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完离职手续的第二天,肖嘉禾开始清理自己在北京的家当。
她在北京待了五年,当初来的时候没想过自己有天会离开,所以即使是租的房子,这些年也往里添置不少物件,眼下全部打包带走并不现实。
肖嘉禾忙活一天,就只把还要穿的衣服整理出来,满满十二大箱,寄回了老家。
剩下那些家电家具,非必要带走的东西,她喊部门的小姑娘们下班过来,看中哪个拿哪个,短短半个小时家就被腾空,效率极高。
当晚,肖嘉禾坐在地板上吃完自己在北京的最后一顿外卖。
随后订了回云城的机票。
离开当天,助理程小雨不顾劝阻,坚持要来机场送她。
距离登机时间还早,肖嘉禾请她喝了杯咖啡,程小雨捧着纸杯,看了肖嘉禾一眼,面露不舍:“姐,你真要走啊?”
肖嘉禾靠着扶手,失笑:“房子都退了,我不走住大马路啊。”
程小雨轻叹了一口气,担忧道:“可你在北京都生活这么多年了,一下子回去能适应吗,别的先不说,单是找一份合适的工作都困难。”
肖嘉禾喝了口咖啡,语气很淡然:“工作等回去再说吧,慢慢找总会找到。”
程小雨抿了下嘴唇,不确定地问:“姐,你坚持要辞职是不是担心程序员这份工作做久了,以后会秃头啊?”
“……”肖嘉禾无奈笑了下,“不是,我就是想休息一段时间。”
“那你还会回来吗?”程小雨问。
肖嘉禾愣了下,如实说:“我也不知道。”
程小雨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问:“卫总也很舍不得你走,别看她什么也不说,其实我能看出来,你离职她特别难过,你们……就这么算了吗?”
肖嘉禾沉默了几秒,直言道:“我跟卫总不合适。”
话都这么说了,程小雨作为局外人,也不好再劝什么,她长长地吐了口气,自我乐观道:“累了休息休息也好,反正直觉告诉我,你早晚还会回来,要不,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
“赌你在老家待不长久。”程小雨笃定道,“不出俩月,你一准又回北京来。”
肖嘉禾低头失笑。
也许吧。
她心里也没答案,未来的事,太难说了。
从首都到云城的航班每天只有一趟,飞行时间是两小时十分钟。
时间不算长,但一路坐着不怎么动,下飞机时,肖嘉禾感觉腿有些不舒服。
细心的空姐发现肖嘉禾腿脚不便,走过来轻声询问是否需要轮椅。
这种程度的不舒服,完全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另外肖嘉禾也不太想麻烦别人,便笑着婉拒了。
三线小城市的机场并不大,肖嘉禾推着行李箱,走在人群的最后面,几分钟就到出站口。
尽管已经看过天气预报,早有心理准备,但一出机场,还是被外面凛冽的寒风吹得一瑟缩。
云城的冬天还是记忆中的老样子,天空灰扑扑的,空气阴冷、干燥,喘口气就是一鼻子凉气。
肖嘉禾站在外边等车这一会儿功夫,鼻头就冻得通红,她把羊绒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口鼻。
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肖嘉禾以为是车到了,结果掏出来一看,是司机取消订单的短信提醒。
肖嘉禾皱下眉,准备重新叫车。
余光中,一辆在云城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出租车缓慢停在她跟前,然后是沉闷的车窗降落的声音。
紧接着后面本该是一句类似于“走不走”,“坐不坐”这样的下文。
但一切像是戛然而止。
司机既没开口拉客,也不把车往前开走。
足足停了有半分钟。
机场外风声肆虐,吹得耳膜嗡鸣胀痛,肖嘉禾下意识拢紧衣服,同时抬头看了一眼。
“不好意思,我已经叫车——”
声音忽然顿住。
肖嘉禾有点意外,她没想到回来会这么快就见到梁时。
一个谈不上是恋人,又不完全算仇人的人。
梁时同样没想到,在这样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深冬夜晚,她再次见到了肖嘉禾。
记得上次见面,还是五年前,同样在机场。
女孩儿当时还没现在这么成熟,扎着马尾,脸庞清丽淡漠。
每回吵架,她都爱放狠话,但每回都在食言。
唯独那次格外认真,她说:“梁时,我以后不会再回来了,祝你幸福。”
然后这几年就真的没再回来过。
关于两人之间的事真要摊开说,估计说上一天一夜也说不完,并且眼下也不是叙旧的好时机。
接近零下的天气,肖嘉禾就穿了件单薄的灰色大衣,扣子也没系,里面是条黑色半身长皮裙,上半身同色系内搭外边套了件钢丝球一样的银色马甲。
这么穿洋气是洋气了,嘴唇却冻得直颤。
“这个时间这边叫不到网约车。”
梁时先打破了沉默,她推开车门下去,看了一眼肖嘉禾手边的行李箱,“赶时间么?”
