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上的变化,主播明显是跟不上劲。心力交瘁,他疲惫地抬手揉了揉眉心,看着屏幕上的弹幕,屏幕对面的女生,和正站在自己对面插腰表情不善的运营,主播啧了声,无奈讲:“那我看看吧”
“稍等”杨晔站起来,绕过她对面的三人,打开那扇落地门,走进院子,将放在墙角那只立着的深蓝色书包拿进屋。
三人的目光始终黏在她身上,看着她开门,又看见她拎在手里那只熟悉的书包。他们的眼睛瞬间瞪大,三人相互看了对方一眼,或蹲或站,只愣愣的看到杨晔过来,又在他们面前坐下。
周一横瞥过杨晔,又看到萧潇这边,“那不是方老师的书包吗,什么时候拿来的?”
“我也不知道”萧潇摇头,她一天都在这里,没出去过,也不知道这书包什么时候拿来的。
拉开书包的拉链,杨晔拿出那个瓷瓶。
她将瓷瓶防砸镜头前展示,缓慢转动。主播的心思已完全被刚才的混沌打乱,他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会,开口说:“这件瓷瓶看着是有些年头了,从造型和上面的花纹来看,应该是清末晚期的时候,这要是真品,当真价值不菲,小姐姐家还真是有挺多宝贝的啊”
杨晔沉默了一会,看着屏幕里的主播,眼睛里带起一丝怀疑和探究,她问:“主播这次怎么这样肯定?”
“我看了这么多年的瓷瓶,怎么会认不出来”主播强撑着底气回应,可他的心里还在发虚,刚刚那几句话本就是为着赶紧打发了,哪成想这人会如此较真。
杨晔说:“您要不再仔细看看?”
主播一下子没反应,他瞟了眼杨晔,原本就因为刚才的事情,让他的脸上有点不耐,烦躁的眼神看过屏幕。突然,他似乎认出了什么,眉头皱起,紧紧地盯住杨晔刚拿起来的这只瓷瓶,眼底闪过瞬震惊和不可思议。
运营也在旁边急得搓手,他狠狠瞪了主播一眼,似乎在埋怨他这么久都没有回答。手忙脚乱的在板子上写下‘想办法圆,别认怂’
‘推到对方身上’
杨晔坦然看着主播,笑得反问:“怎么,您还是看不出来吗?”
周一横坐在地上,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杨晔。
在她平淡的笑容里却透露着不可被质疑的威严,她目光深邃,静静凝视着手机屏幕,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她掌控当中。
她没有提高音量,甚至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那语调平稳得都和她日常说话一般。然而,就是这样寻常的声音,却让周一横感受到股从身体里发上来的震颤。
就像前两天萧潇在他旁边看的那部电视剧,在那个陌生又等级森严的时代里,上位者不动声色,下位者战战兢兢。那种与生俱来,伴入骨髓的震撼,而能看见那些的自己,渺小得不过是沧海一粟。
也曾有人在心里挣扎,反抗着,他们发出声音,可是声音却被更大的,不容置喙的声音盖过。在那个至上而下统治的世界里,他们是最不起眼的蝼蚁,是可有可无的尘埃。
周一横往后退了退身体,他转头看着旁边的萧潇,小声问:“你觉不觉得,老板有点吓人?”
“是有一点”萧潇点头,她也觉得现在的杨晔和平常不太一样。
周一横说:“她好像你昨天看的那个电视剧”
萧潇疑惑,“什么?”
“你昨天看的那个穿越剧,朝堂上背诗那一段,我感觉现在的老板,很像昨天电视剧里的那个皇帝”
“你这个,是不是上次……”主播磕绊的声音从手机传来。
“您看出来了”杨晔很惊喜,嘴角噙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唇畔扬起适合的弧度,那笑容看似温和,可她平静的眼中却是融不化的寒意和冷峻,字字清晰,又字字明白,变化的语调里暗带嘲讽,“您上次还说这东西是假的,提醒家人们谨慎购入”
「什么,什么,我吃到了什么大瓜」
「上次,是不是有个老爷爷来问的那回」
「前面的,我也想起来了,人家说是祖传,结果主播说那是假货」
「上次假货,这次就变成真的?」
「我天!!」
「主播能不能靠谱,别一会一个说法」
满屏的负面弹幕,主播这下是彻底慌了。他急忙地伸手想要去关掉直播,可因为紧张,有好几次都按错按钮。
运营在后台切断。
随着画面黑屏,对面的三人也似乎松口气。
“咱这事闹挺大的,会不会有什么后续麻烦?”
