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的人均匀呼吸着，阿椒内心却乱糟糟的，她想起了那个平安夜甘哲用指腹抚摸她脸蛋的动作。
像当时一样，这会子的阿椒脸上也存着两团淡淡的高原红，热的。
病床上的人安静地躺在那儿，他的眉眼俊秀，整张脸都是自己喜欢的模子，还有，还有他唇上那颗淡淡的痣。
阿椒这会子不想知道那颗痣的味道是什么样的，甘哲的手一只裹在被子里，另一只扎着留置针露在外面。
他的手也好看，但是再好看的手在这大冬天的冰冷天气里也不抗冻啊。
阿椒踟蹰着，忐忑着，随后，便是用自己那比他小很多的手掌附在那搁在被子外边的手上。
这手冰冷得很，这是阿椒的第一想法，不免心疼更多，半坐起身给甘哲掖了掖被角，随后，便是两只手都裹着他。
链接输液瓶的输液管摇摇晃晃，偶尔撒下一两滴药水，落在阿椒脸上，像是哭了。
但阿椒没哭，一脸担忧地看着甘哲，腹诽着，怎么洗了很多次的食物还是会把人辣到肠胃炎复发啊？
阿椒想不通，却又想着，那以后自己还是少吃辣吧，毕竟说好了，以后是要和甘哲一块吃辣的。
也不能让他天天跑医院呀，哪怕甘哲再人高马大的也受不住啊，自己又什么都能吃，辣与不辣的都不重要了，只要甘哲能好起来……
似是床上的人能听到她的心声，说着呓语，病房静的很，如此阿椒便把甘哲的梦话全听了进去。
说的什么？阿椒凑近些。
他在说，糖。
什么糖？
“阿椒……吃糖……”
嗯？怎么还有自己的名字，阿椒脸又红了，怎么做梦都想要给自己买糖吃啊？
阿椒想着，他说的糖应该是最近的新品，“椒盐糖果”。毕竟自己瞧着这款糖果的第一眼就知道，这是自己小时候说的那种糖果，没想到甘哲长大后实现了。
阿椒内心触动更多，果然跟着甘哲有糖吃嘿嘿，从小到大的情谊没白费啊没白费。
握着他手的力度渐大，好似这般便能让他没那么冷……
甘哲说梦话了，梦里回到了那年平安夜的夜晚，那晚上阿椒也说梦话了。
她说，药很苦，想吃糖。
甘哲当时昏昏欲睡，便是被阿椒的呓语惊醒，忙的俯身去听。
原来是疼啊，也难怪，最新一瓶输液药水就是有点疼，护士老师都特地嘱咐过的，但是没办法啊阿椒，良药苦口，何况输液前阿椒又吃了一些很苦的中成药。
“阿椒，忍一忍，等输完液就好了，等病好了就不苦了。”
甘哲陪着她，当时的阿椒便在梦中无措的时候听得到一股熟悉又安心的声音。
阿椒想睁开眼睛，却没力气，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中，嘴巴嘟囔着，“甘哲？甘哲……”
“嗯，是我，甘哲在呢，在这呢，阿椒，别怕……”
阿椒不怕了，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甘哲，我想吃糖……”
当时的甘哲信誓旦旦地，“好，阿椒，等你好了我给你买好多好多糖果好不好……”
当时的疼痛感已经过去，阿椒睡熟了，如此，甘哲便再没等到阿椒的回话。
而今，现实与过往碰撞，阵痛性的腹痛感让甘哲在迷蒙中睁眼，一撇头，朦胧中的人影，不是阿椒还能有谁？
甘哲也是糊涂了，以为回到了那年平安夜，以为阿椒好起来了。
“阿椒……”他嗓子哑哑的，“你好点没有？”
阿椒一脸疑惑，人糊涂了？怎么问起自己来了？
“好着呢，你好点没有？”
甘哲点点头，昏睡几秒，又强行开机，“糖……”
“什么？”
甘哲很难受，头脑愈发困重，“给你买糖吃……”
原来是给自己买糖啊？
床上的人似是害怕自己会跑，扎了留置针的手硬是稍稍用力反握住阿椒的掌心，细看之下，倒真像十指相扣……
折腾了半宿，阿椒也累了，病床上的人没安全感，阿椒稍微一动，他也跟着翻身。
阿椒怕他留置针跑偏不敢动了，倚着护栏开始睡来。
却又睡不着。
方才妙妙特地上来了一次，急诊CT检查也出结果了，问题不大，就是上次住院没好全，还是要饮食清淡些。
