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那个混乱的夜晚，秦正然一直是当个意外，因为酒精的原因，他连当时的记忆都没有。
但孔净颜突然这样问了，他想起周信，想起和周信怎样发展成现在能上床的关系，秦正然沉默了。
“没有什么好告诉的，”秦正然垂眼说道，“我和他……和他之间，没什么特殊的关系，那些他说的事，不过就是……一些意外而已。”
他和周信不过就是进入过那场时空混乱的虫洞，他的记忆受到影响，将周信错认成谢明远。
而周信……
那个混不吝的家伙将错就错，让两个人之间产生了交集。
这不过是一场意料之外的替身游戏罢了，两个人谁都没有当真。
感觉到秦正然的情绪转变，孔净颜嘴唇翕动，想问些什么，可是他考虑到了自己的身份，便又闭上了嘴。
秦正然和周信是意外。
那他和秦正然，又何尝不是意外呢？
可是……
孔净颜看着秦正然的眉眼，他想了想，伸出手，那手本来想捧起秦正然的脸，可到半途转了个弯，放到了秦正然的肩膀上：“不要勉强自己去做不喜欢做的事，或者……喜欢不喜欢的人。”
秦正然的眼皮轻颤了一下。
喜欢。
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太过遥远和陌生。
这种感情，他只在大学期间给予过谢明远，可随着一件件事情的发生，那份喜欢如今已变成了猜疑、防备。
面目全非。
喜欢应该是什么？
离开谢明远后，在遥远的开普勒星系，秦正然曾经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喜欢应该是包容，是一种无论对方怎样，都会将对方放到心底的、带着奉献牺牲，又夹杂着祈求回馈的一种感情。
两个灵魂平行的命运产生交集，不断地纠缠，直到不分彼此。
喜欢不应该有条件，它是一种难以保持理智的冲动。
宁淮曾经告诉他，他对谢明远身边出现更优秀的异性而产生的排他和嫉妒的心理，就是一种喜欢。
可现在秦正然却不确定了。
“我不会的，”秦正然说，他抬起头，看着孔净颜，“没人能强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谢明远不行，周信也不行。
孔净颜放下手，他微微侧头：“那就好。”
风吹过山坡，绿草伴着淡色的小花摇曳，两个人陷入了无言之境。
“对了，”秦正然突然想起什么，“如果说你小时候一直没有名字的话，那在培育基地要怎么办呢？也是叫代号吗？”
孔净颜摇头：“我十岁之前一直都是在科学岛生活的。”
秦正然眨了下眼：“那……你的学籍和生活档案……”
联盟公民的从受精卵状态七个月离开孕囊所起，就拥有了一套公民档案，记录了受精卵从出生到上学、工作以及后来结婚直到死亡的信息。
如果孔净颜从小生活在科学岛上，那么他幼时的信息要如何衔接呢？
孔净颜问道：“你知道在首都星主城郊区有个编号0232的培育基地吗？”
0232？
秦正然摇了摇头。
“那是个因为暴露了严重安全隐患，所以被取消了培育基地资格的基地，里面的孩子被分散到了首都星的其他基地中，”孔净颜说道，“我的家族就是在我10岁情况稳定后，才做了一些假手续、伪造了我的培育基地档案，把我塞进了其他的培育基地里，从那一天起，我才真正有了名字，‘孔净颜’才真正地诞生。”他自嘲地笑了笑，“世家特权。”
世家特权。
这四个字就能让一个孩子痛苦出生，然后用特权抹去他所经历的童年，逼他忍耐苦难，强行在已经溃烂的内里裹上光鲜亮丽的外皮，就为了维持家族的地位。
孔净颜看似拥有了常人难以企及的一切，可谁知道死神的钟声会在几点敲响？
一个自从出生就知道自己活不长的小孩，披荆斩棘后，面对的不过是基因天命给予的短暂人生。
甚至他们还需要用他的名号来签署那些他并不想签署的文件，逼着他做一个合格的提线木偶。
对孔净颜来说，“未来”从来都是未知的黑暗。
而现在，家族已经等不及他的自然死亡退场，真正的后来者已经迫不及待地等待上位。
秦正然明白了孔净颜对开普勒星系这些人的向往，因为虽然有家族，但是孔净颜大概从未体会到“亲情”。
“能死在这里也不错，”孔净颜的目光又落在了不远处的孩子们身上，“我听说古地球有个传说，就是人死后是要转世的，如果我死在这里，那么是不是就能转世成这里的人了？”
秦正然刚想说什么，突然想到一件事。
等等。
被取消资格而解散的培育基地。
他算了算时间。
