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栉看着对面的女孩,想起来是上次自己和严仲起冲突时前线围观的那个,在自己出现之前,严仲在为难她来着。
她拎着刚从茶水房打来的热水,面无表情地审视着对面的女孩:真漂亮,温香软玉的,看起来小脸一戳就破地水灵,看起来家境应该很好。
山市一中果然是有一些家境不错的大小姐的,她在心里稍稍有点轻蔑地想,大小姐的自行车坏了不会修倒也正常,这种事对自己这样的穷孩子来说简直有点太轻松了。
对面的女孩乍看是一个娇气的女孩,仔细看却发觉越看越像一只小狐狸,上挑的眼睛水灵灵地盯着自己,回去的路似乎被小狐狸拦住,楚楚可怜地求自己。
别拒绝了,她好像很无助。
月亮升起来了,十月已经到了中旬,月亮满满地挂在天上,又圆又亮。
自行车棚里光线太有限,林栉拎着自行车到路灯下,蓝色的暖水壶放在一边。
橘色的路灯的光,冷白的月光,女孩蹲下的身影和蓝色褪色帆布鞋,这一刻秋风一点也没有停,沈蕴卿一厢情愿地觉得是时间停了,安静得像静止的河水。
桂花开的也懂事,弥散的香气,甜丝丝的,但是不腻,一点也没有扰乱这个夜晚的安宁。
一切都让沈蕴卿想起那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沈蕴卿绕了半个圈,蹲在林栉对面,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看她了。
说不上来为什么,自从那个巴掌事件之后,沈蕴卿总是无意中想要多看林栉几眼,只是看几眼,也不敢走近去和她说话,因为她知道林栉似乎不太爱和人说话。
林栉成绩好,谁会不想仰慕一下学霸呢?
可是她那股渴望时而太强过烈,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迷糊了,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才那么想靠近她。
她想,是魅力吧,林栉有种奇怪的魅力。
自行车链子理所应当地归位了,正如沈蕴卿想的一样,林栉要做的事一定会做成的,哪怕是修自行车。
手指长果然是有好处的,沈蕴卿心想。
修好车,林栉的手也黑成了和沈蕴卿一样的样子,不,比她还要黑。
沈蕴卿推着自行车和她并排走,心里都是歉意,想着自己踢飞的那块石头,想着被链子上的油弄脏的手和被弄脏了的手拎着的暖水壶……
“林栉,”她小心翼翼地说:“你真好。”
似乎察觉到林栉短促地愣了一下,她没话找话地说:“住宿舍害怕吗?我还没有一个人在外面生活过呢。”
林栉淡淡地说:“不怕。”
“不怕”,不是“不怕呀”,也不是“不怕啊”,就是没有感情的两个字“不怕”。
沈蕴卿感觉自己又讨了个没趣,但是她还是不死心。
“那你平时怎么吃饭呢?”她继续问。
“随便吃。”
……沈蕴卿感觉心里开始飘乌云了,对方究竟是不爱和人类交谈,还是因为刚刚自己踢的石头砸到了她,还恬不知耻地要她帮忙修车而感觉厌烦。
难懂,好难懂。
但是借着月光和路灯的光,她看到林栉的睫毛垂着,每一根睫毛末尾好像接住了光一样,亮亮的。
自己一定是近视眼了……沈蕴卿无厘头地想。
“你应该走那边,大门在那个方向。”林栉细细长长的手指指着相反的方向说,似乎意识到手指上的油太脏,她很快地收回了手指。
该死,自己完全被林栉带着走了,甚至忘记了自己回家的路线在哪。沈蕴卿脸刷地一下子红了,她庆幸有夜色的掩护,应该看不出来她的窘态。
推着车到校门口,发现沈爸拎着一个塑料袋在门卫处,里面像是装着吃的,好像已经等了有一会了。
“蕴蕴!”看到女儿出来,沈爸举起手挥舞着。
“爸!”沈蕴卿接过沈爸手里的塑料袋,是一套热腾腾的煎饼果子。
男人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一边拎起自行车放进小轿车后备箱,一边开玩笑似的说:“这么晚不回来,老爹以为我闺女跟黄毛小子谈恋爱去了呢!”
沈蕴卿笑嘻嘻地说:“哪能呢,老头净瞎说。”
未了,又伸着头说:“你知道今天咋回事吗?”
“咋回事?遇见阿飘啦?”沈爸打趣。
“什么啊!”沈蕴卿嗔道,转而又继续说:“刚刚我自行车坏了,链子掉了,你猜咋啦?”