“怕什么”周一横说,“他这么被戳穿,还敢在网上说什么”
许敬哲提醒,“别高兴得太早,网络这东西,瞬息万变”
固定在架子上的手机突然亮起,萧潇摘下来,看着刚发过来的那条私信。
越看,她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小姑娘,这么搞就没什么意思了吧,你是不是就想给那个老头出气。这样,你在网上把我的事情澄清,老头的东西我也就放过去,不然咱走着瞧’
‘你在这行混了多久,我又混了多久,老头的东西你想给卖出去,最好别和我做对’
握住的手不自觉收紧,连指关节都泛起白色。
“这也太嚣张了”站在她边上的周一横已经看到了这条带着警告的消息。
萧潇咬牙切齿,她愤恼地转头望向许敬哲。
许敬哲被这看来的眼刀子吓得心里一惊,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咽下口水。硬着头皮走来,视线在触及到萧潇手机屏幕里那行刺目的文字时,他脸上的表情瞬间绷紧。
然而,还没等他们从这股愤怒里缓过劲,周一横翻弄着手机,他发现了什么,兴奋地指着屏幕,“主播的账号好像被封了”
“什么?!”突然出现的惊喜让萧潇有点不敢相信。
“真的”周一横点头。
听着他变高了几个度的声音,萧潇抢过他手机来看。里面的内容,那句简单的提示语,萧潇仍然错愕,“你做了什么,把他的视频全部举报了?”
“举报还要有审核期,他这么快被封应该是网络监管部门出手”许敬哲凑过来,“最近严打这类欺骗性的账号,他这是撞枪口上了”
萧潇:“那他还发句这么威胁的话”
周一横说:“警告我们吧,也可能他后面还有什么动作”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萧潇问:“但是这样,方老师的东西是不是就没办法走网上的渠道了”
杨晔路过他们旁边,拿起她刚才放在地上忘记带走的手机,“方知阳的事情我让李成去帮着留意了,他认识的人多,半个月一个月的,应该会有结果”
……
从书店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被染上层暮霭。临近傍晚的风一改白日的温柔,丝丝凛冽,带着呼啸的风从她身旁刮过。
气温也在此刻骤降,刚呼出口的热气瞬间化作一团白雾,模糊了眼前的视线。空气里聚集的湿气也好像被冻成无数支细密的冰针,扎在她每一寸裸露的肌肤上。
梧桐树枝毫无生气地向四周伸展,繁茂的枝叶已渐凋零,只剩下寥寥几片枯黄还发干的残叶。她站在路边,等着回去的公交车。
冬天的路上,行人脚步匆匆。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旁边角落,刚亮起昏暗的路灯在头顶闪烁,光线透过傍晚的寒意,落在方知阳单薄的背上。手指夹着香烟,面对墙壁,一动不动。烟雾从他口中吐出,又被过来的晚风吹散。
杨晔走过去,询问情况。
方知阳看到是她,微微愣了几秒。
杨晔询问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惊讶,“你怎么站在这里?”
手指还夹着半截燃着的烟头,方知阳不好意思地掐灭,“医院里不让抽烟,我忍不住,就跑出来抽两根”
才几天不见,他越憔悴了。
杨晔问:“你爱人怎么样,有好点吗?”
