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回到家，卡莉姑妈已经做好了饭，看见布兰温从外面回来就赶紧招呼他洗手坐下。
布兰温对于食物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只是略吃了几口就饱了。
卡莉看着他放下碗筷转身上楼的背影，眼神垂下，刚刚眼睛里亮着的光瞬间暗了下来。
布兰温走在楼梯拐角停下，没转身，而是撂下一句话：“上午去学校玩了，我上去休息。”
卡莉表情瞬间明快起来，看着他：“这样，那你好好休息。”似乎刚才的阴霾因为布兰温的一句话一扫而空。
回到阁楼，门一推开，他就看见了堂而皇之躺在床上的人，他支着一条腿，双手抱在后脑勺上，明明是一副懒散惬意的姿态。
随着门一开，他望向窗口的眼睛看了过来。
布兰温以为是错觉，在他的脸上好似看见了兴致缺缺的神情，有些颓丧，有些灰白。
闷闷不开心。
但显然那就是错觉。
尤安顶着微挑的眼角，眯着眼睛细细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那目光满怀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布兰温皱眉，进门后用了力，门砰的一声在他的身后关上。
两个人一躺一站，就这样隔着从窗户透进来的一束阳光对峙。
一个略带挑衅，一个静守防备。
“嚯，生这么大气？”尤安看着他，“到底身份上你是我的学生，该有的一声称呼总要有的吧。”
这个人总是这么不要脸。布兰温闭了闭眼，不想再忍耐：“我管你是谁，这里是我的卧室，请你出去。”
相比之下，这个人一定更喜欢吃软不吃硬。
尤安抬手摘下眼镜，他伸手一挥，半拉的窗帘一下拉开，光从窗口照进来。那双漆黑的眼眸透出一种琉璃般纯净的质地。
他明明是个恶鬼怪物，却偏偏拥有人类出色的外貌。
最会迷惑人心。
尤安眨了两下眼，迎着光掀开眼皮再次看向布兰温：“跟着你来这里，我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似乎我曾经来过这里。”
他旁若无人地说着。
但布兰温一点也不想看到他，更别说听他说话。
他上前就拉起被子的一角，抬手一掀，再用力一扯，躺在被面上的尤安果断地坐起身。
尤安不恼也不怒，反倒是侧头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盯着布兰温。
“左右你现在没办法除掉我，不如好好任我拿捏两天。我高兴了，说不定就会放过你。”
布兰温拉过被子，很难想象眼前这个像无赖一般的人是一个星期之前的尤安教授。
忽然想到什么，他问：“你为什么非要执着于我的灵魂？”
尤安玩味的眼神渐渐暗沉下去，一种凌戾的危险一点点从他的周身渗出来。
对于这个问题，他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这么明显的变化，布兰温察觉不对，当即又紧接着甩出一个问题：“你哭过吗？”
生硬又突兀。
尤安愣了一下，但很快他眼神闪了闪，布兰温只顾得注意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却没看见他的一只悄悄往后移动的手。
那只手出其不意，拽着被子角一拉。
等布兰温反应过来时，他紧攥着被子的另一角滚到了一个男人的胸膛里，那胸膛微微震颤，头顶上传来一阵愉悦的笑声。
布兰温从头到脚全都僵住。
两个人躺倒在床上，尤安低头看着他：“只要你躺好乖乖不动，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等布兰温那股僵硬劲反应过来后，他才注意到尤安这次并没有像上次那样紧紧地禁锢着自己，他完全可以赶紧挣扎着起来。
但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始终没动。
尤安又笑了一声：“想听我的答案？”蛊惑一般的声音。
布兰温耳根泛着粉红，尤安的目光在他的耳尖跳跃一下，最后落在他的眼睫上。
“你可真听话，只可惜在我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哭这个词。”
布兰温一把推开正在笑着的尤安，他怒色袭来，看着面前的男人气急，竟一时说不出半句话来。
尤安的另一只手上一直拿着眼镜，这下终于肯戴上，目光再次恢复成之前的冷寂。
声音也变得更加冷了：“你应该知道有这样一句话，你所遇到的一切麻烦都是由你本人招致的。”尤安眼神微微向上抬，好看眼睛透出敏锐和锋利。
“我也很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招惹上我的。”
说完，这个人竟然当着布兰温的面舔了一下唇角：“说来，我其实很享受杀戮的快乐，不如你来猜猜下个倒霉鬼是谁？”
他轻轻的带着缱绻意味的嗓音，又轻蔑的嗤笑一声。
在布兰温想要冲过去质问下个人是谁的时候，尤安犹如一阵风消散在太阳中。
布兰温顿时扑了个空，他趴在床单上，气恼地狠狠捶了两下床。
-
