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米利欧告诉了艾文涅斯关于那个预知梦的一切。
艾文涅斯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很快就接受了。
米歇尔离开王都的时间，和莱昂哈特这个人出现的时间，这应该不是巧合。
但那诡异的魔力又是怎么回事？
艾文涅斯可以看到人的魔力流动，并且在他眼中，魔力根据不同的本质而有不同的呈现。
他第一次见到米歇尔的时候，对方周身的魔力一直在摇曳、消散、像一株植物最终会走向枯萎。
魔力虽然来自灵魂，但是会被宿主的身体状况影响，对方的身体大概很不好，尽管从未见其主动表现。
所以他那时才会劝卢米利欧收起那些没意义的高傲和自尊，如果真的有什么话想要对米歇尔说，最好尽快。
米歇尔大概觉得他是个好人，但艾文涅斯清楚，这不过是他在从小的优渥环境下，被培养出的对下位者的优越感，以及对一个将死之人的最后关怀。
没错，只能是这样。他并非什么善人。
如果自己哪一天跌落到和米歇尔一样的境地，自己未必还能保持从前的优雅和从容。
但是——
“为什么他不先杀你而是先杀我？”艾文涅斯看上去很困惑地问道。
“？”
“你知道的，我一直是温柔善良以礼待人的大好人，简直是完美又高雅的贵族的代名词，怎么样也值得一个被留到最后的仁慈吧。”
“……”
卢米利欧很快又问道：“难道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会死掉，被他杀死。”
“他不会杀我们的，前提是——他真的是米歇尔的话。”
*
听到米歇尔一连串“拒绝”、“讨厌”、“看到就烦”后，卢米利欧不知道要说什么。
原来米歇尔是讨厌自己的吗？也对，经过门口时自己那些话一定被听到了。
他应该怎么做？要道歉吗？但是他没有道过歉，也不知道要怎么道歉。
“我……”但是他仍尝试着说点什么来解释一下。
就在这时，“嗖——砰！”
一簇烟花缓缓升上夜空然后绽放，将周围的景色与他们三人在礼堂天台的身影照亮。
然后卢米利欧欲言又止，却始终没有移开视线，他和米歇尔两个人就这样在不断变换的斑斓光芒中静静注视着彼此。
这次米歇尔很快转身看向天空，在脑中将这个对视似乎过于久的错觉按掉。
烟花继续绽放着，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也被这光芒照得一亮一亮。
“你有什么话就快点说，我马上要回去了。”
敢这么和小王子卢米利欧说话，你出息了米歇尔。他腹诽着自己，但却有一种感觉：卢米利欧或许根本不会因为这个生气。
伴随着烟花的绽放声，很快卢米利欧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是想说，你没事不要去惹克劳恩那些人，他们找起麻烦来跟……黏在头发上的口香糖一样烦人。”
“我没有吃过口香糖。”
“……”
然后卢米利欧想起来了什么：“我看到你在之前某次魔药课准备材料中对克劳恩的那份做了手脚，觉得你因为这个被报复的才说你活该，但我听到声音立刻去找你了，没有要孤立你的意思。”
米歇尔有些意外：“您在说什么呢？我可做得很干净，没让他们发现是我做的也没留下把柄，话说你怎么看到了？魔药课教室那么偏，你提前去那里做什么？”
“去……”
“去？”
卢米利欧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说了出来：“……去帮你准备材料。”
“……”
米歇尔沉默了一会儿，选择对卢米利欧的这个回答不表态，“克劳恩他们欺负人还需要理由吗？他们觉得我不属于这里就来找我麻烦了，仅此而已。”
“嗯。”
“那些坏孩子，开学了把他们华丽地揍一顿吧！剑术课要开课了！”艾文涅斯终于在这时插上了话。
然后他想起了什么，又说道：“米歇尔你不会又要拿第一名吧？我们这些贵族可是有过家庭教师提前授课的，你不能这样。”
说完，他这回放心地、灿烂地笑了出来。
“呃……剑术课，我要请假，通通请假！”米歇尔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为什么？”两人一齐问道。
米歇尔艰难开口道：“我讨厌运动……或者说不擅长运动，跑三步就会大喘气，总之，虽然我其他成绩可以碾压你们这些贵族，但我是运动废柴。”
“你竟然用碾压这个词。”艾文涅斯惊叹道。
“没错，本来我想说比你们优秀，但是感觉换成碾压这个词更痛快。”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个坏心眼的孩子。”
卢米利欧看着这边，也轻轻笑了出来。
烟花还在继续，米歇尔感叹不愧是王国的庆典，烟花要比他在老家看的豪华得多。
