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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谢峥屡立战功,于蛮夷之役,智勇双全,驱敌凯旋。朕嘉其忠勇,封镇国大将军,赐蟒袍玉带,命统领京城禁军,拱卫京师。望殚精竭虑,再建功勋。
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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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朝钟响,霍楦脚步徐徐,缓踏宫阶而下。她早知那心念之人,稍后定会来拦。
偶一抬眸,天际霞光漫天,落日熔金,余晖倾洒。
正凝思间,一声“霍相”,悠悠然自身后传来。熟悉的音调,似旧梦回响,穿尘而来。
她心头一颤,脚步微滞,徐徐回首。
静立原地,眸光清冽,转瞬之间,见谢峥身着一袭利落劲装,阔步朝她奔来。
一步,一步,步步皆入她心。
谢峥身形甫定,与她相隔三尺,他极力敛抑心湖翻涌的涟漪。
目光相接瞬间,千言万语在眸中流转,可出口时,却唯有那四字轻叩她心扉:“好久不见。”
霍楦抬眸望去,一瞬间,似又见前世火场浓烟滚滚,火光肆虐中谢峥面容重现。他向着她,他将她护在身下……
往昔如梦,与眼前之人交叠重合,她眼眶顿湿,酸涩之意瞬间涌上鼻尖,忙垂眸掩饰。
怎敢相忘,分明是眼前这铮铮男儿,即便国公府深陷危局,忤逆之名高悬,仍倾其所有,只为给她谋得一线生机……
临阵退兵、擅离戍地、引军入京……
念及此间种种,霍楦心中愧疚难抑,暗自嗟叹,到底是她,拖累了他……
见霍楦敛眸缄默,谢峥心底蓦地泛起苦涩,似是吞了酸涩青果,滞闷难消。他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方开口道:“霍相,我想与你说……”
往昔流光似缥缈旧梦,此刻纷至沓来,与眼前人再度重合。
“我不在乎你已有妻室,只要你心念稍转,我便舍弃半生荣耀,隐姓埋名,入你相府,甘愿侍奉于君侧……”
【我不在乎你已有妻室,只要你心念稍转,我便舍弃半生荣耀,隐姓埋名,入你相府,甘愿侍奉于君侧……】
霍楦抬眸,只觉眸间似覆轻绡,水汽氤氲。重来一世,谢峥的深情竟丝毫未减。
可她霍楦,究竟何德何能?
令他甘愿倾尽轮回,独独钟情于她。
暮色渐浓,如墨色轻纱缓缓铺展。谢峥凝目细觑,却难以辨清霍楦神色,心尖猛地一紧,紧张之感如丝缕缠缚,挣不脱、解不开。
本以为远赴边关,便能将这情思斩绝,却不想在那朔风呼啸处,爱意如野草疯长,肆意蔓延,难以收束。
此番之言,他于心底已反复斟酌良久,如今还朝,终鼓起勇气……
【若有来生,沧海桑田,我情仍炽热如初,唯盼你予一瞬,轻执我手……】
霍楦恍然回神,眸中波光稍敛,款步向前,至谢峥面前站定,仰首间,目光盈盈而上。
入目,谢峥身形笔挺,宛如千年苍松傲立山巅,风骨卓然。剑眉斜飞,浓密且英挺,眉梢轻扬,不羁英气自生,恰似山川间呼啸的烈烈长风。
相较两年前,他身形清瘦,轮廓愈发利落,仿若经霜寒雕琢,添了几分冷峻坚毅。
霍楦素手轻抬,似春日轻撩绦绦柳丝,青葱玉指微勾,悄然牵住谢峥小指。
她借指尖温热,探他心底情思,誓不负此生之约。
指尖刚触上谢峥小指,那缕微寒刹那化作炽热电流,直击心尖。转瞬,他眼眶漫上红意,恰似落霞栖于眼眸。
紧接着,一滴清泪潸然而下,唇瓣微启,千言万语凝于喉间,终化作一声哽咽轻唤:“阿……微?”
