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珉从梦中惊醒，惊魂未定地喘息。梦里的场景一帧帧在眼前飞掠，最终定格在飞机失事的画面，以及那声温柔呢喃里。
他一时半会走不出来，只能一手撑着床，一手抓着胸前的衣服，将衣服都抓出褶皱来，才能勉强平缓一下剧烈动荡的心神。
一旁照顾他的林阿姨见状，紧张道:“小珉，你还好吗？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要不然我去叫医生过来给你看一下吧？”
郁珉摇头。他紧皱着双眉，心脏处传来的钝痛不可忽视，他哑声问:“我昏迷多久了？”
“您都昏迷三天了我的少爷。”林姨给他端来水，担忧道:“方才你就一直在哭，是梦到什么了吗？”
林姨从小看着郁珉长大，早已将他当成自己的半个孩子。在她的印象里，郁珉从未露过那种表情。
她没什么文化，不知道怎么描述才能贴切一些。
只觉得，好像他的世界在短短一瞬间崩溃了一样。
绝望。
她心疼道:“喝点水。瞧你，嗓子都哭哑了。”
郁珉蹙眉，接过水，仰头灌下。
润过嗓子，他放下杯子，对林姨道:“林姨，我想静一静。”
“好，阿姨去给你煮点瘦肉粥。”林姨在关上门之前，又对他道:“要是还有什么身体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叫我啊。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爱扛着，非得真扛出事儿才知道害怕……”
郁珉静静地听她唠叨完，才笑着应好。
门关上的那一刻，房间彻底安静下来。
嘴角的笑容消失，郁珉翻身下床，在书桌上找到被他随意扔在一旁的手机，打开，确认日期。
星历××年，8月23号。
郁珉17岁，高二。
确认完的那一刻，郁珉靠着桌子慢慢地滑到地上，缓缓呼出一口气，接着梳理这几天发生的事。
讲个笑话:他不仅梦见了未来，他还成了个弯的。
回想起梦里他对象的音容笑貌，郁珉舔了下唇，心道自己的眼光还不错。要是自己是弯的，那也是甘愿为他弯的。
三天前，郁珉的好哥们失恋。这傻逼玩意儿喝多了，拉着郁珉在大雨里狂奔。
郁珉也喝多了，真的就被他拉着在大雨里又叫又跳，为路人免费提供一场动物园狂欢节目。
回到家就发烧了。
接着，就是梦到了自己的未来。
记忆在夏星余飞机失事后便戛然而止。
幸好，这只是个梦，郁珉无比庆幸地想。
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见夏星余，立刻，马上。
他去过夏星余的家乡，在安城。跟此刻的他相隔了大半个版图。
一个在北，一个在南。
好遥远的距离。
下定决心要去看一眼后，行动派郁珉果断地开始订好飞机票，开始收拾行李，顺便联系一下远在安城的好友——许岐。
***
高级的会所酒筹交错，一片嘈杂喧闹。这里的人都穿着订制的礼服，来回交际。戴着微笑的假面，一个个地寒暄。
二楼的角落里，郁珉凭栏而坐，放荡不羁地坐在栏杆上晃着腿，眼一错不错地紧盯着下面的人群。
在他旁边的是一位坐着轮椅的同龄人，叫许岐。
许岐把自己的双手垂在栏杆上，很没形象地哀嚎:“这破宴会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郁珉:“你爹特地给你办的庆功宴，好好珍惜一下吧。”
许岐一想到这玩意是自家亲爹整出来的，顿时脸更垮了:“我明明说的只是邀请我的朋友们来开个派对，可没说邀请这么多不认识的人。”
说着说着，他看见有两个人拖着另一个人往二楼最靠里的休息室走，顿时一个激灵，扯扯郁珉的衣角:“你看，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郁珉一回头，心脏漏了一拍，迅速翻身从栏杆上下来，拔腿就跑。
许岐:“???”
他疑惑地看着郁珉消失的方向，犹豫了一下，还是转着轮椅跟了过去。
***
“只要这次能成，我会放过你一阵子。”夏驯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缓缓转动着一根泛着冰冷银光的针管。
他面前的少年始终低着头，最后道:“根本就没有给我商量的余地吧。”
夏驯川抬起他的手臂，精准地将针头扎进他的血管，一推到底。
“许家是安城最有名望的家族，他的宴会上来的人都是些有钱有权的，你过去结交一二，也不是不行。”
“记住了，我的计划。”
***
夏星余被夏驯川威胁着过来参加这场宴会，需要他去结交一些有钱有地位的人。
他身上被夏驯川打出来的伤没好全，有些地方隐隐作痛，但还是强忍着穿上礼服来到宴会，给人敬酒，喝酒。
直到有两个人撞上他，他手腕一抖，酒泼洒湿了他们的衣服。
在他道歉时，夏驯川走过来先一步赔礼道歉。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他一个人的身上，甚至在他们要去休息间换衣服时还命令他跟着去。
哪知这两个人另有所图，见没人注意他们时捂住夏星余的嘴，将人拖到就近的房间里。
被狠狠贯在地上，夏星余全身一痛。这一痛仿佛是个信号一样，瞬间传遍全身，让他一下子起不来。
其中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生弯下腰，踩着他的手，轻声问:“你叫夏星余?夏驯川的独生子?”
