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草地，庞大的树冠发出细碎的声响，不远处是杂乱无序的矮房顶，上面不知道哪里来的废旧金属器做成的烟囱正冒出袅袅炊烟。
秦正然把目光从那些烟囱上挪开，看着站在树下的那个身影，就算是得知了自己不久就要面对的命运，孔净颜依然挺直了脊背，没有丝毫颓废感。
但秦正然实在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安慰到他了。
他对于老许知之甚少，但就刚才所经历的，老许当初在联盟的地位恐怕不比云成星低。
云成星是联盟科学院的下一任院长，是人类基因优选领域的第一人，还有他的老师，那位现任科学院院长林天峰，以及现在的老许，都给孔净颜下了“活不久”的死刑。
就连周信看孔净颜都带了点同情，但还压不住嘴贱想要说两句，刚一发声就被老许嫌弃地支开了——柳辛元就要带着毁灭性武器来了，周信得带着人去布防。
孔净颜似乎对老许这行为有些意外，但老许也只是看了他一眼，摆摆手让他们出去了。
于是只有同是“外人”身份的秦正然便和孔净颜到了这还不算太敏感的山坡。
开普勒星系的人不多，但都很年轻，此刻放眼望去，除了那些满地跑的小娃娃和照看他们的人之外，大部分年轻人都投入到了紧张的守卫准备的工作中。
不知道是不是老许和周信并没有公布他们身份的缘故，没人把这两个联盟的人当回事，哪怕其中一个是曾经恼羞成怒败走开普勒星系的联盟军部最高统帅。
孔净颜靠坐在树下，秦正然站在他旁边，绞尽脑汁地想出一句安慰的话——“他说得也不一定就是对的，情况或许没那么差。”
他说完就后悔了。
这么多站在现代科学顶尖上的大佬都没办法，他现在说这些空话有什么用？
孔净颜轻笑了一声：“没事，我早就有心理准备。”
秦正然怔怔地看向他，孔净颜的眼睛看向这个开普勒星系的村落，一个小孩子跌倒在地，被大人扶起，小孩子哇哇哭，大人心疼地安抚轻哄。
秦正然从孔净颜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向往。
“很美好，对吧？”孔净颜喃喃道，不知道是在对秦正然说，还是在对自己说，“这大概就是，‘亲情’吧？”
古往今来，如何解决阶级固化一直是令统治者头疼的问题。所以在蜜蜂法案实行后，联盟官方一直在淡化“血缘亲情”这个概念，因为血脉意味着传承，也意味着地位世袭和利益集团。
但真正的世家传承一直未断，作为金蜜蜂的孔净颜能有这种向往和羡慕，秦正然其实是有点能猜到原因。
孔净颜是家族里的牺牲品，家族里真正的传承者是柳辛元，所以很可能孔净颜并没有得到过父母的关爱。
秦正然努力岔开话题：“对了，看你和老许之前的聊天，似乎很熟？但是为什么你五年前来的时候，他没有认出你呢？”
孔净颜靠在树干上，屈起一条修长的腿，而是面带自嘲地摇了摇头：“就像他所说的，他没想到我这个失败的实验品能活到现在吧。”
“可他总应该听过你的名字吧？”秦正然不解，“我看他认识你，还知道你小时候的情况，应该是认识小时候的你吧？”
“因为他认识我的时候，我还没有名字，只有个实验品代号，”孔净颜缓缓道，他看向秦正然，反问道，“你知道老许的真正身份吗？”
秦正然他摇了摇。
“在四十年前，联盟出现过一个全科天才，名字叫徐泽。”孔净颜说道，“在基因优化方面有着很强的天赋，几乎是出培育基地就被林天峰接到了科学院，放弃了包括云成星在内的那一波最有前途的年轻科学家，直接对外宣称将他作为接班人培养。但是后来，徐泽叛出了联盟，被林天峰亲自下了通缉申请，据官方通报，他死于一场星域的动乱。而他死后，林天峰院长抹去了科学院有关他名字的一切。”
秦正然听着孔净颜的话，他完全没想到那个老许竟然这么厉害。
“全科……天才？”
“对，全科，他在培育基地的时候，就学完了联盟中央星大学百分之六十的专业的知识，覆盖了包括生物、数学、物理、化学等多个基础学科和机械、建筑等多个工程类学科，”孔净颜转过头，看着秦正然，“他就像一个智脑，过目不忘，只要读过一次某个技术领域的书，就能推导出这个技术领域的一些关键技术，并且做出突破性建议。”
秦正然倒吸了一口气：“这……老许他这是，全方位无死角的厉害啊！”
老许是开普勒星系年纪最大的人，秦正然曾经想过，他如果是联盟逃出来的人，又怎么能带着这些年轻人（若干年前可能都只是一些少年和小孩）赶走开普勒星系的幽灵，还组建出来这么完备的星域防御体系。
