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
在三区鬼差所管辖范围内,有名为南柯的西域国。
这只魂器降生时,边境正逢外族入侵,从东边刮来一阵千里长风,吹得关门洞开,不攻自破。
防守的士兵纷纷像中邪似的丢下盾剑,互相攻击残杀,最后全部倒在了血泊,竟无一人幸存。
今日是个很特殊的日子,南柯的国君不知该喜该悲,另说痛失一座城池的噩耗,他在宫殿抱起了襁褓中的婴孩,爱不释手。
阴风挟无数的鬼魂正奔往宫殿,前来围观魂器响起的第一声啼哭。
与此同时,婴孩双手双脚上绑起的四只招魂铃,发出清细的铃音。
一旁有位驱鬼道士闻声,一眼认出这是鬼铃铛,是冥界才有的阴物。
阴物会招来阴魂,凡周遭有阴魂近身,鬼铃铛就会被摇响。
而这世间持有招魂铃的下场不是死就是疯,公主不仅有,还有四个。
殿内长风起,外头却风平浪静。
这位道士当即摆阵,以符纸掩住婴孩的面容,念咒驱散了这一股前来看戏的阴风。
婴孩随之停止了哭闹,鬼铃铛的声音渐渐退去,屋内陷入了寂静,可在场之人无不忧虑,鬼魂为什么会盯上这个孩子?
驱鬼道士上前对国君行了大礼。
请求他将公主交予他,让四只鬼铃铛得以化解的办法是,从今以后必须让公主随其习得驱鬼之术,方能护身安命。
此道士据说姓江,从中原而来,驱鬼术法精湛有奇效,在南柯度过许多载,不知怎地就进了宫殿,成了这里遐迩闻名的国师。
驱鬼道士终日身著黑衣长袍,戴一顶宽大的兜帽遮住头面,从头到脚被包裹得一丝不露,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道士抱过了婴孩,为她取名黛陌。
国君夫人虚弱地躺在床上,不停念着黛陌,黛陌……心情不自觉哀痛。
因为在临产前,她做过一个古怪的梦。
梦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衣衫褴褛,独自走在逃亡路上,一边哭泣一边往西走。
周围萦绕着五只身形如烟的鬼魂,嘲笑痛骂声不断。
女孩不停祷告,祈祷鬼魂不要再跟过来。
天快亮了,后方的一颗太阳升起,却撒向了黑色的光,有风吹过从始自终在推她行进,甚至将身后的光线吹向前,直到黑暗遮住了一切的视线和道路。
那注定是一条流亡至死的道路,似乎从踏出的第一步起,就是一个错误。
国君夫人在睡梦中惊醒,回想起那个女孩,会不会就是肚中孩子的未来。而在不久的将来,南柯国是否真的会覆灭。
如今看到婴孩手脚上的鬼铃铛,用尽办法都摘不下,她为此忧心忡忡,担忧南柯的命运,也担忧她的孩子身上会存在不好的变数。
这时,世间各处角落正被一股瘟疫席卷。
瘟疫持续了很长的时间,始终散化不去。
染上之人就像得了失心疯一样互相嘶咬搏斗,一直斗到两败俱伤,你死他也死。
外界听闻鬼铃铛在南柯国问世了。
所有人都很恐惧,恐惧铃音,也恐惧铃铛的持有者。
他们说当鬼铃铛被摇响之际,就能招引来大量的阴魂,这些聚集在一起阴魂引发了瘟疫,使无数的人丧失神智,互斗惨死。
当众人得知边境传来关门失守的噩耗,正是这位公主降生之日……渐渐地,民间流传出灾星的只言片语,甚者要求即刻处死她以绝后患。
这些话很快传到国君的耳朵里。
国君大怒,这根本就是是危言耸听,这鬼铃铛是有招邪之能,但绝不会是世间瘟疫的来源。
因为在公主诞生前,此类瘟疫就已存在。
明显是有心之人藐视王权,想加以利用去杀死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婴儿。
国君没有上当,下令在宫殿内揪出了第一批传谣者,当即处死。
今后在南柯更不得说出“鬼铃招魂”四字。
这整座宫殿以及南柯国境内,因她挂起了无数的红绳铃铛,有风袭过之处无不发出清脆悦耳之音。
那日日夜夜摇晃发出的铃音,仿佛在试图掩盖真正的鬼声,以及人们内心的恐惧。
