾文涅斯愣了一瞬，没有回答。
“你从中看出了什么？”
艾文涅斯表情透着些迟疑和悲伤，“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当初见到米歇尔的时候，他的魔力就已经在枯萎了。”
卢米利欧沉默了一会儿，“那他呢？”
“在燃烧。”
艾文涅斯回答道。
“我很少见到这样奇怪的魔力，像一团根本不知道何时才会熄灭的火焰。”
“曾经……我只在魔物身上见到过类似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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