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国庆。
假期第一天,寝室独留了他。
谢姓室友不辞辛苦回程1200公里;张姓室友与导员喜怒哀乐磨破嘴得以请假一天提早离校;十五分钟前,陈靖生同样背包离去。
寝室独留他一人。天是一人天,地是一人地。
他可以凌晨入睡整夜不眠,可以昏天黑地裸身作画,可以双目紧闭将灵魂驱逐,驱到黑沉沉不透光的帘子背后,躯壳坐在椅子里,扮演另一个人——
张春雷捧着手机,摇晃人体工学椅;谢姜贞拥着充棉布偶,魂丢“白色谋杀图”;画材店归来的周寯,带着焚烧后的灰烬气。
22时58分。
他故作镇定走进浴室,欲盖弥彰按动马桶冲水,洗手池的水龙头打开,水声流流……
22时59分。
人体工学椅在倒数:十九八七……
浴室里,他拿起手机。
“我操!”
“操了操了!!”
“姜,韩小裴是谁,咱院里竟然有我不认识的哥们?是哥们吧?”
“是男生。买水果捞时,他排在我们前面。”
发完信息,他打开浴室门,听见室友谢姜贞如是说。
一部手机举到眼前,屏幕亮光中他看见两条消息。
砰!他狠狠把手机砸向对面衣柜,打开门,不是气急败坏的粗暴,而是轻吱吱,正常开合发出的轻细声响。
睁开眼睛,他转顾被“他”打开的门,看向离而复返走进来停在身侧的“自己”。
陈靖生环顾一圈寝室,看一眼他,最后看向他身前的书桌。
周寯离开椅子。
陈靖生过去坐下。
“忘东西了?”周寯问。
“嗯。”
“你的背包……”周寯看向对方因雨凉加上的黑色外套。
降温加衣,活生生的人。画中都是假的。水中刀,见形不见血。
“放在门口保安室了。”
陈靖生用眼睛扫着桌面。
他找东西不用手,只用眸光一寸寸搜寻。周寯看见他桌上排排站的小鸭子,张春雷喝茶收集来的。
他总是慢一步。
一直不知道寝室的某个地方有它的存在,等到它出现眼前他想要时,才发现它已经成了别人的所有物。
被别人拿在手里。
“把东西给我!”
他竟发出内心呐喊!
陈靖生给了。
周寯爱若珍宝接过来。
别人不要的也没关系,最好彻底丢入垃圾桶。这样,他才能捡回来,清洗之后理所应当变成他的东西。
陈靖生起身,向浴室方向走去。
周寯拦住他,对他举起手机。
陈靖生停住脚步,看一眼屏幕上的打码男女,抬眼。
“我说,给我。”
陈靖生:“我给你了。”
“不是鸭子,是人。”
“谁?”
周寯回身翻开素描本,夹页内取出一张燎出火印的残缺画纸,展开。
陈靖生看了:“什么意思。”
“你扔了她。”
他再捡起来。洗一洗。
陈靖生长久视着画中男女。
开口:“你是捡垃圾的吗?”
周寯睁开眼,寝室仍旧他一人,被驱逐的灵魂重新纳入躯壳。
他把排排站的鸭子摆回原先的桌位。
全然失去扮演兴趣。
划根火柴,点燃“白色谋杀图”,将火舌舔动的画纸对准一只喝水的玻璃杯,曾中止燃烧的火印重新在眼前焚烧起来。
杯底积下一堆灰烬,轻薄的一层。
拧开保温杯,冲入白开水,灰烬浮动上升,立时变作一杯黑色的水。
周寯把杯子擎在手里。无人的寝室,他大口吞咽着一杯黑水。
外头小雨还在下着,细细的雨丝,下不大,却不间断,细水长流的。
陈靖生走出校门,转步树阴下的便道。
有人呼唤:“大学生!”
他下意识回头,身后一个学生模样的男生显然也是听到这句范围极宽广所指极不明确的呼唤,他们一同回头看向路边一辆敞篷的红色汽车。
车座上的女人墨镜红唇,汽车向他们跑近,他们才看清女人的穿着,一件黑色……晚礼服,那确实应该是一件晚礼服,袒胸露背,项链、耳环、手镯,珠宝首饰成套佩戴,看起来即将出席某盛大的奢华晚会。
手里就差举着一杯斟满了香槟的酒杯。
陈靖生看拉行李箱的男生,男生也看着他,不但看,还一脸震惊不敢信,拿撞破了某种秘密的惊慌失措的复杂眼神瞪着他。
陈靖生转肩就走。
他一走,男生也忙不迭跟上。陈靖生只听见身后轰隆隆的轮子响,那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急,听起来简直是在飞跑。一整条街道似乎都震动着此种轰隆隆摩擦地面的噪响。
“韩小裴!”女人喊一声。
轰隆声戛然而止,猝然遭雷劈一般。
红色汽车慢慢地跟上来,“韩小裴,你跑什么?老娘是鬼吗?”