“对了……就是，之前克劳恩他们乱传，说我父亲是富商，花钱把我送进来的对吧。”
“啊……嗯，听到过。”艾文涅斯答道。
“我没有反驳，也不想反驳，因为总觉得这样可以让我在学校还有点体面，但其实他并不是商人，只是个每天做白日梦的酒鬼、赌徒，对了，还经常打我。”
这句话说出来后，场面再次陷入沉默。
“跟我们说这些真的可以吗？”艾文涅斯试着问道。
“为什么不可以，我觉得……嗯，我们应该……就是……已经是……”犹豫了半天，米歇尔还是觉得那个词很难从嘴里蹦出来。
艾文涅斯了然，然而卢米利欧还在状况外：“等一下，你要说什么？是什么？”
米歇尔并不回答他，恰好此时烟花结束，夜空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漆黑与璀璨，除了耳边还残留着嗡嗡响。
他快速转身，轻轻跑向天台的铁门那边打开门，然后回头说道：“那么，卢米利欧殿下，索恩阁下，我们三个月后的开学再见。”
*
事实上没有等到三个月。
这个暑假，米歇尔很快再次见到了卢米利欧。
“你这可恶的臭小子！他们都说你学费免了还能拿到奖学金？快把钱交出来！”
米歇尔要出门时，他那个喝得不省人事的醉鬼爹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站起来然后跌跌撞撞跑到门外，一把揪住米歇尔的头发。
不能揪，会浪费他好不容易调试出的保养头发的魔药！
米歇尔用力掰他的手，但根本掰不动，又怕用力扯头发变成秃子。
“喂，住手。”
在听到这个声音后，米歇尔感觉抓住自己头发的力道减弱了很多，他赶紧挣脱出来。
“卢米利欧？”
卢米利欧今天穿的是简单的衬衫马甲款式，但任谁也能一眼看出这是个大少爷。
“你这臭小子是谁啊？嗝……”醉鬼揉着自己被抓痛的胳膊。
米歇尔赶紧说道：“这可是王子殿下，你摊上大事了。”
然后对卢米利欧小声说：“你不要光拦着，帮我揍回去，我这么做会被邻居骂，你不一样。”
卢米利欧：“……”
“臭小子，给我记住！”这醉鬼眼看着要吃亏，赶紧转身，一步三晃地跑掉了。
“他会去哪？让他这样出门不会出事吗？”卢米利欧问道。
“没事，多半是去露天酒馆找那些同样闲着没事干的佣兵吹着过去的牛，别看他这个样子，他以前好歹也是个三等魔法师。”
“噢。”
然后米歇尔终于想起来问那个问题：“对了，你怎么来了？怎么找到我家的？”
卢米利欧并不回答，又是欲言又止的模样，现在他不说话的时候既不看米歇尔，也不看旁边，专门低头看自己的手。
米歇尔叹了口气，来都来了。
*
小木屋内弥漫着果茶的清甜香味和咕噜咕噜的烧水声，有时还有“噼里啪啦”的木头炸响。
两人隔着一个锅面对面坐着。
卢米利欧看到米歇尔又往锅里加了一些草药碎叶。
“这是什么？”他问道。
“唔……”米歇尔思考着，“还没起名字。”
“什么？”
“魔药课老师不是允许我在空闲时间使用教室吗？这就是之前做的魔药。”
“这个魔药是干什么用的？”
“我对它施加了‘变成贵族们才会喝的茶的味道’的咒语，但是总是失败。”
“……”
“然后我发现了，要说具体的、详细的词汇，越详细越好。比如，卢米利欧，你昨天喝的茶是什么？”
“呃……我想想，应该是伯爵红茶。”
“什么时候？”
“……下午三点？”
“在哪？”
“在会客厅。”
“哪的会客厅？”
“……我在王城内的宫殿中的，距离我寝室最近的会客厅。”
“哦，昨天艾文涅斯找你玩了。”
“……”
然后卢米利欧看见米歇尔拿出魔杖，对着这锅液体念到：“女神啊邪神啊传说中的龙啊恶魔啊精灵沉睡在此地的亡灵啊什么都好，能听到的话，请帮我把它变成昨天下午三点左右卢米利欧在王城寝宫距离寝室最近的那个会客室里和艾文涅斯一起喝的伯爵红茶的味道。”
“……”
等等，咒语是这么念的吗？！！！
但是很快，锅中气泡开始剧烈的翻滚，大量的白汽冒出，一下子挡住了卢米利欧看向米歇尔的视线。
待这奇怪的反应消停后，米歇尔率先给卢米利欧盛了一碗，端在他面前，“请用吧，王子殿下。”
“……”尽管觉得这种行为很可疑，但卢米利欧看着这碗红亮清透的液体，并不打算拒绝，因为他确实闻到了熟悉的香气。
在他正打算接过的时候，“等一下。”米歇尔开口道。
“怎么了？”
米歇尔又举起魔杖对着这个念了什么，然后说道：“降温的魔法，不用在意。”
“……”
大概是以为卢米利欧会拒绝，米歇尔语气悠哉地说：快喝吧王子殿下，你要是被毒死了，我会和你殉情的。”
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他很快又说道：“开个玩笑。”
然后他看到了卢米利欧通红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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