夏星余眸中的光渐渐涣散。
他嗯了一声。
话音刚落，腹部被重重地踹了一脚。他疼得蜷缩起来，只觉得很痛，很冷。
他的灵魂仿佛出窍，悬在半空看着挨打没有反抗的人。
地板上铺着柔软的毯子，夏星余紧紧地抓着地毯，力气渐失。
“教训一下就好了。”
“居然不会反抗?不愧是夏家人，都是疯子。”
这时，门被礼貌地叩响。
“有人吗？”
俩兄弟短暂地对视一眼，哥哥走到门口，回答:“休息呢，一会儿就下去。”
门外没了声音。
短暂的沉寂后，砰砰砰，大门被几脚踹开。门重重地弹到墙上，来人像一阵风，在夏星余没意识到发生什么时已经手段了得地迅速将那兄弟俩放倒。
他挥拳而出,猛然轰向对手,拳头夹着风,呼呼作响,一拳比一拳狠厉,猛攻对方的要害之处。
那兄弟俩本就没学过正经的打人手段，因此轻易地被来人放倒。被打得忘了反抗，只下意识地护着自己的要害，在嘴里告饶。
门外赶来的许岐目瞪口呆了几秒:“郁珉你发什么疯!”
郁珉全然不顾周围的环境，他压抑不住怒气，眼眶通红，像厉鬼。
这些人竟然敢动夏星余!
直到身边传来拉扯感，郁珉带着戾气回头，蓦然撞进一双冷静熟悉的眸里，周身的戾气才被渐渐消解下去。
夏星余受伤的手捂着腹部，另一只手拉住他的衣服，朝他轻轻摇头。
像被抽了发条的机器一样，郁珉任由人将他扯下来，扯到一旁。
怒火渐渐熄灭，郁珉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他深吸一口气，才意识到自己失控了。
许岐推着轮椅进来，眼神不善地看着躺在地上痛呼的两人，转而又担忧地望向一旁站着的两人，面上闪过一丝惊讶。
郁珉撩起夏星余的长袖，紧绷着脸，看着他手臂上交错纵横的伤。
二楼的动静很大，引起下面一楼的注意，许父首先冲了上来，再是其他人。夏星余想把郁珉推开，推不动，焦急又祈求地看着郁珉。
郁珉圈着夏星余纤细的手腕，不动。
“怎么了怎么了？”许父雷厉风行，先看了看许岐，发现他没事，便转向其他在场的四人。
只有郁珉是看起来没事的。
见到郁珉，许父整个人的气势都温和了一点:“怎么回事？”
听到许父的声音，再看到围满吃瓜群众的门口，郁珉冷声道:“见义勇为。”
见什么义，勇什么为，在场人哪里还看不出发生什么事。
夏驯川拨开人群跑到夏星余面前，见到他身旁的人，还愣了一下。
他并没有任何不悦，而是挑眉，饶有兴致地看了俩人一眼，转过身立马沉下脸，指责找事的那对兄弟。
郁珉感觉到有人很轻地扯了下他的衣服，夏星余用气声道:“快走。”
郁珉安抚般地碰碰他的手背，接着将人带走。
周围的人纷纷让开一条路，许岐看着他俩走远的背影，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成语。
那个成语叫什么来着？
哦对，叫英雄救美。
许岐看着他俩走远的背影，品了又品，觉得十分贴切。却忽略了拿这个词去形容他们是不是有些不合理。
他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转头就看见夏驯川风度翩翩在和闹事的人交谈。三言两语暴露此人不小的目的。
闹事的人是吴旭城家的两兄弟。而吴旭城在兰城是一家比较有名的制药公司 ，夏驯川早就看上他们家的势力，想借机谋点自己的利。而吴家俩兄弟早不满夏驯川很久了，可以借此机会大做文章。
于是明知道吴家两兄弟来者不善，还是让夏星余陪他们上去，而自己名利双收。
郁珉扶着夏星余一走出会所大门，手便被甩开。夏星余疏离地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冷淡道:“谢谢。”
手中空了，郁珉愣了一瞬，忽然反应过来，夏星余不认识他。彼时在他的世界里，他是一个陌生人。
“不客气……”郁珉握了握拳，那些失而复得，久别重逢的欢喜全被他往下压，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冷风一阵阵地灌进来，夏星余努力克制着不断上涌的反胃感，颤抖着想拿出手机打车。
他穿得少，风又寒凉。手机从裤兜边缘滑落，直直地摔到地上。
脸上的表情空白一瞬，夏星余缓缓地弯腰想捡起来，已经有人先一步他捡起，默默地握在手机:“密码是什么？”
夏星余张了张嘴，原想说我自己来，但一对上面前少年忍得通红的眼眶，还是将拒绝咽下。
“没有密码。”他说。
郁珉轻易地划开他手机，打车。
顺利地叫到车，郁珉将夏星余的手机放回去，拉开车门在人震惊的目光中从容淡定地坐进去。
夏星余将疑问给憋回去，侧过头看窗。
郁珉看着他的侧脸，攥紧手指，那些不可控制的怒气渐渐地平息。
想起许岐，郁珉给他发消息道歉。许岐很快地回复:
误入歧途:［我帮你收拾了烂摊子，改天你得请我吃饭］
郁珉就回:［谢了］
许岐有好几年的时间没见过郁珉了，对于他的状态很是担忧，但更多的，是对夏星余的好奇。他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能让郁珉特意跨越几个省飞过来，且为人大打出手。
郁珉却没告诉他，只说:［他很重要］
收好手机，郁珉清清嗓子，试探地对夏星余道:“你好，我叫郁珉。”
夏星余回眸，嘴角浅浅勾出一个礼貌的弧度:“夏星余。”
互通了姓名，好像就离对方近了一点。
