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风雨不止,所有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两头体型庞大的锯鳐不停跃出水面,蝠翼展开足与蔷薇号同宽,故意重重砸回海底,激起几十米高的海浪。
顶层的探照灯大开,将这一处海域照得如白日一般。
娜维西站在最前方,迎着浪花仰头。
“不知死活的异种畜生,连我的船也敢劫!”
无数花枝从她身上散出,牢牢卷住蔷薇号,往深处勾着暗礁,将巨轮固定住。
荆棘蔷薇所过之处,护卫队有序列阵,个个神情严肃,看不出半点惊慌。
躲在角落的孟予捂着飞舞长发,看了眼自己还没娄顷手臂粗的花枝,不禁感慨:
“表姐真厉害!”
闻风正在观察前方情况,不忘安抚她:“用不了多久,你也能做到这种程度。”
蔷薇号的晃动幅度降低后,两头锯鳐异种跃出水面的频率也大不如前,兴许是受了娜维西的精神力影响。
可她却迟迟不下令攻击。
皇庭侍卫长立在她身后半步,右手始终放在剑柄上,蓄势待发。
银质铠甲在渐明的天色中闪着光,暗红色披风猎猎作响,沾了风雨也不能压低它的飞扬高度。
那是一种强大实力自带的沉稳,也是船上众人丝毫不惊慌的底气。
孟予捧脸:“侍卫长好帅啊! 他怎么还不动手?”
她语气里的崇拜和欣赏不加掩饰,闻风忍不住问:
“阿予见过侍卫长的真容?”
侍卫长常年覆面,相传只有娜维西见过他盔甲后的脸。曾有好奇的向导用身份压人,逼他脱下面罩,可惜最后仍然是无功而返。
谁知孟予摇了摇头,用一种“你们哨兵不会懂的”语气:
“就是没见过才觉得帅啊。有句话叫做,最帅的男人永远活在女人的想象中!”
闻风垂眸看她,眼里笑意分明:“这话谁教你的?”
“我在学院认识的小姐妹。”
两人闲聊之际,娄顷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把伞,撑在孟予头上。时激时缓的浪花洒遍甲板,孟予成了甲板上唯一没被淋湿的人。
许是风力太盛,黑伞越压越低,完全挡住了孟予的视线。
孟予推推娄顷,示意他将伞抬高点,继续说:
“但我见过侍卫长的精神体,是超级威武的黄金狮子!我还摸过它的爪爪呢!”
闻风的声音很轻,像是求证,又像是试探:“你很崇拜厉害的哨兵?”
向导数量稀少,又以女性居多,战斗能力弱,按理说该是地位低下的被圈养者,可现实却恰恰相反。
在同级的情况下,攻击型向导拥有轻易摧毁哨兵精神域的能力,几息之间就能让他们变成召不出精神体的普通人,甚至可能沦为痴呆或是植物人。
而哨兵要想缓解环境给灵敏感官带来的过载痛苦,避免自己因异化丧失理智,又只能求助于净化型向导。
不仅如此,被称作人类最后的净土——白塔,它的掌权者始终是出自欧斯皇族的向导。
重重原因叠加之下,在一些向导眼里,哨兵不过是有些莽力的工具。
即便闻风是a级,在家中也远不如b级向导的妹妹受重视。
但他在孟予身上感受不到这种异样眼光。
于是他看见眼前人偏头,理所应当地反问:
“谁不崇拜厉害的人?”
闻风无声笑了笑,伸手想帮她挽发,黑伞却再次挡在两人中间。
气质和煦的哨兵一改往日作风,抬手握住伞柄,强制性扶正,视线从孟予头顶越过,逐渐犀利:
“撑伞都不会?”
话音刚落,他感觉腰间被人推了一把,随后孟予的声音响起:
“学长,你快去,表姐喊你们呢。”
闻风偏头,果然听见前方的娜维西提声道:
“a级的小崽子们,练手的时机来了,还等什么?”
原来侍卫长迟迟不动,是在给新人留发挥空间。
一位s级攻击型向导控场,再加一位s级哨兵在后压阵,实在是千载难逢的锻炼机会。
护卫队里几个模样年轻的士兵顿时放出自己的精神体,朝锯鳐扑去。
闻风紧随其后,雪鸮清鸣一声,带着他往船头飞去。
一群a级哨兵,对付两头被精神压制的同级异种,即便异种有地域加成,战斗也不会持续太久。
但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们,卯足了劲在两位皇女面前作秀,这个骑着海豹跟锯鳐比谁跳得高,那个又指挥刺豚去扎锯鳐的眼睛,场面一时混乱不堪,若非血腥频出,简直像是某家动物杂技团的表演现场。
孟予起先还兴致勃勃,看久了难免无趣,懒散地靠在娄顷身上。
巨轮虽被娜维西的花枝固定,却也不能完全平稳,娄顷第三次扶正自家小姐后,干脆单手将人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肩膀上。
孟予陡然换了个观战高度,表情见惯不怪,接过伞将两人都圈进去。
她只认识闻风,视线便追着雪鸮走,看它动作优雅地盘旋,寻找助攻时机。
没多久,在众人围攻之下,两头锯鳐已经奄奄一息。
雪鸮无所顾忌地变换体型,羽翼展开时,在海面上投下一个巨大的影子。利爪弯曲,抓住锯鳐的脑袋,给了它们最后一击。
旭日初升,暖黄的天光洒在海面上,印在锯鳐黑洞洞的眼眶中,欢呼声顿起。
晨光虽不恍人,却也明亮,孟予一手挡在额前,眯眼看向得胜归来的哨兵们,在其中寻找熟悉的身影。
并不难找。
因为那人正向她而来,背生双翼。
振翅声从耳边掠过的瞬间,孟予丢开伞,勾住闻风的脖子,被他带上了天空。
两人从巨轮顶层的观光廊外掠过,再沿着高耸的导航仪攀升,直至将整个巨轮囊括在视野里。
徐徐爬升的日头给海面镀上一层薄金,浮光伴着孟予的心绪一同颤颤。
她紧紧抓着闻风,又害怕又惊奇,声音在海风中环绕:
“你太厉害了,学长,你会飞哎!”