过几年,等公主心智渐长,问起铃铛的出处,很奇怪为什么别的兄弟姊妹没有,就她有。
父王母后的眼里充满怜惜,从不说这招魂铃是晦气之物。
反而会说,铃铛是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独一份的上天眷顾之物。
公主信了。
上天将招魂铃赐予她,以铃铛去验证周围是否有鬼,甚至比师父的鬼画符还要准确。
或许她真就是天生的驱鬼师。
而且那位赫赫有名的道士,驱鬼之术十分精湛灵验,为南柯国降伏数不尽的妖魔,有他的庇佑,这里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驱鬼道士仅收了她这么一个好徒儿。
这样一来黛陌更加觉得自身真的天赋异禀,有特殊的使命在身。
她便一直随那位道士苦练驱鬼之术。
心底萌生出强烈的念头,日后也想和这位道士一样,成为天下数一数二的驱鬼师,护佑南柯承平。
……只不过数年,公主再长大了些。
很快又对术法失了兴致。
因为她豁然发觉无论再怎么勤加苦练,也不及师父的半分
师父言传身教所有的驱鬼之术,明明用着同样的符纸,同样的阵法,同样的咒语,可是放在公主身上,总时而灵验,时而无效。
公主的眼睛无法看见鬼魂,只能凭借招魂铃是否发出声音来确认。
甚至让她下意识觉得,可不可以成功驱退魂灵,还要看那些鬼陪不陪玩,是否乐意。
虽然手边的鬼铃铛可以验证周围是否有魂灵。
但基本上,那些魂魄都是由师父摆阵念咒驱退。
公主越练越泄气,对于驱鬼术愈发不相信。
心想师父交给她的不会都是哄小孩子的把戏吧?
她每天都要早起坚持用一把桃木制成的钝剑做一套操,然后跑步,十年如一日,为的仅仅是用来强其筋骨,正身清心的吗?
甚至师父还说出“如果一直被鬼追,拼命跑就完事了,跑到手上的铃铛不会响为止”这样的话。
那么驱鬼师当得太憋屈了,都已经不是人驱鬼,都快变成了鬼驱人。
往后公主对术法越来越提不起劲。
何况父王母后从不关心她的驱鬼术练得怎么样,也不关心她最后有没有成为天下数一数二的驱鬼师。
他们付出万般倍的疼爱,看她就像看一个美丽易碎的瓷器,生怕瓷器多走几步路就给碰了。
公主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得到应允,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都能派人给摘下来。
除了一件事办不到。
那就是她绝不可以迈出宫殿半步。
随便提上一句,都会让他们紧张半天。
她似乎变成了南柯最珍贵的公主,被养在宫墙深院,没有见到过外面的世界。
她更不知道,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有多危险。
这天下想除掉她的人多如牛毛。
招魂铃现世,外头变得愈发动荡,瘟疫伴随无数横行的恶灵滋长不殆。
这场瘟疫正在逐渐扩大范围,无数生灵无故在互斗中惨死,那遍野的横尸……让他国决意攻打南柯的心都在蠢蠢欲动。
为了彻底平息瘟疫,似乎只有她和招魂铃一同死了才可以。
而南柯的国君对她仍是爱护至极,绝不让亲生的血肉被当成“暴”给除掉,也无法给与生俱来的缺陷定下一个罪孽。
她什么都无需知道,什么都无需担忧,只要在这宫墙之内平安顺遂、无忧无虑地度过这一世就已足够。
那位驱鬼道士早早算出,公主在第十五个年头必遭大劫。
国君听取了道士的话,只要公主绝不能踏出宫门一步,就能将此劫难化解。
而南柯也必不会因她踏出的第一步,而渐渐走向覆灭。
如今公主已经认为驱鬼没什么必要的了,她志已不在此。其实铃铛招来的鬼魂都很少难为人,驱走了反而会让周围变得更没意思。
自从对驱鬼术有所松懈,她将注意力渐渐转向了宫外……
黛陌有一个比她小八岁的随仆,是父王怕她无聊赏给她的随侍,名叫阿空。
阿空和她一起长大,陪她一块玩,公主惹祸了有时也有他担的份。
