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澜没有炸整个白沙岛，她拆解了岛下的空间，让石头重新变成岩浆，流进海里。人们只能感觉到小岛正在下陷。
“砰”的一声，像停电之后突然来电一样，整个小岛的所有广播设备都启动了。
沈雪明依旧和从前一样，戴着银色窄框眼镜，穿着白大褂。她站在整个白沙岛的最高点，白沙医院的顶楼停机坪，身边躺着她哥哥沈少城。她的手指修长，握着哥哥的蓝色右眼，指缝间不停滴下血。
沈雪明用蓝色眼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空中立刻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影像，正是她本人。她从半空中俯下身，注视这个小小的海岛：“贺澜，你要对我说什么？”
贺澜的白色鸭舌帽，不知何时被风吹掉了。贺澜同时在外面和脑袋里，听到了这个自称“系统”的女人的声音。
“如果要问我，为什么选你的话，我想我已经回答过了。”
沈雪明的巨大投影在天上说。
“你也是女人，为什么要帮着他们？”
“就问这个？”沈雪明轻轻笑了一下，好像在嘲笑贺澜的愚蠢。她在天台上挥动哥哥的眼球，把投影收起来，跪在地上，把眼珠子塞回沈少城眼眶里。沈少城痛苦地呻吟一下，感觉右眼的视神经正在疯狂生长。
纪安同时看着投影，听到了所有的对话，她叹了口气，转身对怀初说：“快走吧。”
“不行，我们的任务是把贺澜带走。”怀初倔强地说。
“你忘了？出来之前早就说过，如果遇到危险，立刻离开。”纪安有点生气了。
“可是……我们不帮她的话，就没有人帮她了。”怀初坚持。
小岛轰隆隆地向下倒塌，建筑物剧烈摇晃起来。贺澜用枪对准地面，闭上眼睛，在心里勾勒出地层的形状。
“你再闹也没用的，导弹就要来了，”沈雪明的声音像往常一样，在贺澜耳边响起。
又是这个结局？贺澜在天空中燃起大火，寻找弹道的轨迹。
漆黑的夜空被火焰照亮，云朵被灼烧，迅速消退。她找到了。
“报告，敌方击中了我们的导弹……”一名技术员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个场景，“导弹……消失了。”
他让人把直升机停在空地上，以便接收信号。这时，舱门忽然被拉开了。
“嗨，还有空位吗？”他正在监控的女人，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直升机旁边，她手里的手枪还在冒烟。
技术员冷汗直流，目光在舱内寻找着。驾驶员把一根手指放在了红色的求助按钮上，一个枪柄伸过来，友善地拨开了他的手指。
“你们现在可是人质，怎么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贺澜用责怪的语气说道。
后排负责监控的技术员突然闻到了什么气味，“哗”的一声吐在了直升机的地板上。贺澜发出了“咦”的声音，表示很嫌弃。
技术员颤抖着手，转过脸看向贺澜。她身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碎肉？
“飞起来，我要去找沈雪明——还是你们本来就知道沈雪明在哪？”贺澜好奇地把技术员的笔记本电脑抢过来，但总部已经知道了情况，立刻把信号掐断了。
“好吧，”贺澜嘟囔着，从旁边技术员的脖子上抢了一个硬件。技术员瑟瑟发抖，不敢说什么，贺澜瞥了他一眼：“把地上擦一下。没有抹布？用你的外套擦。”
技术员缓慢地脱下了自己的外套，脸上是绝望的表情。驾驶员已经把直升机开到半空，贺澜继续点火照明，在小岛上寻找白大褂的影子。
“那是什么？天台？”贺澜问。
驾驶员连忙回答：“是的，是白沙医院。”