霍楦未语,仅柔荑轻挽,引他移步。谢峥仿若神魂离舍,无力拒之,任由牵引,似世间唯此一路,唯她是从。
回首前世,诸多羁绊缚心,令霍楦心扉紧锁。纵谢峥将自己低入尘埃,捧出满腔赤诚,她的心却如寒潭坚冰,冷硬难化。
绝情话语脱口,成了她此生最悔之语:
“本相已娶妻,过往情愫,便如过眼云烟,消散于风。将军莫要再做纠缠,坏了规矩,也误了前程。”
彼时言辞决绝,怎奈命运弄人,兜兜转转间,千缕情思,斩而不断。
谢峥为护她,舍生忘死,倾尽轮回。如今,她亦愿为他抛开前尘纷扰,不负前世盟誓。
梅溪楼,乃上京冠绝的酒肆。
二楼雅间中,霍楦移步至门侧,抬手阖门。
门扉闭合瞬间,她抬眸与月影对视,神色恬然,仅朱唇轻抿,下颌微点。月影会意,旋即垂首敛息,姿态恭谨。
反观谢峥,面上悄然笼上局促之色,身姿笔挺若松,正襟危坐,双手却下意识地在膝上摩挲。
霍楦素手执壶,倾茶入盏,茶盏落案,悄无声息。见他这般拘谨,她唇角微勾,眸中闪过一抹促狭,心底顿生逗弄之意。
“方才你欲言何事?”
谢峥只觉心跳如雷,于宫中积攒的勇气瞬间消散。再度被问,他仿若脊梁被抽,怯懦顿生,双唇似被黏合,难以启齿。
他垂首,嗫嚅着:“未曾言语。”
“你心中对我并无挂念?”
刹那间,谢峥双颊绯红,如天边流霞明艳。眼神闪躲,慌乱偏头,言语支吾不成句:“嗯……也、也不是……”
霍楦见他如此赧然,笑意难抑,清脆笑声满溢,恰似春日雀鸟欢啼。
这笑声,直叫谢峥面庞愈发滚烫,红透耳根。
须臾,霍楦敛去笑意,身姿微倾,凝眸注视谢峥,轻声道:“清起,你安然归来,实乃幸事。”
谢峥闻言,瞬间怔立,神思恍惚。下意识缓抬素手,指尖含情,朝她面庞探去,几近触到他朝思暮想的轮廓。
转瞬,忆起两年前星夜赴边、不告而别的因由,他神色骤黯,眸中痛色一闪而过。抬起的手,被愧疚牵扯,一寸寸,缓缓垂落。
出关前那晚荒唐事,与那素昧平生的女娘……是他率先负了她。
岂料,霍楦突然出手,玉指如兰,紧扣其腕,不容他有丝毫挣离。
谢峥目光灼灼凝视着她,霍楦迎着这目光,将他的手轻按在自己如芙蕖初绽般的面庞上。
刹那间,指尖温热直抵心底,谢峥喉间一窒,艰难挤出:“阿微,我负了你。”
霍楦神色安然,轻声道:“你不曾亏欠我……”
这话如春风掠过心湖,却让谢峥情思与渴盼更炽。眼前霍楦眉眼含情,近在咫尺,令他心乱如麻。
“阿微,收我为侍君吧。”
霍楦轻挑眉梢,一声“嗯?”满是不解。
“与公主同侍于你,我不计较主次。世子、将军皆成过往,余生,我只求长伴你身侧。”
谢峥,谢国公府嫡长独子,自幼钟鸣鼎食,尽享世子尊荣,于上京风头无两。
早年在京中,堪称纨绔之首。身着锦缎,骑着高头大马肆意玩乐。常与世家子弟宴饮、斗鸡走马,行事张狂,人尽皆知其玩世不恭。
后风云突变,他投军奔赴沙场,手持利刃冲锋陷阵,无畏生死,如战神般勇猛。从青涩世子成长为威震四方的将军。
可如今,他甘愿放下身段为侍,此中深情,重如泰山。
良久,霍楦抬眸望他,目光真挚:“清起,府中非净土,我不愿你卷入纷扰,平白受苦。”
“我不在意……”
“我却在意。”
谢峥心间,失落如霭霭迷雾。待她“在意”二字出口,恰似金乌破云,阴霾瞬间消散,暖意顿生。他不由得唇角轻勾,绽出一抹笑意。
“阿微。”
“嗯。”
“阿微。”
“嗯?”