铸造机甲和构建防御体系，这都涉及到好多学科领域了，那最起码开普勒星系也应该是有这方面的人才才对，可就他所在开普勒星系的时间来说，这里似乎除了老许之外好像没有人在做研究创造这种事。
如今听孔净颜这么说，他便不由自主地想，难道这庞大的工程，真的就是由老许这样的天才一手筑就的吗？
“徐泽很厉害，天才少年进入科学院就获得了院长亲签的科学岛登岛权，他是科学院最年少的研究员，也是最有天赋的研究员，在科学岛的时候，基因优化领域在那段时间的技术和理论突破有不少都有他的影子，那时候很多人都很喜欢这个小孩，喜欢和这个小孩合作。因为他不图名，不图利，有些研究成果就算不写他的名字他也不会计较。”
老许这么大度的吗？
“是不是觉得他很大方？”孔净颜挑眉问道，看到秦正然老实地点头，他嗤笑了一下，“那时候的其他人觉得是因为他有着林天峰亲自保驾护航，关键领域技术突破有他的名字作为资本，所以这些犄角旮旯的研究成果他不在乎，但是实际上，他不在乎自己研究进度、实验结果外的一切，”孔净颜伸手指了指自己，“包括那些已经没有什么价值的失败实验品。”
那时候的徐泽和云成星是一个实验室的，他们两个人主导了受精卵进入胚胎阶段的二次诱导优化，徐泽对此的态度是这是一次必然的失败，没必要浪费时间，可云成星是个乖学生，林天峰接受了柳家的要求下的课题命令，云成星不想违背。
于是徐泽不情不愿地和云成星合作，孔净颜便诞生了。
“我在十岁之前，是没有名字的，”孔净颜说道，“那时候我只有一个代号，SS0735，这代表着双S精神力研究项目的第735个实验体。”
SS0735如徐泽预测的那样出现了严重的高精神力并发症的问题，在他看来，SS0735除了是一个活着的人形高精神力生物之外，没有别的价值。
所以在勉强监测了SS0735三年的情况后，徐泽就把这个项目丢给了负责的云成星，除了偶尔给一些建议外，其他的一概不管。
在SS0735五岁的时候，徐泽叛出了联盟，后续的事便只有云成星一个人负责了。
“徐泽是一个很专注的人，也是一个很果断的人。他专注的时候会将所有经历都投入手头的研究中，甚至为了省下吃饭的时间直接用营养剂。他也会果断地放弃很多东西，包括他走错路的那些研究成果。所以回到之前那个问题，”孔净颜摊手，“作为一个他早就断定‘失败’的、没有起名的失败品，在三十年后再出现，他不记得也是很正常的。”
在徐泽的眼里，孔净颜不过是个“失败品”，他今后的人生会如何，徐泽自然不会投入过多的关注。
毕竟一个科学家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孔净颜所说的是秦正然完全不知道的。
秦正然有些疑惑：“那老许是为什么要叛出联盟呢？”
孔净颜沉吟了一阵，说道：“就我所能知道的消息，应该是他为了偷走一枚要被销毁的受精卵。”
周信。
秦正然想起周信所说的，他和谢明远是同源的受精卵，被研究人员偷走后倒卖给了老许。
如今想来，那个研究人员大概就是老许虚构的，偷走受精卵的就是老许自己！
“现在想来，”孔净颜也猜测道，“他偷走的受精卵，或许就是那个和谢明远长得很像的黑刃？不过，”孔净颜也百思不得其解，“且不说谢明远是一个平民，就算他不是平民，是个金蜜蜂，那么徐泽又为什么要偷走这枚受精卵呢？如果谢明远是金蜜蜂，那么就算追责，也应该是金蜜蜂所在的家族追责，但这件事最生气的为什么是林天峰？”
孔净颜抬眼，目光落在秦正然身上逡巡了一下：“那个周信，他说你和他睡了很多次，你有没有特殊的感觉？”
秦正然没想到孔净颜会突然问这种问题，他骤然涨红了脸：“你……你别听他瞎说！”
孔净颜突然笑了出来。
他本来就长得好看，但一直对外都是那种冷嘲热讽的笑，如今这笑容带了十分真切，让秦正然一时晃了眼。
孔净颜伸出手，单手捧住了秦正然一侧的脸颊，凑近了小声道：“五年前那晚，你和我的事，告诉过他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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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徐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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