夏星余望着郁珉，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心道，又欠人情了。
好在车很快就到了一家诊所，夏星余下车，脚步虚浮，差点栽到地上。郁珉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然后不由分说地将人一路扶到等候厅坐下。
“你先在这坐着，我去挂号。”郁珉道。
“不用想着麻烦。”他轻轻往下压住想起身的夏星余:“要是觉得欠我人情的话，以后还有时间慢慢还，不要逞强。”
浑身骨骼都在叫嚣着疼痛，夏星余也清楚现在的自己不便动弹，便点点头，任他去了。
他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还是忍不住捂着伤口弯下腰，将额头抵在膝盖上。
梁医生跟夏星余已经是老熟人了。
他看着面前白皙皮肤上交错的伤痕，新的旧的重叠，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给人处理。
郁珉靠在门上，静静地听里面传来夏星余忍不住的倒吸冷气的声音，还有医生对病人的絮絮叨叨。
眼底的戾气一瞬间压不住，郁珉握紧双拳，喃喃道:“他以前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吗？”
难怪他们在一起后都不愿告诉他以前的事。
他在心里道，没事，现在轮到我去了解你。
夏星余一打开门，差点撞上在外面等候的郁珉。
夏星余:“你怎么还在这？”
郁珉不像来时那样低气压，他跟着一起下楼，取药:“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
“我没还你打车钱。”郁珉道。
“哦。”夏星余道:“就当我帮你一块儿付了吧。”
“那不行。”郁珉掏出手机:“我过意不去。”
夏星余拗不过，只好打开收付款页面递给郁珉。
郁珉拿着手机的动作一顿，有些受伤地看向夏星余。
夏星余:“？”
“码给错了。”他道。
夏星余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很复杂，他收回手机:“算了。”
“别!”郁珉急了，往前一步。
夏星余防备地后退一步，“你有什么目的，说吧。”
郁珉一下子怔在原地，喉咙泛起苦涩的痛，他艰难道:“我没……”
“今晚谢谢你。你替我解了围，我帮你付车费，我就不再欠你什么了。我不知道我身上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值得你们一个又一个地接近。如果有，你说，我给你。”夏星余站在原地，漂亮的眼静静地看着郁珉。
像是再一次认清他们现在还是陌生人的关系，良久，郁珉自嘲笑道:“抱歉。”
“是我逾越了。”
夏星余再次向他道谢，接着转身就走。郁珉站在原地看着那单薄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被一个小孩儿撞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蓄在眼眶里的眼泪滑落，一滴一滴地打湿衣领。
他仰头想把眼泪憋回去:“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能把人逼成这样。”
一见人就防备，下意识地拉开距离，否定着自己。
你明明那么好。
但是，真好，上天给了他暗示，让他得提前走进夏星余的生活，拥抱伤痕累累的他。
***
回到学校宿舍，舍友韦健在埋头苦写题目。桦桉中学大气，一间宿舍仅住两个人，完美地保护学生的**。
夏星余回来时，韦健看了他一下，随口道:“回来啦？”
“嗯。”夏星余点点头，脱下外套挂在椅子上，抓起衣服进了浴室。
韦健重新低头写作业，写着写着，被一道题目卡住。他问夏星余借作业，正要拿的时候，忽然看见外套上沾着血迹。
韦健一愣，看向浴室的方向。
夏星余出来时，他拿出自己的消毒水，面签和药塞给他。
“今天药店有活动，买一送一。”韦健解释。
夏星余接过:“谢谢。”
“不客气。那个，这道题怎么解?我一直都没有思路。”
闻言，夏星余把那些药放在一旁，拉过椅子:“我给你讲。”
韦健看了看夏星余红肿的右手，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有过问一句什么，只是在人打算休息前，提醒了一句:“注意安全。”
一直卡在开头卡了很久，也修了好几次，最后决定用回这一版。想着把后面的写完再来改这个开头可能会好点，逻辑也可能更自洽。第一次认真写，诸多问题还望见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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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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