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砚叮嘱了尤清雪,此事只能两人知道,尤其不能让父亲知晓,否则他一定会安排重兵部署在那院子周围,不会让他有机会离府。
尤清雪当然记得那句,要季砚独身前往,才能拿到解药。
为了儿子的性命,她也不敢泄露。
那封信被季砚翻来覆去看过了不知多少遍,到了第二日才刚入夜,他就一直站在寝院外那株紫薇树下,频频抬头望天,凝神听着打更声。
“还早。”尤清雪从屋内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杯热茶,递给他,“进屋内等吧,急不得。”
他接了茶去,却没说什么。
“入夜后风紧,看来还是该添件狐裘。”她喃喃道。
季砚苦笑了笑,转头对她道,“要是我……寅时还未归,你就在天明之前动身,去洛京找淞元,拿着我的信,往后他自会照料你们。”
他已经做好回不来的准备了,只是以父亲的脾性,若再见到他丧命,势必会迁怒她们母子。
所以他也一早安排下了。
尤清雪哽咽道,“一直以来,都是我连累了你……那孩子,我是真的不恨的,也没想过会到今日这地步……”
季砚蹙眉打断她,“我与她的恩怨,同你没有关系。”
“她对你是有情的,不然不会将孩子生下来,也是因为对你有情,才会更恨我,所以……”尤清雪看向他,“这事也该我去了结。”
此刻季砚刚喝下的药也发作了起来,手脚开始发软。
听了这话,顿时明白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去会激怒她!”
尤清雪见他身子往下滑去,一把将他搀住,回头唤屋内的下人,“来人,将公子扶进屋休息。”
下人立马赶了来,一个丫鬟手里捧着狐裘,递给了她。
尤清雪接过,却是披在了自己身上。
她一早就打定主意,自己去赴约。
——
师期期没有按照信中所写,在亥正出现。
她一早就到了,一直暗中在院外远处的茶楼上守着,见并无侯府的府兵出现,等亥正过了才往院子走去。
寂静的夜里,门扉被推开时那“吱呀”的一声格外清晰。
外头是无尽浓夜,院内却有一盏孤灯,就着那抹微光,她瞧见了院中石桌上,坐着一个身披白狐裘的女子。
师期期笑了起来,“怎么,他舍得让你来替他送死?真是好郎君啊!”
“你最恨的,本来不就是我么?”尤清雪站起身来。
师期期觑眼过去,“好大的脸,这个最字,你还配不上。”
这是师期期第二次见这个女人。
第一次都已是九年前了,就是她与季砚成婚,而她去掳人之时。
按说,以永宁侯府的实力,她独自一人是难以将人带走的,可当时季家上下谁又料得到会有人抢亲,且抢的还是新郎。
所有人都只注意到那场盛大的婚仪中,新郎新娘已经拜了堂,新娘先去洞房中等候,按习俗,此时连仆从都要退出去,只留新人在内。
她性子古怪刁钻,便是抢亲也不想大煞风景,而是潜入了房中打晕了新娘,自己盖上了红盖头,扮成新娘模样,等季砚进来掀了盖头后,才将他迷晕带走的。
也因此,她见过那盖头下,真正的新娘的脸,其实那一刹,她脑中也闪过一个念头。
外头那些人说的没错,看上去,两人真是十分相配的一对璧人。
“我既然来了,要杀要剐都由你处置,”尤清雪的双手暗自攥紧了袖沿,望着师期期,屈膝跪了下去,“我们都是当娘的,今日一命换一命,你拿了我的命去,把我儿子的解药给我吧。”
“真是好大的误会,你怎么会觉得,今日我是来跟你们谈条件的?”