一次深更半夜,偷偷溜出去被发现。
阿空赶来的时候,公主正站在高墙上好像在赏月,就差最后一步往下跳去。
从这里遥望而去,是城墙以外无垠的大漠,夜空中繁星粲然,皓白的月色轻抚遍地的荒凉与孤寂。
阿空远远地“公主,公主”一路喊了过来,奔到墙根处气还来不及喘匀,担惊受怕地望着城墙之上,对公主说,“身体要紧,别摔着了。”
她回过头,月光间面容显得很宁静。
其实公主的身体从来就很好,四肢健全,能跑能跳,翻墙都是三下五除二就上去了。
活到现在一次小病小灾都没遇到过。
可能总被特殊关照,好像宫内所有人都默认她是个残废。
公主看向墙根处的人,柔声道,“阿空,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独自留在宫中被他们乱棍打死。第二是随我出去,从此天高任鸟飞,我们再也不回来了。”
阿空顿时哭笑不得,“公主,还有第三种选择啊。”
刚说完,高墙两处出现左右夹击的人影,渐渐朝她靠拢,趁她没注意,用布袋套头重新带了回去。
阿空松下一口气。
差不多都快习惯了,公主想溜出宫外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父王母后拿公主没有办法,这宫殿内只有驱鬼道士待她尤其严厉。
一旦发现她有偷偷溜出去的念头,即便会打骂,还是会让她罚抄驱鬼咒语。
这一次,公主差那一跳就快成大功告成了 。
来到观星阁,道士让她对着墙边的一张字画跪下。
公主当即下跪,跪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脸上还带出几丝堂堂正正的从容。
她不觉得有错,而且都跪过好几次了,也不差这一次。
那张字画很像小孩的随手涂鸦。
是她的签字画押,能清楚的看到一个小小的红色手掌摁在了上面。
在黛陌五岁之时,就被连哄带骗着发誓绝不会踏出宫门了。
此时,手脚处的招魂铃适时发出了清脆的铃音。
驱鬼道士静了片刻开口道,让她将驱鬼咒念下去,一直念到周围鬼魂都被驱退,念到铃铛无声为止。
他的声音给人以稀松平常之感,却总让人记不住。
公主低下双眼,一脸“惨了”的表情,当场诵读比罚抄还要磨人。
这堆从小念到大的驱鬼咒,好像并没什么用,与其念咒,还不如说点“送客好走”“麻烦请滚蛋””类似的大白话,好让身边魂的灵可以听懂。
另外也觉得师父其实从未将真正的驱鬼秘籍传授于她。
她悻悻念起咒语。
几句晦涩的咒语说得滚瓜烂熟,熟烂瓜滚,一遍遍地念着,她看着面前站似一颗松的师父,一时出了神。
黛陌暗自心想,这些年来,愣是一次都没见过驱鬼道士的真身,怎么可以藏得这么好。
她愈发好奇驱鬼道士此人,从来一身黑衣蒙面示人,平日都很安静,会动绝不多动,会说绝不多说,是人吗?是男是女?
但凡只要是个人,就得洗漱沐浴,晚上睡觉也要脱去这身黑袍。
她有决心总有给逮着的那么一天的。
在宫内所有人都已熟睡的深夜。
公主偷偷跑了出去,攀上附近一颗树木,往一处枝头末梢去用手够及一扇窗的窗纸,捅破,极力往里看清景象。
房内还亮着昏黄的灯光。
那道士还未睡,坐在一侧木凳上,似乎正对着镜子梳理头发。
看了一会儿,由于一侧始终被窗杦挡住,那人身形总影影绰绰的。
黛陌想要趴近一些,谁料身下那根枝干没有承受出重量,“咔擦”一声险先断裂。
那人闻声当即转过脸。
她的眼眸瞪大了一瞬。
看到那人的脸上呈现出黑色的漩涡,没有五官,只有一个空洞,盯久了灵魂仿佛会被吸进去。
她吓得捂住嘴,不慎从树上掉了下去。
下一秒,又从床榻上猛然坐起了身。
原来是梦。
公主缓了一口气,后背的衣服被冷汗浸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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