人类发展至今,对离地飞行的执着仍然不减,蹦极、跳伞等活动始终火热,但那种绑着安全绳的娱乐项目,哪比得上自己生出翅膀翱翔高空来的畅快。
闻风一笑,胸腔震动也传给窝在他怀里的孟予,心跳的频率是前所未有的相合。
“你总是这样……”
总是这样,随口几句,就能哄得哨兵心花怒放,甘愿为她做任何事。
翻涌的浪花十分规律地打在蔷薇号的外壁上,他却听见什么乱了节奏的鼓动声。
原来是他的心跳。
孟予忙着看海,耳边风声呼呼,于是凑近问他:“你说什么?”
闻风没答,圈着她腿弯的手臂收紧,在高空做了几个高难度动作,时而螺旋向前,时而仰面落体。
晨间未散的海雾在眼前铺开,弥散在其中的水汽如轻烟一般,编织成一张无形束网,将这对年轻男女裹在一起。
孟予的适应能力很强,只觉刺激,欢呼了好几声。
深海一望无际,没什么风景可言。但咸味的海风拂面,那是一种与青山瀑布不同的通达。湿冷的水雾渗进心口,牵带出磅礴快意。
孟予伸手拍了拍落队的海鸥,将那悠然的小鸟吓得振翅加速,自己枕在闻风肩上弯眼直笑。
日头逐渐灼人,闻风没有飞太久,只绕着蔷薇号盘旋几圈。
他抱着人刚落地,一旁等候已久的娄顷几步跨上前,用一块干毛巾将孟予包住。
看着她满身的水汽和乱糟糟的长发,娄顷心底泛起异样,生出一种老父亲观感。
那感觉,仿佛是自己刚将家里的小猫咪洗得香香软软,一个没注意,小猫咪就被野孩子拐去玩泥巴,滚了满身尘土回来,还要用肉垫挠挠他,眼睛亮晶晶地说:
“顷哥,学长会飞哎,超好玩!比我们上次坐的热气球好玩多了!”
娄顷不答,半拖半揽将人往房间里带,丝毫没给闻风告别的机会。
“小姐,中午炖鸽子汤可以吗?”
“可以啊,加点平菇,这次少放点盐。”
“知道了,你先去洗澡。”
两小时后,顶楼观光层,孟予坐在高脚凳上,慢悠悠喝着自己的汤。
闻风再次出现,身后跟着他的队员。
“阿予,在做什么?”
孟予回头看去,一群肩宽腿长的男人迎面而来,实在是——
毫无吸引力。
船上遍地都是同样身材的哨兵。
孟予兴致缺缺:“在喝汤 ,鸽子汤。你要喝吗?”
含笑而来的哨兵动作一僵,没等说什么,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噗嗤——”
闻风脸色更差,偏头盯着那名发出嘲笑声的队员。
“不好意思队长,实在是没忍住。”
出声的哨兵一头银发,嘴上说着抱歉,神情却一点愧疚也无,自顾自转向孟予:
“我想喝,可以吗?”
他凑得近,孟予看清了他眼底时明时暗的红光,那是精神异化的先兆。
孟予一边觉得他的发色很好看,想问他在哪里染的,一边又担心他突然发狂把桌子掀了,桌上可还有她待会要吃的酸奶碗呢!
一时纠结,便给了他机会。
银发哨兵迎着众人或惊或怒的视线,端起孟予喝了大半的汤,一口气闷下了肚。
孟予呆住了。
而他这一举动,刚好被端着冷饮回来的娄顷撞了个正着。
即便孟予满眼写着“不要”,她等了许久的橙汁依旧被泼在银发哨兵脸上。
娄顷将空杯重重放在桌上,先安抚一句:“待会给你重做一杯。”
再冷脸转向闻风:“闻队长,管好你的队员。”
闻风虽然生气自家队员的无礼之举,但他更恼娄顷用“鸽子汤”暗讽他。
“这些队员都是尚未毕业的学生,送来给阿予挑一挑,用作新保镖。”他一手拦住怒气上头的队员们,挂着笑补全下半句:
“这是殿下的命令。”
两个男人在一旁用眼神凌迟对方,无声交锋蔓延中,孟予默默捧起完好无损的酸奶碗,准备远离这方战场。
抬头却见小银毛堵在她面前,将拳头捏得咯吱响。
孟予眨眨眼,大脑飞速运转,最后将一张纸巾按在他满是果粒的脸上,轻轻擦拭。
“帮你擦一下,能不能别抢我的酸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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