贺澜让他们下去，但是，对面也踏上了一架白色直升机。一个短发的女驾驶员走下来，搀扶着沈少城，沈雪明则是优雅地走上了直升机。
“真好，目标变小了，”贺澜瞄准他们的白色直升机，开了枪。
根据怀初之前的说法，贺澜应该有三种能力，时间回溯、空间拆解和爆炸。贺澜在心里想象那架白色直升机被炸成碎片的样子，没有子弹划破空气，但空气肉眼可见地因为热量而波动起来。
正在走上直升机的沈雪明抬起头，伸手在空中划了一下，好像在用手指翻白板上的PPT。小巷里的一面复古红砖墙腾空而起，挡在空气波动前面，在半空中爆炸，碎片飞溅。
意料之内。贺澜的枪已经有点烫手了，她忍不住怀疑烫手也是沈雪明故意设下的圈套，毕竟她的枪都是系统给的。
沈雪明的能力跟总裁哥有点像，到处挪东西。但防御对贺澜没用，只要她能想象到防御后的画面，就能引爆。
贺澜举起枪，闭上眼睛，想象白色直升机腾空而起……沈雪明的眼镜和白大褂……沈少城深蓝色西装上的花纹……开枪。
连后坐力都没有出现，她想错了？贺澜睁开眼睛，看见白色直升机早已在她上方，越飞越高。
要逃跑？不像应有的结局。按以前的套路来，第99次实验结束了，沈雪明该销毁实验品了。
下方的建筑腾空而起，像突然失重了一样，在半空中漂浮。白沙医院的所有钢筋水泥全都飞起来，环绕在贺澜身边。贺澜转身，问技术员：“有降落伞吗？”
如果她想得没错，沈雪明是打算把她包成饺子。
技术员紧张地看了驾驶员一眼，两人异口同声地说：“没有。”
贺澜耸耸肩，拉开舱门，直接跳了下去。下坠的几秒钟里，她看见黑色直升机两边跳出技术员和驾驶员，一人拉开一个亮橙色降落伞。
“怪就怪我太好说话了，”贺澜心痛地想。
下一秒，沈雪明操纵钢筋水泥，瞬间缩成一团，把两个降落伞和直升机都包在中间。
贺澜在地面引发爆炸，让冲击力抵消自己坠落的速度。
这个方法好是好……就是有点疼。贺澜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又被震了一次，脑浆也有种终于摇匀了的感觉。
白沙医院的废墟落在地面上，贺澜不忍心看里头面目模糊的血肉。“你这么强，为什么还要我来毁灭世界？你自己来不就好了吗？”
沈雪明就像她假扮系统时一样，保持冷漠，拒绝回答。那个高高的白色直升机，如今看起来只是夜空中的一个小点，只比星星大不了多少。
白沙医院的废墟重新升了起来，旁边的一些住宅楼也腾空而起，飘在半空里，对贺澜虎视眈眈。
贺澜咳嗽了一下，吐出一口血，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还有血块，有零有整的。
这怎么打？她的一切都是系统教的，系统给的枪，系统给的经验球，系统细心阐述的规则。只要沈雪明想，随时可以捏死她。难怪荧光海滩上全都是贺澜的尸体。
一只手忽然拍到贺澜的肩膀上，贺澜下意识掏枪，就感觉一切都变化了。
她感觉自己冷冰冰的，而且非常坚硬。她的身体像是很空，中间放着一点东西，不是她的器官。她的脚很圆，在半空中打着转。
贺澜转过头，看见怀初正在她旁边，变成了废墟中一个跌倒的小推车。她再一看，自己也变成了小推车，中间放着托盘、棉签和纱布，车轮子翘在半空里空转。
用户“怀初”：嘘，想象自己是小推车。
贺澜的小推车刚开始非常诡异，四个车轮不时有变成人脚的趋势。还好怀初一直在脑网上给她发教程，贺澜终于勉强把车轮子上的指甲去掉了。
“有一个隐藏类异能的兵蚁在帮她，她们变成了小推车，”沈少城抬起头，对妹妹说。
他的脑子控制着整个联邦的网络，谁和谁聊了什么，只要是在网络上留下了痕迹，他就一清二楚。
沈雪明连“哦”都没说，只是认真盯着下面，在废墟里寻找小推车。她的视力不太好，但她从来都是用心去看的，在心里，她甚至可以看见每一个夸克的运动轨迹，看见太阳的核，海洋的底。