“过去两载,相思蚀骨,我病入膏肓。闻你娶公主,怨愤如潮,难平难息。往昔情意缱绻,如今你却另娶。”
霍楦凝眸紧盯着他,他接着道:
“而后我思忖,或许你身不由己,受人胁迫,你心中必定仍念着我,娶公主不过无奈之举。这般想后,我便觉不该怪你……”
“阿微,我苦等太久……”
谢峥蓦地落泪,潸然道:“阿微,我好想你……”
见他落泪,霍楦忆起前世火场,亦是这般景象。昔日潇洒不羁的小世子,为她淌尽半生眼泪。
“无数日夜,我在梦中盼你再牵我的手。这般朝思暮想,如今你终于……终于……你如今身居高位,我不知你所求何物,但但凡我有的,皆可予你。你若要兵权,我给你……”
霍楦闻此语,心下悚然一惊,暗自庆幸此前已命月影妥当处置。否则,这番言辞若传入宫中,势将激起惊涛骇浪,引起祸端。
“阿微,你为何不说话?罢了,你素日就不爱多言,那便听我讲吧……”
霍楦却轻摇螓首,柔声道:“休要再言。我与你相交,绝非觊觎兵权。于我,有你在侧,便有了万钧兵权。”
谢峥闻言,神色刹那凝滞,眼中惊愕与茫然交织,冲口而出:“你……阿微,莫是欲图谋逆造反?”
霍楦幽幽一叹,抬手揉额,旋即玉指轻抬,于谢峥额头轻弹,嗔怪道:“你这动辄信口胡诌之习,多年来竟丝毫不改。”
谢峥先是一怔,下意识揉了揉被弹处,旋即眼中浮起一抹赧然,心底暗自窃喜,道:“与君逢,似星辰遇月,此后长夜,心向君处明。”
霍楦轻叩桌面的手,骤然停住,动作凝在半空,神情瞬间一滞。
前世火海,她见他奔赴而来。彼时,她唯恐牵连于他,便催他连夜返程。他却道:
【阿微,你是我心尖高悬的明月,我为月而来,怎会离去……】
当下,她凝敛心神,皓腕轻抬,自袖底取出那方常年伴身的素帕,将其置于谢峥掌心,朱唇轻启,低语:
“素帕藏情,缄封千般念。”
谢峥双手轻颤,垂眸凝睇手中帕子,见那一角小小的“霍”字,酸涩翻涌,鼻尖泛酸,眼眶骤红,泪意几近决堤。
自小在谢国公府经悉心培育,他养成至情至性之态,情愫于内,从不藏掖,皆率真袒露。
谢峥极易落泪,霍楦一直知晓。
他珍重万分,缓缓收起帕子,轻覆胸前,贴近心尖,似要把满腔深情与珍视,尽凝于这方小小帕子间。
霍楦转眸望向窗外,夜幕沉沉,墨染如漆,唯余寥寥星辰熠熠。
“时已深,国公爷当盼你归,早些回吧。”
“你带我回相府即可!”
霍楦抬手揉额,缓声:“两年前你悄离,如今国公爷与夫人盼你已久,理应回去相伴。”
谢峥闻言起身,急问:“你先前所言,可作数?”
“我方才说了什么?”
“你……”谢峥语塞,气急起身,大步至门欲去。恰此时,霍楦悠悠道:
“清起,即便不做侍君,你我亦可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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