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见的,这么小的孩子,眼见着活不成了,临死前还遭了这么大的罪。”
“可不是么,那可是刚舀上来的粪水,丫鬟们下不去手才让我去的,那孩子不张嘴,就让侍卫硬生掰开了,直接灌进了嘴里,我在一旁光是闻着那味儿,都想吐了。”
永宁候府后院中,两个粗使婆子在院墙边的花架下议论着,一开始还注意着压低了声音,后来见周遭无人,声音便大了起来。
“顶什么用呢,要是早些察觉中了毒,或许还有的救,可你知道的,这孩子被二公子扔在城郊,不闻不问,被带回来时就已经迟了。”
“再怎么也是亲生的,二公子怎么就这么讨厌这孩子?”
两人正在啧啧感叹,其中那姓黄的婆子刚张开嘴,话未出口,只见眼前寒光一闪,脖子上就是一丝凉意。
一柄细长的剑刃仿佛一条银蛇,瞬间就已抵在她的喉间。
身侧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你说的那个孩子,在哪儿?”
这人来得悄然无声,仿佛鬼魅一般,黄婆吓得脚底发凉,颤颤地道,“在,在含光院中。”
师期期单手便挟住了她一双胳膊,厉声道,“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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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光院在东边,是永宁侯季渊成的居所,其后院的卧房里,一连三个丫鬟都守在了床边。
床帐中,躺着一个七岁上下的男童,满脸紫胀,双目紧闭,胸口处的起伏已经极其微弱。
丫鬟们也是刚得知,这孩子竟然是二公子的骨肉,大夫诊断又说危在旦夕,此刻三人都是万分紧张地守着。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几声闷响,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
为了保护孙子,侯爷特意加派了侍卫来守在院中,按说不会有什么意外。
“我去瞧瞧。”其中一个道。
她走到门边,刚拉开门扇,身子一僵,就已倒了下去。
屋内余下的两人惊得正要尖叫,两道细细微芒闪过,银针准确地扎入穴道,两人一齐瘫倒在地,嘴里的声音也闷在了喉间。
门外随即闪进一道纤细的身影,朝着床榻直直奔去。
在看到儿子的那一刻,师期期仿佛连呼吸都忘了,整个人都似浸入了冰水中,直到伸手探到孩子鼻间那一缕微弱的气息,才像是活了过来。
“暮儿!”她轻轻地拍了拍儿子的小脸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了,“暮儿醒醒……娘来接你了。”
她把儿子的手从被子里掏出来,只觉得他的手凉得吓人。
两滴泪珠落到了孩子的手背上,她这才发觉自己竟满脸是泪。
师期期将孩子扶了起来,背在背上,起身朝门外走去。
她修为其实只恢复了一半,不过对待院内那十来个师期期将孩子扶了起来,背在背上,起身朝门外走去。
侍卫倒是绰绰有余,他们此刻已经七零八落倒地不起。
再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让她追悔莫及,当初她不该将儿子送到季家的。
她明知道,那人恨她,自然也连带着恨这个孩子。
方才,她已经从那个婆子口中打听清楚了,这两个月来,暮儿一直被他扔在城郊的一座小院中。
他不愿让人知道,有这样一个孩子的存在,甚至连他父亲永宁侯季渊成也不知。
直到下人来报,说孩子忽然病重,季渊成这才直接命人将孙子带回府中,请了大夫来诊治。
大夫来看时,诊出是中了毒,可因为发觉得太迟,毒已蔓延……
她实在没想到,他竟然狠心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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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光院的前厅中,一个华服女子跪在地上,不住地磕着头,额上已经见了血,却仿佛无知觉一般,只是哭求着,“父亲,求求您,饶了殊儿吧。”
“你教的好儿子!”季渊成冷冷看着儿媳,“小小年纪竟如此狠毒,那也是他的弟弟,是我季家的骨血!”
“他是一时糊涂了,他不知道那东西那样厉害,”尤清雪泣不成声,“他也才十岁,不懂事的。”
“是啊,十岁的孩童哪里知道下毒,”季渊成上前两步,逼视着她问,“你实话说,是不是你叫他做的?他说毒是乳母给的,那乳母也是听了你的吩咐是不是?”
尤清雪脸刷地白了,双目圆睁,不住地摇着头,“不,不是……”
可过了片刻,却忽然身子一顿,咬了咬下唇道,“是!是我教唆他的,一命偿一命,您拿我的命去……放了殊儿吧。”
就在季殊交代是乳母给的毒后,季渊成一气之下已经下令将乳母杖杀了,如今死无对证,反倒难以查清真相。
“不是她。”门外一道颀长身影,跨过门槛大步走上前。
季砚走到尤清雪身前,护住了妻子,“父亲,我与清雪夫妻一场,我清楚她的性子,她下不去这样的手。”
季渊成冷哼,“她在你心中自然是千好万好,可为了保住这少夫人的地位,我看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若真想谋害那孩子,有的是不落痕迹的法子,又怎么会让殊儿沾手?父亲,您纵然信不过清雪的品性,总该清楚,她不会如此糊涂鲁莽吧?”季砚条理清晰的为妻子辩驳,又垂首认错道,“此事是殊儿年幼无知,又受了那乳母的挑唆,而我管教失责,子不教父之过,要论罪魁祸首,当算是我才是。”
季渊成对儿媳和这个名头上的孙子厌憎已久,若不是儿子一直执意回护,早就让母子俩滚出季家去了,今日发作,既是因为生气的缘故,也是想趁机将母子俩一并除去。
见儿子到此刻还要执意袒护,气恼又无奈,“那孩子,也是你的骨肉啊……”
“可是事已至此,”季砚垂眸,语气有些不稳,“就算让殊儿偿命,也于事无补了。”
“是该怪你,你若一早将孩子带回家中,有我亲自看护着,也没人能害到他,”季渊成悲痛地道,“孩子虽然是那妖女所生,可终归流着季家的血,我知道你恨她,孩子到底无辜,她既然已经将孩子送了回来,就该让他认祖归宗,而不是被你这样见不得人似的藏在城外。”
季砚就那样站着,一语不发,所有情绪都深掩在撇开的一双幽深眸子里。
季渊成又看向儿媳,“就因为你是不是,你已经是他的正妻了,这就是个没娘的庶子,你有什么容不下的?”