“咋了?”沈爸一边开车,一边搭理她。
“嘿嘿,第一名帮我修的!”沈蕴卿脸上的笑满的快要挂不住了。
“哟!这孩子是个热心肠啊,好孩子好孩子!”沈爸连忙夸了起来。
热心肠……沈蕴卿试图重新定义“热心肠”这个概念,但是无论如何都失败了。
这火辣辣的、热情奔放的三个字和林栉那冷冰冰的一张脸之间,简直隔了一整条银河。沈爸能把林栉和“热心肠”三个字联系在一起,肯定是因为她打严仲巴掌的时候这老头不在场。
沈蕴卿的笑堆在脸上不知道怎么回这话。
“你这样,你改天把人请家里吃顿饭!”沈爸自顾自地开始安排了起来,“这孩子住校是吧,住校苦啊,就这周末,这周末你把人家带回来,老爹做几个硬菜!让第一名尝尝你老爹的手艺!”
沈爸对自己的安排非常满意,说着说着已经在激情燃烧了。
沈蕴卿的笑更挂不住了,这次是僵在了脸上。该怎么跟老头说对方性格很冷淡,她想解释,但是又不希望老头误会林栉是个性格孤僻的孩子。
误会……倒也不算是误会……
“爸,过段时间吧,我们现在还不太熟呢!你别太热情了!”沈蕴卿一边吃煎饼果子,一边交代沈爸,做人要有分寸感,带不熟悉的同学回家,这不叫有分寸感。
沈爸对沈蕴卿的教育表示接受:“好好好,你是一家之主,都听你的。”
回到家,沈蕴卿忙着理书包,就看到沈扩拉着程又青嘀嘀咕咕。两个人加一块快一百岁了,隔三差五还这么腻腻歪歪,沈蕴卿实在是不懂。
山市一中高一上学期是一周休息两天的双休制度,这才全国范围内的高中里都算是领先一步了,也是仗着出色的师资和学生素质。
但这样的好制度也就只有一个学期,到了第二个学期,文理分班之后,所有班级都要火力全开转换成一周单休的节奏了。
林栉谈不上喜欢放假,但也不讨厌。她不喜欢逛街,更不像一些同学喜欢上网,也没有补习班要上。她的周末总是在看书,看的东西也杂,这一点和沈蕴卿一样。
这天周五晚自习,沈蕴卿瞥见教室外一个脑袋探来探去,仔细一看,这不是自家老头吗?她想,自己确实因为埋头苦读近视了,是时候让老头带自己去配一副眼镜了。
终于到了下课,沈蕴卿飞速收拾了书包,带上了周末两天要写到作业,向老头跑过去。
沈爸却不慌也不忙,探着头还在往教室里看。
“爸!你看什么呢?走不走呀?”沈蕴卿催促。
“那个那个那个,上回给你修自行车的小孩,你给我指一下是哪个。”沈爸手在空中飞舞。
林栉背着书包往教室外走。
沈蕴卿拗不过老头,只能硬着头皮喊了一声:“林栉!”
林栉愣了一下,看到沈蕴卿和中年男人在教室门口看着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到门口。
沈蕴卿强装镇定和成熟稳重,向沈爸介绍:“爸,这是上次帮我修自行车的林栉。林栉,这是我爸。”
沈爸一下子就被点燃了,笑地眼睛都睁不开了,拍着林栉的书包说:“这孩子好啊,好孩子,个头长得也大!”
沈蕴卿在旁边尴尬地要抠出三室一厅,心想自己这样冷漠无情的铁血少女,怎么培养出来这么社牛的爸?
