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约尔镇的第二天,卡莉姑妈一大早去了街上采购,她敲了两声布兰温的门,并没有进去,而是在门口叮嘱早餐在楼下,记得热一下不要吃凉的。
布兰温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但卡莉姑妈前脚刚走,布兰温醒了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他穿好衣服洗漱,吃过早饭后也出了门。
昨晚他偷偷地从院子里钻进去,卡莉姑妈并不知道他偷溜出去的事。
布兰温边走边出神,顺着曾经放学回家的路,一路走到了约尔高中。
只在栅栏校门观望了片刻,正是上课的时间,学生们都在上课,有读书声和老师带着话筒的声音传来。
他又重新沿着路走回家。
走在这条路上,情景犹如昨日。他停在一片树林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抬脚钻了进去。
最终,布兰温停在一棵树下。这棵树,曾经上面斑驳的树皮咯红了他肩膀上的皮肤,将骨头摁得生疼。
就是在这里,第一次,安德里用烟头烫他。
然而一开始,只是安德里的烟灰落了下来,带着还没有完全熄灭的火星。
那天,因为值日,他没能放学铃声一响就冲出校门,于是便慢腾腾地打扫清理,直到一起值日的同学将自己的领域打扫干净,和他告别,傍晚的红色夕阳斜斜溜进教室。
布兰温和最后一个值日同学告别,一直等到学校里没什么人,他才开始收拾书包慢慢走出校门。
原本松了一口气的布兰温,走在半路一抬眼,看见了正在抽烟的安德里等人。
他们或靠在树上,或懒散地站着,几个人一看就是不好惹的。
安德里朝着天空吐出一口白雾,悠悠的眼神一瞥,对上布兰温惊诧睁大的眼睛。
他一转头盯着布兰温,其余的人眼睛也跟着一一瞥向他们。
就像第一次在楼道撞见他们般。
只是这次他们针对的对象是他。
布兰温还是没能跑过一群人。
被反剪着手押在林间的一棵树上,背对着众人。
他们或辱或骂,或笑或讥。
其中有个人用很不屑的语气对布兰温说:“安德里少爷可从来没让什么人不经过考验就加入我们的,你这个不识好歹的蠢货,竟然还敢拒绝。”
身后的人啐了一口。
布兰温几乎快要忘了这件事,但是身后的人还在喋喋不休骂着他不识好歹。
他又怎么不能明白,这些人为了抱上安德里的大腿,极尽谄媚,甚至于争宠。而他,什么也没有做,就能让安德里亲自邀请加入他们。
这些人当然不乐意。
安德里始终没有说话,布兰温背对着众人,也压根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直到后肩膀上,有一点灼痛传来,他嘶了一声,眉心皱了下。安德里的声音幽幽地从他头顶上传来:“不好意思,烫到你了。”
是抱歉的话,但语气里没有丝毫抱歉的意思。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布兰温,简直快要将自己变成石头。他想,只要忍过去就好了。
但是对于突如其来的疼痛,他还是没能忍住出声。
“安德里,”他咬牙,“松开我。”
他看不见安德里的神情,却听见安德里声音的无所谓:“松开你?松开你之后,你就继续像上次那样报警,在日记本里暗戳戳地向老师控诉?”
安德里呵呵笑了两声,冷漠无情:“从你拒绝我的那一刻开始,你就该有个觉悟,你拒绝了我所有的善意和好心。既然这样,那就让你来承受我所有的恶意吧。”
“选择是你自己的选的。”
布兰温挣扎了一下,摁住他肩膀上的手又多了两双。
有了安德里的开头,其他人纷纷将烟灰掸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背上。
他横着脖子:“那你的选择,你什么也不是,凭什么要给别人选择。我的人生,只有我的选择还是选择。”
这句真知灼见,或者说是控诉,并没有引来任何的异动。
安德里仍旧是仰着头,斜睨了他一眼,而其他人则是自第一个人将烟头摁灭在他的肩背上,一只又一只夹着烟头的手落下。
只不经意间泄露出一声。
整个过程,布兰温都死死地咬着牙,额头竟然蒙上了一层冷汗,整张脸因为屏息而变得涨红。
直到安德里又发声,其余人的动作才停下。
“布兰温不如我们接下来玩一个游戏吧,猫捉老鼠,二十个数后我们就来抓你。”
手上的束缚消失,布兰温听见有人说:“倒计时开始,二十……”
他疯如一条野狗向前冲,回身的间隙,耳畔传来十六的倒计时,他看见那些站在夕阳下影子被拉长的少年们,犹如一只只狼踩虎豹目露凶光盯着他。
二十个数的时间有多久,布兰温不知道。
但是真的很快很快。
身后有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捕猎者的欢呼惊吓林中的鸟儿。
他慌不择路,摔了一跟头又一跟头,瘸着腿极力狂奔。紧绷乱跳的心跳将疼痛遮掩,就在身后那些人快要追上来的时候。