“不赶。”
梁时点下头,伸手抽走行李箱,绕到车后去放行李,“那先上车。”
肖嘉禾扭头,不轻不重地打量了梁时一眼。
瘦了,老了。
短短几秒,便收回目光。
她取消手机上的行程,拉开车门,才意识到梁时刚才那句“赶时间么”是什么意思。
车里还坐着别的乘客,一位中年妇女带着俩孩子,小的还抱在怀里,大的看起来四岁左右,手里抱了个小玩具汽车,头靠在女人胳膊上,看着挺乖。
大概是提前沟通过拼车的事,女人见有人上来,并未说什么。
两个孩子也都很安静,不哭不闹的,肖嘉禾见状就没往前面副驾坐,一同挤在后边。
但车子开出去没多久,和谐的气氛就被打破,先是怀里那个小的醒了,呜哇呜哇哭了一阵,好不容易哄住后,大的那个也开始坐不住,屁股下面跟长了钉子似的,身子一直拧来拧去。
女人哄好小的就闭上眼睛继续睡觉了,没注意到大的的脚时不时会碰到旁边的乘客。
其实也不重,但烦人。
大概是第五次又被踢到右腿后,肖嘉禾转过头来。
小男孩似乎也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低着头,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肖嘉禾的右腿看。
肖嘉禾眉梢轻挑,既然这么感兴趣——
她伸手捏住裙边,不动声色地把裙摆往上提了二十公分。
随即,一截儿银色的腿管裸露出来。
小男孩瞬间瞪圆眼睛,吓得往后缩了下,双手抱住母亲的胳膊。
心里虽然害怕,但又耐不住好奇,趄着身子,怯生生地偷瞄肖嘉禾的假肢。
肖嘉禾面不改色地活动了下小腿。
“……”
小男孩连忙把头转过去,脸紧紧贴着母亲的衣裳。
老实了。
夜间飞行让人疲惫不已,肖嘉禾把裙子放下去,整理了一下,斜身靠着车窗,继续闭目养神。
后视镜里,梁时收回目光,望向前方已经进入尾数倒计时的红灯,嘴角几不可查地翘了下。
很轻,不经察觉,又恢复平静的样子。
后面一直到下车,小男孩都规规矩矩安安分分的,没有再乱动。
到达目的地后,女人刚下车,小男孩看都不敢看肖嘉禾一眼,跟着一屁股出溜下去,紧紧牵住母亲的手,离开了。
车子停在路边。
梁时拿起旁边的保温杯,拧开喝了一口温水,润润嗓子。
喝第二口时,察觉到什么,她抬了下眼,“醒了?”
可能是刚喝过水,嗓音低冽沉润,有种说不出的柔软。
肖嘉禾压根没睡着,车门太硬,怎么靠着都不舒服。
她坐直身体,往窗外看了眼,“到了?”
梁时扭头:“到哪儿?”