阿椒默默在心里记住，盯着病床上又呼吸平稳的人，不自觉地，伸出指尖去触碰。
他的眉毛、他的鼻梁、他的唇珠，还有他的那颗痣……
等到阿椒发觉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指尖换成指腹，从轻轻点触那颗痣，到用指腹细细抚平那颗小红痣……
倒真像一颗小辣椒籽，阿椒想着。
内心却仿佛有个声音在说，阿椒，你完了，你这辈子都要被这颗痣影响了……这辈子都逃不开喜欢辣椒的宿命了……
甘哲习惯早上六点醒来，哪怕在住院，哪怕躺在病床上。
一只手窝在被子里，另一只手搁在外边，冷的很，甘哲第一反应便是想把手抽回来。
稍稍活动手指，嗯？不对劲，很不对劲，他指节好似摸到一个柔柔软软的东西，还……还十分熟悉。
甘哲屏着呼吸，侧过去瞧，阿椒便是整个人趴伏在护栏上，睡得很熟。
甘哲不敢动了，身子开始热起来，十指相扣的地方五感格外明显。
把手抽出来？还是……
脑子比动作先行一步，似是渴求，甘哲死死盯着那比自己小很多的指节，抿着唇，小心挪动着，片刻钟后，便是将手从阿椒那温柔乡里抽离开来。
等到回过神来，甘哲浑身都浸了一层薄汗，似是不甘心，站起身来，去了厕所打开水龙头洗了把冷水脸。
镜子里的甘哲，面色绯红，刚刚，自己倒真想把阿椒的手和自己的叠在一块，再也不分开。
什么十指相扣，算不得数，偏偏要与子携手般……
但终究是幻想。
自己再喜欢，也不能这么平白无故地去占她便宜，趁人之危般地与她携手……
又掬了一把水，甘哲彻底冷静下来。
甘哲瞧着镜子里的自己，俨然一副落汤小狗模样，腹诽，慢慢来甘哲，一切都慢慢来……
等到阿椒醒来的时候，甘哲已经做完了一系列检查，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的陪护椅上输药水。
而阿椒，平平整整地躺在病床上，除了面色红润，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病人。
阿椒掀开被子，忙坐起身，“怎么……怎么我睡到床上了？”
甘哲抬头瞧了她一眼，手里的活没停。早晨的时候让甘小宁过来了一趟，拿了些办公的文件和电脑。糖酒展览会那边暂时不需要自己出面，但是一些繁琐的工单还是要自己关注，马虎不得。
“早上好，趴着护栏睡对心脏不好，所以把你放床上了。”
甘哲说完，又专心投入工作当中，独留阿椒一人原地头脑风暴。
把自己放床上了？怎么放的，总不可能是抱的吧？
还早上好呢，阿椒看了看隔壁走廊上能瞧见的钟表，上午十一点了，都快吃饭了。
阿椒讪讪，不好意思地下了床，把被子铺平整。
“那个，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
“我刚刚点了医院的饭，估摸着时间，快放饭了。”
“哦，好，那我先去洗漱。”
“嗯。”
说是洗漱，不过是呆坐在马桶上，反复斟酌自己到底是怎么从护栏睡到了床上。
“不应该啊，他就算抱我，我也该有点动静就能醒啊，而且他又住院了，身子骨遭不住……哎，阿椒，你长点心吧，人家都住院了，别祸害人家……”
一顿心理调节后，阿椒出了厕所门，似是对甘哲生病都要照顾自己、自己霸占他的铺盖于心不忍，所以连着午饭，都是阿椒一筷子一筷子夹给甘哲的。
“甘哲，你吃这个，清淡。”
“嗯。”
“甘哲，你再吃这个，营养。”
“好。”
“甘哲……你多喝点水，促进新陈代谢。”
“知道了。”
甘哲一副受宠若惊，总觉得怎么一个晚上的改变，阿椒体贴到这种程度。虽是疑惑，倒也受用。
阿椒下午的时候回了筒子楼，阿椒爹妈还没回来，匆匆洗了澡换了衣裳后又跑到甘哲屋子里寻些保暖的衣服。
有了上次的住院经验，这次整理起来也爽利。
甘哲家餐桌上还摆着昨晚没吃完的黑竹香鸡外卖盒，阿椒瞧着“始作俑者”，虽然这鸡肉着实香，配菜着实美味，但还是心一横，把盒子都扔了，顺便跑到小区门口的嬢嬢蹄花店买了两份清汤猪蹄。