周三下午的一点半，准时有一趟大巴车路过路口。
布兰温和卡莉如常吃过午饭，只是他比昨天吃得更少，卡莉看了看满桌丰盛的食物，虽然表情有些异色，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她执意陪着布兰温前往路口等车。
两个人并肩站着，树影在地上晃，风在发隙间游走。鸟儿叽叽喳喳叫着，唯独树下没有人说话的声音。
大巴车轰轰隆隆地驶过来，在路口前停下来，布兰温顿了顿还是在上车之际回头看了卡莉姑妈一眼：“回去吧。”
卡莉姑妈笑着点点头。
一路颠颠簸簸地来，也颠颠簸簸地去。只是心境有了些变化。
此刻，他涌上强烈的预感，蕾娅拉的死或许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正如尤安昨天也说过，他究竟是如何招惹上他的，连尤安自己本人也不知道吗？
带着谜一样的雾团，布兰温重新回到了在克林萨大学附近租住的那栋单身公寓楼前。
他刚往前走两步，有个声音从身后叫住他。
“布兰温！”一个有些粗粒和沙哑的声音响起。
布兰温回头，竟然是奥拉，这个时间点，她不应该在教室里上课吗？
奥拉气喘吁吁地小跑到他面前，“布兰温，这些天你请假了？”
布兰温解释：“回老家了，你这是……”
奥拉抢接过话：“布兰温，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上次你拒绝了我，我伤心……伤心……”说着说着她支支吾吾起来，“布兰温……我……你能和我在一起吗？”
毫无铺垫、毫无头绪的话，像一连串炮弹砸向布兰温的脑袋，然后轰然一炸，脑浆全部被炸飞，真真正正的脑袋一空。
他怔在原地，一口气差点没呼吸上来，就这样和奥拉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还处在事情之外。
许久，布兰温才从这一连串之中发现一个更加重要的东西：“你……你能说话了？”他惊讶地看着面前短发的奥拉。
“我一直都能说话。”奥拉的眼睛有些微微红。
布兰温捂着嘴，垂下眼睫，不可置信，声音里带着点喜悦：“你的声音很好听。”
奥拉弯唇有些艰涩地笑了下：“笨蛋，你该思考的是我刚才的告白。”
布兰温犹豫着，似乎是还没有接受奥拉终于能说话了，或者还没从自己的事上抽出身，许久后为难地摇了摇头：“奥拉，你还是没有好好想过我上次拒绝你的时候说过的话。”
他转身要走，但奥拉眼神似乎往某个方向瞥了一眼，表情一变，然后伸手拉住布兰温的衣角。
布兰温回头看她：“糊涂。”
奥拉一怔，就这样让衣角从手中滑掉，看着布兰温消失在楼道的身影，怅然失神的表情浮现在脸上。
布兰温终于爬上六层。
然而他又看见那个阴魂不散的人，斜靠在他租住的单身公寓的门墙边。
感受到目光，他头也不抬地指了下门，理所当然：“开门吧，我饿了。”
布兰温站着没动，过了会儿，像没有看见门边靠墙站着的人，自顾自地开门，尤安刚侧动了一下身子，就看布兰温很快闪了进去。
同样是砰的一声关上门，这次是毫不留情地将他关在门外。
尤安勾着唇笑了笑，这有什么关系，他往里一走，直接穿门而过。
“本来想跟着你一起坐大巴车的，但是太颠，所以我还是回来等你。”轻描淡写的语气说起话来理所应当。
像是他俩关系很好。
布兰温完全无视他，压根不搭理。
他看了眼相框上蕾娅拉的笑脸，和那束插在花瓶里已经枯萎的玫瑰花，眼神柔和的几分，但一转眼要迎面碰上尤安那张脸时，他的表情就暗了暗，径直走向了洗碗池。
尤安看着他的背影，也不再多说什么，长身优雅一弯，落座在椅子上。手肘放在桌面上，屈起两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目光有意无意从镜片上透出，落在布兰温的后背上。
但笑不语。
布兰温低头眉心不自觉地拢了拢，他已经能确定，在他没有献出灵魂之前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但至于原因，一定是他们之间必然存在某种联系，而这种联系或许是一种束缚。
这个披着尤安教授皮囊的家伙，不是因为他心慈手软，想和自己玩一场人心度量的游戏。
而是，他根本就杀不了自己。
布兰温洗菜的动作顿住，瞳孔骤然放大。
直到身后有声音提醒：“该关水龙头了。”
布兰温回神，赶紧将水龙头关上，开始在砧板上切菜。依旧是下了两碗面，没有多的。
尤安很享受他这种默默的屈服，好像含着无奈，又藏着隐怒。但无论怎样，都不会忽略自己的存在。
他少有地感觉到平淡的不起一丝波澜的心，微微有了些鲜活的跳动。
久违陌生的感觉，好像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的出现。
手腕懒散地托着下颌，尤安放缓了目光，一寸一寸地将捞面的人的背影看得仔细真切。
好像朦朦胧胧的意识之处，他就见过他一般。
布兰温冷冷地转过身，不苟言笑，只是端着面走过来。
面对那人肆无忌惮的打量，他俨然一点也不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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