“是有一些误会,师……师姑娘,殊儿他其实根本不是季砚的孩子,在当初你掳走他之前,这孩子就已经在我腹中了,季砚真正的骨肉只有……你的暮儿。”
“那可真是感人哪,”师期期缓步走上前,“明知你与别人有染,这么多年还与你恩爱不疑。”
“不是的,师姑娘你听我说,”尤清雪自知又说错了话,急忙道,“我们成婚之前就说好了,瞒下殊儿的身世,让侯府上下,尤其是侯爷,都以为孩子就是他的,可是谁知道成亲那日,他忽然被你……我不是在怪你,我不是在怪你,你千万别误会,只是因为这个意外,等季砚与你分别,回到侯府,殊儿已经出世,身世根本瞒不住了。这些年,侯爷对殊儿一直心存芥蒂,尤其是得知了令郎的存在,又看见季砚他不肯将孩子带回家中,便以为是我从中作梗,但我真的没有,我是替季砚高兴的,此话若是有假天打雷劈!”
她着急剖白,脸色慌乱地举手发誓,师期期冷冷瞧着,“你继续说。”
“侯爷便想要将我们母子赶出府去,殊儿他年纪小,自知不是季家子孙后,性子也敏感孤僻,以为都是因为弟弟的缘故,又听了身边下人的胡言乱语……以为没有了这个弟弟,他和我就不会被赶出去了……”
听了这些,师期期神色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我还该体谅他不成?”
尤清雪膝行两步,着急道,“他的确铸下大错,可他之所以会想到下毒,是因为永宁侯就曾经给他下过毒,也差点没命,他不是冲着弟弟去的,他是被祖父伤了心,是为了报复祖父。”
师期期有些意外。
她没想过背后还有这些曲折,更没想到,季渊成竟然狠心到给孩子下毒,难怪那孩子小小年纪,会如此偏激狠毒。
“孩子的错,追根究底都要怪大人,殊儿犯下大错,是我这个当娘的没有教导好,他年纪小,你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拿我这条命去赔罪,我绝无怨言。”尤清雪从袖中抽出一枚匕首,放在身前,“你若想要亲自动手,我引颈以待,若不想脏了手,我也甘愿自裁。”
说实话,这一刻师期期有些动摇了。
换从前,她的心够狠,人家欠她一条命,她非得十倍奉还。
可如今不同了,如今她也是当娘的,她明白一个女子为了孩子能有多大的勇气和决心。
师期期想起当初洞房中,那个见了自己被吓得花容失色的新娘,今日说起自裁却面不改色,只因为她也是一个母亲。
如果当初她没有一时冲动,将本属于这个女人的丈夫掳走,如果不是她给季砚下了情蛊,逼着他**,又自欺欺人地与他做了一年多的假夫妻。
尤清雪与季砚,本该是一对眷侣,即便她怀着他人的孩子,可是他爱她,又有什么关系,他愿意庇护他们母子,也愿意将孩子视如己出。
那样,季殊的身世不会泄露,不会被祖父厌憎下毒,也不会性子扭曲,酿成今日的悲剧。
尤清雪说的没错,孩子的错,要怪都是怪大人,而三个大人之间的恩怨的起点,是她当初抢走了别人的丈夫的父亲。
那个该死的长生观的老道说的也没错,暮儿遭的罪,是她欠的债。
“都是我的错,”尤清雪见她一动不动,以为她不肯心慈手软,于是抢白道,“我知道你都是因为喜欢季砚,我当初就不该跟他成亲的,这样后来的事都不会有了。”
师期期知道她这话是为了让自己消气,没有尤家的女儿嫁给季砚,也会有张家李家。
再不济,季砚也不可能娶一个引月宗的妖女。
“谁说我喜欢他?”师期期扯了扯嘴角,“露水情缘罢了,不过是假夫妻,谁还会当真不成,他的那副皮囊是很得我心,可他这个人嘛,从始至终,都不是我喜欢的,一切就只是个错误。”
夜风呼呼吹过,半掩着的院门似乎被风力卷开,轻轻“吱”的一声,让院中两人分了神。
可就在院门敞开之后,门外一个人影伫立,因夜色掩映,让人几乎分辨不出来。
原来院门不是被风吹动的,是被他推开的。
“你受伤了?”尤清雪扑上前。
季砚赶得急,衣衫单薄,左边的袖幅上,竟是血淋淋的一片。
“是我自己弄的。”他声音很轻,挥开了她的手,“不要紧。”
为了抵抗药力,他摔碎了茶杯,用瓷片在手臂上深深划了好几道,来不及包扎就赶来,看着才会这样吓人。
季砚转头去看师期期,一下子怔住了。
她穿了一件暗色的斗篷,将整个身子都罩在其中,风帽兜头,帽沿一圈白色绒毛紧紧簇拥着那张小脸。
可脸上,眼眶深陷,眼尾皱纹堆叠,面颊蜡黄,才过了一个月,时光在她身上,却仿佛已过了十多年。
“你……”季砚直直看着她,目光怔忪,“怎么弄成这样了?”