沈少城翻动着一个文件夹，他今天的公事还没做完。右眼传来阵阵刺痛，虽然每次都能重新长出视神经，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一定要挖我的眼睛？”
“你反对？”沈雪明终于回过头，她的黑色长发在直升机的狂风里飞舞。
“不，那倒不是，”沈少城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妹妹，你知道的，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拿走，包括我的眼睛。”
“我想当新能公司的总裁，你给吗？”沈雪明紧紧盯着他，脸上没有笑容，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别装了，这些都是你欠我的。”
“你不是男孩又不是我的错。”沈少城冷淡地说。
“我不想当男人。”沈雪明抛下这一句话，从身边的手提箱里取出什么。她拿出一个针剂，沈少城看到的下一秒，就晕了过去。沈雪明把针头拔出来，用手撑开哥哥的眼眶，把他的右眼重新挖了出来。
早知道还要用，就不还他了。沈雪明的心情其实没有太大的波动，这都是十年来他们每次见面的常规吵架内容了。
那个兵蚁是怎么混进白沙岛的？岛上人多眼杂，沈雪明天天盯着贺澜的监控视频，她仔细回想，的确有几段内容无法连上。
那就是贺澜遇见兵蚁之后，兵蚁送给她一个联合硬件。硬件里一定有病毒，把一部分传给沈雪明的图像资料删除了。
一个蓝色的投影出现在白沙医院的废墟上，跟沈雪明本人一样大小。仔细一看，勾出她轮廓的，是字体微小的数据，成串的1和0。她在废墟上走动，脚步没有重量，像个幽灵。
“是你吗？”沈雪明在一个小推车旁边俯下身，用指尖抚摸它的表面。沈雪明太了解贺澜了，她跟平行世界里的成百上千个“贺澜”相处了三年时间，贺澜不会忍得住的。
小推车从地上跳了起来，大叫：“卧槽，变态啊。”魔法消失了，小推车的轮廓挣扎着，重新变成一个满身是碎肉和血迹的女人。
一瞬间，怀初也重新变回了人，但她马上又消失了。她的异能不适合战斗，不尽快隐藏起来，只会拖累队友。
贺澜开了枪，但没有子弹。她觉得自己可能某个地方想错了，但弄不清楚。贺澜选择简单粗暴的办法，从地上捡起一根钢筋，砸向沈雪明。
数据流只是稍微分开了一点，就重新合上了，就像用刀去砍水一样。贺澜逐渐看见了沈雪明蓝色轮廓上的1和0。
四周的建筑废墟升腾翻滚，直升机上的沈雪明俯视着小岛，右手的手指摇晃，像是在操纵提线木偶。
“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你每一次都会战斗到最后。”沈雪明说话的声音依旧冷冰冰的，但无疑是在表露欣赏。
贺澜不停地朝那些建筑材料开枪，它们变成烟雾尘埃，哗啦啦地飘落下来，贺澜的睫毛都变成了白色。
整个白沙岛都飞了起来，在空中旋转。它们绕着贺澜，就像贺澜是榨汁机中间的刀片一样。贺澜可以闻见海风，咸咸的，怀初似乎变成了一张纸片，塞在贺澜卫衣的口袋里。
海水舔着贺澜的小腿，沈雪明已经把整个岛都搬了起来，只留下贺澜站立的地方。贺澜把枪放下，虎口已经被震得开裂了。她把发烫的枪管塞进口袋，仰起头，看着星空。
她好久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星空了。银河在天上流淌，有些星星是蓝色和紫色的。它们在今夜出现，相约前来，用目击证实贺澜的死讯。
“099号玩家，再见。”沈雪明说话的声音从来都是这样，语调平平，很难分辨她是机械还是活人。
破碎的岛屿朝贺澜奔来，发出破空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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