肖嘉禾愣了下,忽地反应过来,自己上车后根本没说要去哪儿。
“瑞际酒店。”她报了个地址。
肖嘉禾在这个城市举目无亲,又多年不在这边生活,偶尔回来一趟,住酒店确实更方便。
“好。”
梁时拧好盖子,把杯子放回去,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只手虚虚搭在一边,调个头调得轻松又熟练。
车子很快驶入主道。
她专注看路,一句话不说,好像真的只是个司机。
肖嘉禾养足精神,懒懒靠着车窗,看她。
她觉得梁时挺小气,这么多年不见,见了面连句客套的场面话都不敢说,好像生怕自己再缠上她。
最后还是肖嘉禾先漫不经心地开了口:“你孩子挺大了吧?”
梁时愣了下,不明所以地抬眼:“什么孩子。”
肖嘉禾跟她对视一眼,语气平静:“你不是结婚了吗?”
梁时笑了下:“谁告诉你的。”
肖嘉禾顿了几秒,猜测道:“那次相亲没成?”
“嗯,不太合适。”
肖嘉禾微微转开脸,不咸不淡地安慰:“感情的事不能着急,慢慢来。”
梁时失笑:“确实,着急不来。”
然后礼尚往来地问了句,“你呢,找女朋友了么?”
肖嘉禾回道:“有个心仪的,还在了解阶段。”
梁时点点头:“那挺好。
后面一直到酒店,两人都没再说话。
梁时拉开车门,下车把行李拿出来,作势要送肖嘉禾上去。
肖嘉禾拒绝了,“不用,酒店有电梯。”
梁时也没坚持,把行李递过去,“那早点休息。”
“好,你也是。”肖嘉禾推着行李箱,转身进了酒店。
直到人在视野里消失,梁时才收回目光,回身坐进车里,点了根烟,打算抽完就回去,今晚不跑了。
但抽根烟的功夫,有乘客过来问,去不去高铁东站。
是个远单,梁时想了下,没有拒绝:“上车吧。”
把乘客送到东站,回来又带了对去新区的夫妻,这样一来一回地跑完,到家已经凌晨三点多。
梁时打开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她放下钥匙,疾步往卧室走。
主卧里,黄敏又把排泄物抓的满床都是,梁时已经习惯,进去看了眼人没事,转身去厕所接热水,“妈,你等会儿啊。”
其实前几年,黄敏还没现在这么严重,那会儿虽然也瘫在床上,但简单的生活自理能力还是有。
梁时每回出门前,会在床头放点水和面包,要是跑远单回来太晚,她能自己先垫吧几口,不至于饿肚子。
这几年不行了,不知道是不是躺太久,身体机能逐渐退化,黄敏先是四肢不听使唤,拿东西变得困难,后来慢慢说话也不清楚。
到如今,完全失去自理能力。
“今天跑了个远单,回来晚了。”
梁时把盆子放在床边,弯腰给黄敏翻身清洗。
黄敏不怎么配合,用力晃动脑袋,嘴里发出啊啊的呜咽声。
梁时知道她想说什么。
让我死……
梁时没有出声,俯着身子,沉默地做着事。
直到把人和床都清理干净,她才抬起头,冲黄敏笑了下,然后跟哄小孩子一样,给她擦擦眼泪,“没事儿,洗干净就好了。”
下楼扔完垃圾,天已经微微亮,梁时毫无睡意。
她拿起桌上的烟盒走到阳台上,双手搭着栏杆,点了根烟。
刚抽一口,上衣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梁时右手夹着烟,不太方便,就用左手绕到右边口袋里,掏出来看了眼,
是一条没有任何备注的短信,问道:【是你吗?梁时。】
梁时愣了下,脑子里几乎立马浮现出一张脸。
她转身把烟掐了,缓慢敲了几个字过去:“嗯,是我。”
对方熟络道:【还以为你换手机号了。】
梁时回复:“没,太麻烦。”
大约过去半分钟。
手机再度响了下:【还没告诉你,我是肖嘉禾。】
梁时靠着栏杆,嘴角微微勾起弧度,“我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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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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