师期期却没有看他,一瞥眼后就侧过身子,下巴微微扬起,“还真是鹣鲽情深哪,我就说,季公子怎么能舍得娇妻来送死。”
“暮儿他,”他丝毫不在意她的讥讽,只紧张地问,“怎么样了?”
“现在知道关心他的死活了?可是晚了!”师期期说着,又看向尤清雪,“我念你一片爱子之心,今日不杀你了,你走吧。”
季砚也转头对尤清雪道,“你走吧,她要的是我的命。”
“看来你还挺有自知之明。”师期期瞟了他一眼,“也知道自己该死。”
“你把解药给她吧,我留着由你处置。”季砚平静地道。
师期期看了一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尤清雪,叹了口气,“季砚,你还不够了解我吗?我一向懒得给人用毒,除非是觉得一剑杀了不够解气,所以也压根不会炼制解药出来。”
“你说什么?”尤清雪身子一晃,声音发着颤,“你吓唬我们的,是不是?”
“你们当真以为我是拿解药当筹码,来和你们谈条件的?”师期期环顾这方院子,“今日季砚来了,我就在我儿子受难之处杀了他,不来,我也会上门来,杀尽你们一家三口,让你们到地下去团圆。”
“我的命还不够吗?”尤清雪听到这般残酷的话,又怕又怨,哭叫起来,“我的命换你儿子的命,还不够吗?”
“谁说我儿子死了?”师期期一掀眼皮,“他若是死了,我会杀了季家满门。”
季砚轻轻舒了一口气,他就知道,天下没有引月宗解不了的毒。
“可即便他活着,也不妨碍我杀你,季砚。”她回头指着季砚,咬牙道,“他这一辈子都得靠药来吊着命,也永远离不开那个魔窟了,今后活着,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行尸走肉!而这一切,竟然是他亲生父亲所致,你说讽不讽刺?我杀你,你冤不冤?”
季砚如释重负,神色平静地不似在谈论生死,而是在说着什么不足为道的小事,“我说过的,等着你来。”
他这个人,别的再不济,这张脸是实打实的绝色,都已苍白得褪尽血色,一笑间,还有一股难以描摹的动人心魄。
她暗暗想,果然,越是漂亮的男人,越是害人。
两人隔着苍茫夜色怔怔对视,一时间都有些失神,直到耳畔响起尤清雪撕心裂肺的声音,“我杀了你!”
尤清雪握着那枚匕首,跌跌撞撞朝她奔去。
师期期抽出长剑,尤清雪这样半点武功都没用的人,对她而言就如同路边的猫狗一般,不足为惧。
师期期本不想杀她的,可这个女人要寻死,就怪不得她了。
那一剑没有留情,直直刺出,带着凛冽剑气,还裹着她的一腔怨恨。
“噗”地一声轻响,是剑刃直没进血肉的声音,却是另一道身影挡在了尤清雪的身前。
“阿砚!”尤清雪惊呼。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