孔净颜十岁的时候，那不正是他们五岁的时候？
他记得谢明远就是那个时候转到他们培育基地的。
所以，谢明远之前的那个基地，很可能就是孔净颜挂名的基地？
于是他开口试探性地问道：“那个基地……”
他话没问出来，就见卓然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
卓然的视线在两个人之前逡巡了一下，最后定格在秦正然身上，说道：“周信叫你们过去一下，那个姓柳的已经到了，他那什么直播什么信道可能要建好了。”
两个人顿时一凛。
柳辛元比他们预计的快了两天。
孔净颜现在的情况不适合驾驶机甲，于是秦正然对他说：“那我先过去，你……”
“不不，”卓然伸出两根指头，“周信说，让‘你们’一起过去一下。”
秦正然和孔净颜对视一眼，周信是有什么对付柳辛元的想法吗？
难道不是直接开打比较好？
“直接开打自然是没问题，就这小子的水平，别说我出马了，就算卓然卓越对上他都绰绰有余，但这远远不够。”
一张星域图展开，上面标注着代表着柳辛元狼团星舰队的红点，那红点现在就停留在不远处，对着开普勒星系虎视眈眈。
秦正然看向他：“你想怎么做？”
周信对他挑眉一笑：“宝贝，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
“机会？”
“根据联盟那边目前的反应，和柳辛元的动作，我大概猜了一下他的剧本。”
周信坐在椅子上，一手跨过椅子背，没个正行的模样，饶有兴趣地说道：“秦正然少将和孔司令因为遭遇了幽灵的大规模袭击，所以在联盟边缘星系失踪，他得到求救信号带着人赶到时已经晚了，于是他忍痛临危接下孔司令临死前给他的镇压开普勒星系的任务，前往开普勒星系保住战果。当然，你死掉的消息大概会在他计划那场精彩的直播中一并曝出，想着他一边嘴里念叨着什么‘联盟的信念’、‘司令的临终期许’一边冲过来，那直播效果一定很热血。”
秦正然问道：“司令失联，联盟那边没有反应吗？”
周信扫了眼孔净颜，装模作样地“啧啧”了两声，说道：“你这司令当得不怎样啊，联盟包括军部那边一片平静，岁月静好，平时都没人联系你吗？”
秦正然明白了，孔净颜在首都星能接触到的人多半都是通过柳家筛选的，他表面风光，但实际上权柄都是捏在柳家手里，他能做决策的少之又少，能和他联系的人就算说出什么来，也很快就会被压下去。
柳家铁了心要捧柳辛元，更是要配合他这场精彩的演出。
孔净颜对于周信的挖苦并没有放在心上，修长的手指若有所思地点着桌子：“那你准备怎么做？”
周信很反感被孔净颜这么冷静的像上位者发号施令般地提问，他眯起眼准备把手中一直把玩的笔扔桌上，却被旁边的秦正然一把按住。
秦正然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想告诉他现在不是耍小脾气的时候，却不想自己的手被周信反握住，代替了笔被他把玩。
捏着秦正然的手，周信心情明显好了许多：“自然是给他换个剧本咯。”
秦正然见自己的手抽不出去，便放任被周信捏来捏去，问道：“换个剧本？”
“开普勒星系因为秦正然少校，啊不，”周信嘴角微挑，“因为秦正然少将迟迟未归所以感受到不安，认定为联盟或许打算撕毁秦正然少将对开普勒星系许诺的并入条件，所以爆发了动乱，孔司令带着秦正然少将回归途上遇上了狼团团长柳辛元，柳辛元好战，提出了非人道的、以毁灭性武器强行镇压的方案，被拒绝后恼羞成怒，串通司令护卫舰谋害司令，准备直接去开普勒星系抢功。但是，不想秦少将和孔司令遇到了虫洞，虫洞的出口刚好在开普勒星系。”
“开普勒星系的民众救了司令和少将，揭穿了柳辛元的阴谋，带着救了司令的功勋，成为了联盟的一份子，得到了联盟公民身份，”周信拉着秦正然的手腕跟他拍了下手掌，“HE完美剧本！”
秦正然对他这幼稚的动作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他明白周信的用意，打了这么多年，如今开普勒要以平等的身份归入联盟，需要一个能和联盟谈条件的理由。
这次事件确实是一个机会。
却不想孔净颜在会议桌的另一头，平静地说道：“这个剧本我觉得有些地方需要修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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