“今天周五,这样跟叔叔回家,家里蕴蕴妈做了饭,回去吃点!孩子一个人在外面吃不好!”沈爸盛情,林栉一时半会还没想好怎么拒绝。
“走!叔车就停那边,明天我跟蕴蕴再把你送回来!”沈爸对自己的安排肉眼可见地非常满意,又拍着林栉的书包,好像这样林栉就能被他拍回自己家。
林栉被沈爸的热情浇了一头,脑子像蒙了雾,她看向沈蕴卿,想让她说点不那么热情的客套话来缓解一下,比如“下次吧”,“今天太晚了”之类的。
沈蕴卿脑子一抽,居然也顺坡下驴,说:“去我家坐坐吧,我爸妈想感谢你帮我修车呢。”
该死!今天的自己怎么这么热情好客,沈蕴卿恨自己这张破嘴。
沈蕴卿客气地给林栉开车门,两个女孩子在车子后排落座。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并排坐着,沈蕴卿感觉林栉身上似乎有一股香香的气味,存在感极低,只有车子拐弯时,两个人身体靠近才能闻到,像是竹子的气味。
程又青很会煲汤,沈扩很会续杯,林栉在觥筹交错中喝下了三碗甲鱼汤。
三碗汤下肚,林栉才恍然隔世一样的真实体会到,自己此刻这是在沈蕴卿的家里。夜很深,两位长辈显然没有想让自己回去的意思,而回去的路,自己也真的完全不记得。
她很有礼貌地回答沈叔叔和程阿姨的问题。沈扩话密,一个接一个,她聚精会神地听,也冷静地思考后回答;程阿姨安静,一晚上顾着忙活,倒没几句话。
沈蕴卿在旁边一言不发,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内心一边在编排老头这么多话,妈妈这么安静的性子,是怎么跟他过这些年的,一边又惊讶于原来林栉也可以很健谈,并且言谈举止这么成熟。
沈爸谈到理想,林栉说,想当医生,也想当律师,但是自己更适合学理科,所以更可能以后会学医。
她想学医啊,沈蕴卿一边默默记住,一边心想,老头还是有两把刷子,这么些天,他是自己见到唯一一个和林栉聊了这么多的。
沈爸说:“学医苦,学法律也苦,哈哈哈。我是被法律苦了半辈子了。”
林栉问:“叔叔是律师,检察官,还是?”
沈爸说:“当法官对。干不动咯,再过几年就能退休了!腾出位置给年轻人。”
沈蕴卿觉得老爹沈扩的性格一点都不像法律人,不严肃,整天嘻嘻哈哈的。但是在同学面前,她又不好意思下老头的脸面。一边听,一边托着腮,直到一不小心睡着了。
再醒时,只听到老头又开始安排了:“小林呀,今天不回去,明天叔送你回去,蕴蕴那屋床大,今晚就你俩一块睡。缺啥东西,你跟你程阿姨说。”
程又青在旁边一边打毛衣,一边应承着,说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
沈蕴卿似乎觉得林栉的表情不自然地变化了一下,但是只是短促的一瞬,就又恢复成彬彬有礼谦逊懂事的样子了。
她反复回味,老头说林栉跟自己一块睡……
一切太突然,她甚至听得到自己的心在胸腔里咚咚的跳。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两个女孩子睡一张床,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
林栉看起来也是一副欣然接受的状态。
可恶!!
沈蕴卿在心里默默画圈圈,一圈一圈,绕得她自己心更乱了。
林栉跟着女孩来到沈蕴卿的卧室,如沈爸所说,床很大,林栉猜想,沈蕴卿睡觉一定不老实。她尴尬地笑了笑,看了一眼机器人一样僵硬的沈蕴卿。
墙上挂了许多海报,最大的一幅是霸王别姬的剧照,但是不是男主角张国荣,而是演段小楼老婆菊仙的演员巩俐。
林栉看过的电影不多,但这一部是知道的。还有一幅是两个外国女人的海报,看造型应该是老电影,两个女人很亲密,上面有几行英文字母,标题是大写的“FINGER**ITH”,林栉看着那幅海报,觉得氛围不太一样。
“这个电影你看过吗?”沈蕴卿看到林栉盯着那幅海报看,没话找话似的问。
林栉摇头。
“没。”
“还挺好看的。”沈蕴卿说。
她想说是女扒手和大小姐的故事,但是想想又没多说,看起来对方也不是很好奇的样子,可能只是觉得这两个英国女人的海报和房间的布置略微有些格格不入吧。
但是她喜欢,所以把那张海报挂在了墙上比较显眼的位置。
沈蕴卿很少带朋友回家,甚至连平时出去玩的小姐妹都不多,所以沈爸沈妈总是想让她多出去和小伙伴玩。
女孩子连几个要好的闺蜜都没有,这说出来显得不太合群。
林栉也不太合群,甚至应该说,林栉一点也不合群。
但是她能和自己的父母聊的那么相谈甚欢,沈蕴卿对这个人又多了几分刮目相看。
两个不合群的女孩躺在一张床上,沈蕴卿想,几天前两个人还没说过几句话,现在就突然地睡到了同一张床,缘分真是妙不可言,沈爸更是妙不可言。
林栉似乎睡得很快,沈蕴卿甚至在此之前想了很多睡前话题,一个都没有用到。
又是脑细胞白费的一天呢,她睁着眼睛躺着,听着身边女孩清浅但是有规律的呼吸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