韩小裴愣怔转头,对着汽车上妆容精致的女人嗫嚅道:“我,我不认识你……”
车内音响放着音乐。商凌卿单手握着方向盘,轻轻点点,自带一种愉悦心情。听到这话,墨镜下猩红的嘴唇笑了:“@来爆料的富婆,求你了别发。是我。”
韩小裴大吃一惊,腿一软,险些把行李箱跪倒。
商凌卿注目一眼前方拐过路道的男人。转回头笑:
“你不认识我,可求过我。”
韩小裴好似惊得呆了。片刻,卯足了腿劲儿轰隆隆又一阵跑,一边跑,一边将脑后坠的卫衣帽往脑袋上兜。白滚滚的后脑勺,从身后看,当真跑出了“妈妈救我”的仓皇无措。
“你两条腿,跑得过汽车?”商凌卿驾驶着汽车,顷刻越过他。
韩小裴一句听不见,他还要赶高铁,他实在没有听她讲话的时间。
前方快到路口,商凌卿一脚油门,右转弯果断截住他去路。
“小鸡仔,再不站住,老娘可就要爆料了!”
韩小裴闻言顿时失去两条腿劲儿,扶着行李箱,喘声喘气。
“跟上来。”
商凌卿把车往前开出一段,路边停车。
韩小裴无助地乖乖跟上去。
“又呆又笨。”商凌卿车座上侧过脸,推起墨镜,“也不怪做出把人当傻子的‘顶罪’事。小鸡仔,告诉我,你的同学中有几人相信你的话?”
“别叫我小鸡仔。”韩小裴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叫你韩小裴你不答应啊!听了就要跑。韩小裴是你债主?”
“……”
“没有比较没有伤害,和你哥哥和你同学比,你可不就是小鸡仔。”
韩小裴红着脖子:“你知道那不是我,为什么还来找我?”
“你哥跑了呀!这点你哥俩倒是一家人。骗我是大学生,老娘一时大意,贪了色。倒是不吃亏,就是受了骗,得抽出去两鞭子才解气。兄债弟偿,你告诉我你哥躲在哪,不然这鞭子少不得要抽在你嫩呼呼的屁股蛋上。”
“你找错人了。我们关系不好。”韩小裴丧着脖子,“只有我单方面认他哥,他看我就是仇人。”
商凌卿看他仿佛要呜呜哭出来的模样,啧道:“你哥是狼,你就是一只狗。一点不可爱,还呆!”
“上车!”她扬了扬下巴。
韩小裴抬眼:“去哪里?”
商凌卿白他一眼:“去给你哥上坟!”
啊?韩小裴噎得往后退一步。
“送你去高铁站。”商凌卿没好气探过身,“我邀请你坐上我的车然后把你护送到你想要去的地方。呆狗,听懂没有?”
一辆空的出租车从韩小裴眼前驶过,他不想上女人的车,不管是人,还是车,他觉得都有些野,有些招摇,尤其是一对紧凑的扭来晃去的……简直、简直招摇得有点过分了!
韩小裴红了脸,是羞的,也是恼的。小雨也是雨啊,下雨她还开着篷,那么的惹眼。跟她一起,他都变得招眼了。总有一些行人看她又看他。
商凌卿见他实在磨唧,婆妈得不像话,有些兴致索然,她果然吃不了这一口,还是哥哥带劲些。
“一分钟。”
她精力有点不充沛了,“一分钟后放你走。不想误了车回不了家就赶紧上车。”
韩小裴看她头上墨镜又滑到眼睛上,面部表情也正常些,想来言出必行。想一想,他把行李箱留在车外做一层保险,人往后座走。
“弟弟,我这车后排一般是用来放宠物的。”
商凌卿打开副驾门。
韩小裴面色尴尬到前头坐下,屁股坐下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坐针毡。
商凌卿对他举起手机。
韩小裴下意识挡住脸——
“别动。不乖的话,今天可别想回家。”
韩小裴不敢再动一点。
商凌卿把他又慌又呆的没出息样通通摄进去。她似乎就乐意这么无耻一下,逗弄男人总比自己一个人愉快。
韩小裴余光瞥见蜜黄色的皮肤,色泽像麻花,加州晒的吧,他乱七八糟地想着,阳光底下会不会泛金光?
“韩西。”
他听见他哥的名字。
“给你半小时,再不滚出来,老娘就睡了你弟!”
韩小裴吓得怔住了,瞪瞪眼,跳下车就跑,抱着自己的14寸行李箱,撒腿跑。
商凌卿目的达成,懒得再追那只吓得要死的呆狗。
音乐开大。风噪越大,她愈有听歌兴致。车子飞翔一般窜出去,很快把晕头转向的韩小裴抛在了后面。
市区开篷总归是不尽兴,商凌卿迫不得已红灯停车。戴着墨镜的眼神一撩,嗬!那不是宁薇的小男人吗?
“嗨!帅哥!”
她探身,震撼人心的音乐中,她的声音迅速传播到人行道等红灯的人群中。
众人齐齐扭头。电动车、自行车,男女老少皆把脑袋看向红色汽车内的女人。其中也包括陈靖生。
一辆长途大巴停在旁边车道,车窗后头一排排视线。
“上车。”商凌卿浑然无忌,朝陈靖生放肆张扬,“带你见宁薇去不去?”
她原是看见人随口逗弄,寻乐子的。心里对这个冷漠的男人没抱什么得逞的希望。
谁想,过了路口,他竟然上了她的车!!
看来宁薇那晚把人哄得可以啊!
妈的。真有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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