一切都搞定了，回到医院的时候，医生也交完班查完房，刚好够两人安安静静地吃顿饭。
“医生说不能吃太辣，我问了医生了，喝点汤是可以的，我和老板说了，一点辣椒一点调料都没放，你尝尝，这几天又冷又饿的，你肯定没休息好，咱今天好好吃点东西，等会输完液再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阿椒一边说着，一边把外卖盒掀开。这会子力气大，盖在被一一点开，屋子里弥漫着猪蹄汤的味道。
只是多少少了些花椒味，倒不是甘哲爱吃，总觉得花椒和阿椒是一体的，她没必要和自己一起吃清汤。
“哎呀，你真笨，你都因为我住院两次了，我还当着你的面吃辣的红油的，我还是不是人啊，甘哲，你多少给我个赎罪的机会吧，不然我心里头也是不舒服的。”
阿椒低着头，有些苦恼与不安。见惯了她没心没肺的样子，现在这样一本正经的，甘哲多少有些心乱。
“好，吃饭吧。”甘哲哑着嗓子，把话说出口，手里也没停，把自己碗里那份大的猪蹄挪到阿椒碗里。
阿椒瞧着他手里的活计，睁着大眼睛咬着筷子去瞧他。
“我吃不了太多，怕浪费了。”
“哦。”阿椒点点头，只当这是给自己赎罪的机会，也是，医生嘱咐少吃多餐，如果甘哲饿了，那么自己晚上再给他买点清淡的东西也好。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把饭吃了，很安静的一顿饭，偶尔夹杂着你偷摸瞧我一眼，他俏咪咪观察她一瞥。
住院部病人不多，倒也清静，待夜间医生二次查完房后，两人也累了。
昨晚特殊，也是阿椒不放心，所以窝在护栏上睡了觉。
今晚阿椒学乖了，特地从家里拿来的毯子，铺在陪护椅拉长的躺椅上，规整完后，一摸，比自己在家里的窝还暖和。
当然她也没忘了甘哲，冬天冷，便是给甘哲的床上铺了两层厚毯子。
医院的被子没有合适尺码的毛绒被套，阿椒便是怕他冷，从家里带了她那个充电的暖水袋。
如此，阿椒关灯前嘱咐甘哲妥帖地把自己的粉红色暖水袋抱在怀里。
甘哲倒是不冷，反而很热，尤其专属于阿椒气味的暖水袋在怀，自己内心多少有些悸动。
“我关灯咯？”
“嗯，好。”
阿椒关了灯，舒服地躺在躺椅上。甘哲倒是想睡，他的角度，刚好能瞧见阿椒睡觉的模样。
毯子翻过头顶，整张脸露在外面，睫毛轻颤，偶尔有个调整姿势的小动作。
甘哲默默声呼一口气，敢动吗？不敢动。
整个被窝里像暖炉，但这是阿椒给自己置办的，他不好拒绝。
约莫过了半小时，阿椒俨然熟睡，甘哲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把暖水袋搁在床尾。
一起身，身上一股子薄汗，分不清是热的，还是憋的。
甘哲起身去了厕所，不忘关注躺椅上的阿椒。
还好，还睡着，自己动作不大没闹醒她。
又是掬了冷水洗脸，内心的冲动平复些，却在出了厕所门那刻又提起来。
阿椒的睡姿比较抽象，抽象到甘哲在幼儿园午睡的时候就见识到了。
只是不曾想，彼时更胜于前。
甘哲的手刚刚冲了冷水，很冰，便是哈着热气把手搓热了才上手把阿椒露出在外的脚踝收进去。
指尖触碰到阿椒的那刻，幻觉般感到躺椅上的人动了般，又或是自己在做坏事，甘哲的心动了，乱了吧。
给她掖好被角，确认暂时不会再有抽象的睡姿，甘哲起身想要离去，却迟迟没有行动。
冬夜的月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她的面模上，像是给神女度了一层银光。
甘哲看痴了，人也痴了，俯身向神女靠近……
粗混的呼吸撒在她颈间，甘哲控制着自己内心的憧悸，最后，在他的神女额头上，轻轻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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