布兰温终于察觉到脚下的不对。
地面在下陷。
不仅是他停了下来,就连不远处的那些人也挺了下来,他们惊恐地看着不断在下陷的布兰温,急忙刹住脚大喊:“都别过去,前面是沼泽。”
大家纷纷停住,“这里还是荒坟地,我们赶紧回去。”哆哆嗦嗦的声音一出,大家就化作鸟兽散去。
布兰温出声喊着:“你们别走,救救我。”
理会他的只有越来越远的背影。
刚刚还杂乱的林子,瞬间就变得一片死寂。
布兰温望着沼泽的黑泥将他的两条小腿以一种均匀的速度吞噬下去,心脏里的那颗心还在狂跳,他下意识抬头,想看这周围有什么能够帮助他的。
然而除了右侧不远处的一片坟堆墓碑,地上的枯枝和树叶。什么也没有。
绝望油然而生,布兰温浑身瑟缩,再次回想起那个满地清辉的月夜,汽车在悬崖底下爆炸,他一刻也不敢松懈,边哭边往前走。
整个夜与月都扛在他的单薄消瘦的肩膀上。
如果是往常,布兰温走过这片墓地,直会觉得胆颤心惊,毛骨悚然,而现在他就在生死的边缘,一只脚还留着生,另一只脚已然踏入死。
布兰温大声疾呼两声,没有人。
残阳照在身上,照在那些凄惨的墓碑上。
天一点点暗下去。
布兰温想起曾经的很多事情,想起那个被他叫做父亲的男人,在印象中他的个子总是很高,最喜欢的就是将他扛在肩上出去玩。妈妈总是一张温和的笑脸,她很少发脾气,一般都是用智慧解决问题。
虽然两个人偶尔也会拌嘴发生矛盾,但父亲总是最先服软,母亲总是笑笑不计前嫌。
他们的身影都在布兰温的脑海一晃消失。
最后一直停留的是蕾娅拉的脸,在搬迁孤儿院的路上,因为在一个肺结核病人的花摊上买花,待的时间过长,不小心也染上病。
他什么都没有了,他不能失去蕾娅拉,蕾娅拉也不能失去他。
那个娃娃他还没有做好。
一定要送给蕾娅拉一个能陪伴她的娃娃。
不知道究竟是凭着一股什么样的信念。
浑身是泥地布兰温一点点从沼泽里挣扎,时间缓慢而煎熬,他不断提醒自己要撑下去。
天色越来越远,远处最后一丝天光即将要沉下去。
这么晚还没回去,蕾娅拉一定会着急的。
最后一条绳子扔到了他的面前。
是一个路过的老农民,那截麻绳是用来扎田地里的稻草人。
布兰温爬了上来,忽然就痛哭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得这么伤心,在快要彻底陷进去的时候,也没见有想哭的冲动。
此刻却是哭得稀里哗啦。
大概是劫后余生让人才觉得刚才的可怕。
老农民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了,赶紧回家吧孩子。”
老农民还急着去田地,说完便径直走了。等看不见身影,布兰温这才想起来还没有向人道谢。
刚追了两步,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他早已追不上那个好心人离去的方向。他现在得赶紧回家了。
他刚转穿过坟堆,没走几步就碰上了从另一侧林子钻出来的人。
安德里看着满身是泥地布兰温呆住了,半晌后他的目光又落在一旁被翻搅过的黑潭沼泽,他惊得一时没有说出话:“你、你……”
布兰温第一次在安德里的脸上看见错愕的表情。他冷着脸,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径直从他的身侧走过去。
但他到底还是没能如此心胸宽阔地走过去。
布兰温停在安德里的面前,不管全身的狼狈,伸手狠狠推了安德里一把,一个脏兮兮的黑泥手印留在了安德里身上那件白色衬衫的胸口位置。
安德里踉跄两步,后背撞上树,吃痛闷哼一声,不可置信。
这一次,直到布兰温的身影消失不见,他都没再说出过一句话。
布兰温是从屋后的小路翻进自家院子,然后迅速清理了身上的脏污,他赶紧走到岔路口,果然看见了蕾娅拉小小的身子,仍旧固执地坐在那块石头上。
但凡有一丝风吹草动都能引起她的注意。
他喊了一声,蕾娅拉开心地转过身,然后欣喜至极地扑进他的怀里。
兄妹俩抱在一起,布兰温随便找了个理由解释今晚回来这么晚的原因。
“卡莉姑妈今天不在家,晚饭蕾娅拉想吃什么?”
“哥哥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我才不信你,你肯定挑嘴还挑食。”
“哪有,上次只是哥哥你做的饭太难吃了。”
……
背着蕾娅拉回去的路上,布兰温差点被一块石头绊倒了,浑身踉跄几下,小女孩在他的背上咯咯地笑着,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布兰温扭头看她:“你个傻丫头,摔下来知道疼就有得哭了。”
蕾娅拉甩着小辫子,满不在乎:“摔了也有哥哥当肉垫。”
俩个人咯咯笑着。
后来布兰温意识到,他和安德里两个人的仇怨好像就是从这一晚开始,真正结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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