“不是因为她,”季砚开了口,“是我本就没打算认这个孩子。”
“啪”地一声响,他的头都被季渊成这一下扇得偏了去。
“你混账!将个孽种都一直养在膝下,自己的亲骨肉却不肯相认,如今好了,那个孽种把你儿子的命都弄没了!”
季渊成知道,儿子从年少时就对尤家这个女儿痴心一片,千方百计地求娶,明明知道她早已与人私通,甚至腹中有了孽种,仍旧不肯休妻,让季家脸面扫地。
如今看来,真是大错特错。
屋内正僵持着,门口几个侍卫匆匆赶至,禀道,“侯爷,二公子,小公子被人劫走了!”
府中称季殊一直都称“孙少爷”,这“小公子”指的自然是刚被送回府的师暮。
季渊成赶上前,喝问道,“怎么回事!被什么人劫走的?”
“人没瞧见,院中值守的人都被银针刺中,不省人事,醒来小公子已经没了踪影。”
那侍卫抬手,将指尖那根银针出示给季渊成看。
季渊成面上还疑惑未解,身后的季砚只远远一瞧,整个人一怔。
“是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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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期期带着儿子赶到了城东一家药铺中,这家名为玉珍堂的药铺在城中有些名声。
虽不算顶好的,可师期期对永州城不熟,也不知道哪家医馆最好,出了季府寻人一打听,那人指的就是最近的一家。
药铺挺大,门口五六个伙计在碾着药,来问诊的人挤满了柜台,大夫根本顾不过来。
师期期单手抽出剑来,一剑挥出,剑气将门上那块匾直接劈了下来,轰然一阵烟尘中,吓得来看诊的人鸟兽散。
她背着儿子上前,阴沉沉地盯着大夫,“我儿子中了毒,若治得好,多少银子我都给,治不好,我就让这家店从城中消失。”
那大夫吓得抖抖索索上前,等将孩子放在长椅上,正准备给孩子探脉。
“是钩吻。”师期期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柜台后,拿起大夫的笔,在药笺上快速写着,“你们按照我的方子抓药,煎好了送来。”
她将写好的纸笺递给一旁一个伙计。
伙计戥好了药就去煎上了,店内一众人等皆是敢怒不敢言,全听她的吩咐。
大夫按照她的要求,让伙计将孩子抬到后堂的床榻中去,师期期对那大夫伸手道,“将你的针囊拿来,我给他施针。”
大夫忙不迭地照做,在一旁仿佛一个学徒般,给她打着下手。
可刚下几针,师期期发觉自己手根本稳不住,手心里也全是汗,关心则乱,她太慌乱了。
于是将针囊递给那大夫,“我念穴位,你来下针,手要稳,若是偏了一点……”
本想吓唬威胁他,又怕他太过紧张,遂住了口。
大夫点了点头,拿过针囊,听着她说出一个穴位,便跟着下针。
师期期一直盯着儿子,见到抽针时孩子吐出一口淤血时,一下奔上前,吓得那大夫赶紧道,“这是好兆头,仙姑别急!”
师期期当然知道能吐淤血就是好的,也急不得,可看着儿子浑身插满银针,整个人却还是昏迷不醒,心里的焦灼哪里能有半点舒缓。
等药煎好,师期期将孩子的嘴掰开,这才顺利将药灌了下去。又想到那两个婆子说的,在季府,他们给孩子灌过粪水……
她也明白,灌粪水能让人将腹中的残毒全都吐出来,季家这样做是为了救人。
可暮儿的毒,不也是拜他们所赐么?
那婆子说,毒是季砚的长子季殊下的,季殊给了师暮一个糖人。
谁能想得到,一个才十岁的孩子,竟能想出那样恶毒的法子,将那糖人沾上毒药。
季家那母子俩固然可恨,可最该死的人,还是季砚。
这么多年了,她带着儿子从未打扰过他,若不是自己被仇家追杀,身受重伤,难以护,暮儿周全她不会找到他。
他是永州城的公子,至少在城中,他有足够的能力护住暮儿。
知道他并不想要这个孩子,她便说得分明,等自己伤养好了,就来接暮儿走。
她只是凭着两人的过去,料定他绝不是那样狠心之人,即便厌恶自己,也不至于迁怒到孩子身上。
可现在想来,当初他们相处时,他是被她种了情蛊,那些体贴与温情,哪里当得真?
现期期正沉浸在自责中,一旁的大夫忽然惊喜地叫道,“醒了,仙姑,小公子醒了!”
果然,床上的孩童已微微睁开眼,等看到了床榻前那个熟悉的声音,小小的声音期期艾艾地唤了一声“娘……”
师期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不住地点着头,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流。
“别怕,有娘在,暮儿不会有事的。”
正说着,一个伙计从跑进了后堂,着急忙慌地道,“不好了掌柜的,侯府的官兵把咱们铺子给围住了!”
季家就是永州城的天,永宁侯府的府兵出动,城中无人不怕。
“啊?”那大夫一下慌了,一双眼转到师期期的身上,“这可怎生是好?”
师期期将儿子的被子掖好,站直了身道,“与你们无关,你们在这儿守着,我去料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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