方知阳缓慢地走开两步,拍掉身上的烟灰。他声音沙哑带着无奈,“还是那样子,靠各种的仪器维持,也说不上好坏”
杨晔还想再说,方知阳的手机却在此刻响了起来。看着来电的备注,他心里停顿了下,有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爸,你快回来,妈又不行了”那带着哭腔和急切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杨老板,我,我先走了”方知阳的声音里也染上焦急,他语速极快,拔腿就往医院里去。
抢救室门口,充斥着那股呛人还难闻的消毒水味道,干燥的空气里混合着紧张和令人绝望的气息。
方辉蜷缩着蹲在那边角落,他双手抱住头,十指陷进头发里。整个人好像被掏空了一半,身上寻不到半分力气。
听见急匆匆跑过来的脚步,方辉的身体动了动,缓慢抬头,他望着同样是一脸担忧和慌张的方知阳。
双手从头顶滑落,带过脸颊两边。用力地搓了搓自己那已经疲惫和僵硬的脸,长呼出口气,他咬紧牙,双手撑着膝盖靠墙站起来,“爸”
几步跨到方辉面前,他伸出手,想要去抓住方辉,低头却发现自己的手也在颤抖。
方知阳哑了声音问:“怎么样”
“突然间昏迷,医生也没说什么原因”
脑袋一瞬间空白,身体也跟着晃了晃。他看着那扇被关起来的抢救室门,冰冷的金属门板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穿着那件厚实的深棕色羽绒服,在这开满暖风空调的医院里,方知阳依旧觉得自己的身上是冰凉。
不知道过去多久,抢救室的门才被打开。
站得时间太久,方知阳的双腿已经麻木,稍微挪动就酸痛不止。他一点反应都没,还是方辉喊他,他才反应过来。
医生摘下脸上的口罩,“现在是稳定了,但她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差,你们心里也要有个打算”
方知阳眼眶一热,双腿猛地瘫软,他勉强撑住旁边的墙壁,这才没有跪到地上。
方辉去扶住他的手臂,紧张问:“爸,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他闭了闭眼睛,睁开迷茫的视线里,方知阳自言自语,“没事,我没事”
走廊尽头,杨晔看着刚发生的一切。有种莫名,但她说不上来的感受在胸腔处徘徊。像一团乱麻,丝丝缕缕的缠绕,密密麻麻又解不开。
“你找谁?”护士从楼下上来,看着站在楼梯口的杨晔,不像来看病迷路的患者,也不像要找人的家属。
“不好意思,我走错了”杨晔说。
“慌乱地走下几级台阶,她下楼的脚步越来越慢。
“昭昭,额娘这辈子,大概都离不开你父亲了”
熟悉的声音被反复拉扯,一点一点地从远方过来,带着许多说不出的委屈和几近于看透的无奈。
她想着那道遥远的声音,全然没注意到脚下的台阶。迈出的步子,她的脚底突然一软,差点就要摔跤。
慌乱当中,杨晔本能地伸手去抓住旁边的扶栏。
“额娘”
她看着从屋里被抬出来的,那具用白布盖住的身体。
警察局的人告诉她,额娘是昨晚上在房间里上吊没得。
“这不可能,我额娘怎么会自缢”杨晔不信,她猩红的眼睛质问站在她对面的那两个警员。
“薛夫人,您冷静一点,我们看过您府上的情况,也问过伺候的下人。昨天晚上确实只有您母亲一个人在房间,没有其他人”警员安抚着她,“而且,我们还在您母亲的房间里,找到了她写给您的信”
“大概是因为您父亲的离开,她撑不住吧”
“你胡说,我阿玛三年前就走了,她三年前都能挺过来,为什么三年后就不行”杨晔发红的眼睛,强忍住眼泪,用力抓过他拿出来的那封信。
杨晔忘了她那天是怎么回去的家里,她捏着那封信在床边坐了很久,一直到太阳落山,黑暗盖住了外面的天空,第二天黎明的曙光又再亮起来。
她呆滞的缓了好久,才把手里的信打开。
‘幺儿,在你知晓这封信的时候,额娘大概是与你父亲相见。别恐额娘以这般突然的离开,额娘能见你父亲,心中自甚欢喜。自我十三余岁嫁入王府,四十恍恍,岁过半载,我全部的日子都是同王爷一道过去,王爷去后,我便不知道这日子该如何办,一气浑且噩,运转无停机’
‘昭昭,上阳是个值得的人,你阿玛原本也不同意你们的亲事,可看来看去,他是唯一个能在乱世里护住你的人,昭昭,愿你好好活着,无论多久,阿玛和额娘会永远保佑你的’
“二公子那天给福晋请来个洋医生,医生说福晋是得了抑郁症”
街边的路灯渐次亮起,昏黄的光线在这浓重的暮色和寒意中显得格外微弱。
看着从身边跑过去的几个孩子,放在口袋里的手机这会也响了。
杨晔接起来。
“买瓶子的钱我已经打过去了”
“谢了”她扯下挡住脸的围巾,“他知道这瓶子是我买的吗?”
“我跟他说是我从前认识的朋友,最近刚好在这这类年份的青花瓷瓶”
“他信了”
“那会不信,现在钱都收进口袋里,总该信了吧”刘国兴刚走出教学楼,门口吹来的寒风打了他一个踉跄,他抖了抖身体,“对了,瓶子等我下周没课了再给你送去啊”
“我收不起这种,放在我这里也不踏实”
“还是放在大学?”
“捐给你们大学的博物馆了”
她按灭手机,缩了缩被冷风灌进的脖子,将刚才拉下来的围巾又拽上,拢紧外面那件白色的羽绒棉服,抬头看着已经暗沉的天,杨晔默默叹道,“这天,真的越来越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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