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知真的被关了起来。
步择清亲手把她手腕捆在床头:“我也不想这样,可谁让你这双手会施咒,太令人不放心!”
“我杀不了你,你不是知道?”路明知懒得挣扎,任他摆布。
她费那么大劲,就是为重生诛杀煞星,如今不知何故,这件事做不成,她便失了念想,浑身力气泄下来,动都懒得动。
步择清绑完人,就在旁边目不转睛看她,眼珠不动,人也不动。
“可我怕你跑,你那本子上奇奇怪怪的咒术太多,我怕留不住你。”
若忽略此情此境,他说的很像一句情话。
可惜今夜起了风,往日那静好祥和的肥皂泡已被碾碎,不剩什么了。
路明知不知在榻上瘫了多久,窗外月落日升,光影流转间,新的一日又至,到用早膳的时间,步择清就喂她吃。她不张口,汤匙就始终在她唇畔抵着,不容她拒绝。
“等会儿无亲和无友会来盯着你,”他似有事,喂她吃完饭,便要离开,走之前交代,“如有什么事,或是绑的疼了,就叫他们给你解开,但你若敢跑,我就要他们的脑袋,你自己掂量着办。”
昨夜那梁上人刚逃,就叫宅子外巡察的无君和无敌逮个正着,可惜还是没问出东西,那人在步择清手上吃足苦头,如惊弓之鸟,被逮住后,匆匆咬舌自尽。
但也不算一无所获,无君扒了他的衣裳,发现在他前胸有片更大的木槿花刺青,与从前那批人应为同一主子效命,这个似乎等级还更高。
步择清的护卫们行事,彼此间不会欺瞒,此事无亲和无友亦有耳闻,但也只是听个乐子,不知房中细节。
这会儿见路姑娘被自家公子绑在床头,只当步择清又犯了病,一左一右替他解释。
“姑娘莫怪,我家公子平日真不这样,只是最近状况特殊。”
路明知就想:可不特殊么?
她知道这阵子步择清一直缩在房中练什么术法,大概就是那忆昔咒?他怕是想起了前世顾诗年成煞前后做的那些坏事,也继承了他的坏心,又或者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毕竟谁家好人夜里被一堆鬼魂追着索命?
无友也在旁帮腔:“前几日公子见了位邪道,两人不知说了什么,那邪门道人走后,公子练了他留下的法术,脾气就不太好了。”
听到这句,路明知终于分给两人个眼神。
步择清见了邪道,此事她倒不曾听说。
“但姑娘放心,三日前师父他老人家飞鸽传来了清心咒,公子练了几日,心性上已好转不少,只是昨夜宅子进……贼,公子大概受了什么刺激,这才又严重了。”
“是啊,等公子回过味来,发现自己竟这么待姑娘,指不定多后悔呢。我们家公子人俊心也善,平日里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
“无友,实话实说,你这就有点过了……”无亲听不下去,但还是说,“姑娘,这些时日以来,公子为人如何,想来你必有了解,他性情虽阴晴不定了些,却真不是坏人,从前我跟无友犯再大的事,都没被绑过。”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话多得出奇,路明知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心头忧思竟慢慢止住了。
步择清人不在场,不知还有两只“孔雀”替他开屏。
他练了整日清心咒,浑身流窜的戾气终于堪堪压下。
入了夜,他应当回路明知那儿看着她,行到她房门口,却有些情怯。
她纵居心叵测,但他也委实混蛋了些。
无亲无友察觉公子过来,欢天喜地交班回去睡觉,一左一右把人推入房中,叫他好好说话,最好给人把布条解开。
步择清立在路明知床头,见她腕上有块淤伤,应是他昨夜抓她时弄的,他绑她用的布条虽细软,磨蹭一天,终究又添了圈红痕,两伤叠加,其实也不算太严重,可瞧进他眼里,就是觉得触目惊心。
步择清扯掉绑路明知的布条,从怀里摸出个小药瓶,轻轻给她上药。
“步择清,”路明知躺尸一天,又经无亲无友灌了两耳朵“我家公子真善美”的注水言论,见他情绪的确缓和下来,有心与他聊聊,“昨夜……”
她想问昨夜他要杀的那人,无亲无友的说法是“宅子里进贼”,若那人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应跟步择清道歉才是。
或许两人关系还有机会缓和,她倒没希冀能恢复成从前一个被窝搂着睡觉的亲密,但至少别再限制她的自由。
昨夜她朝步择清出手两次,俱被巨力弹开,必有原因,若她能出门,没准可以找出答案。
她心里算盘打得响亮,可惜不会隐藏,步择清一眼就瞧出她没安好心。
“路明知,你不要再枉费心机,”他兢兢业业给她擦着药,嘴上还倔强着,“今夜的我不是昨夜的我,我已经不再允许你骗我了。”
好的。
这下路明知确定了,无亲无友说的没错,步择清心性果真是恢复了。
“今夜的我不是昨夜的我……”
就这种土话,呵,也就他说得这么炉火纯青。
处理完她腕上的伤,步择清冷冰冰吩咐:“衣裳脱掉。”
路明知看他,有点惊讶。
说实话,她没想到,他一天都忍不了。
她眼中深意太明显,步择清自然能明白她意思。
“你在想什么?”他自认心里坦荡,所以没有恼火,反而有种抓到路明知小辫子的得意,“想得美,你以为我还会再舔你么?”
路明知脸腾地就红了,这些年她自认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脸皮已磨砺出不朽的厚度,但她还是无法自如地与步择清说话。
“我没以为……”
“那就转过去,我给你后背上药。”
他上药的动作很轻,事实上,自那次剧烈冲撞致使她在床上躺了几日后,他对她干什么都是轻轻的,落在他手里,很有种珍珠一样被小心呵护着的感觉。
这种“轻”不知不觉沁入血液,像某种慢性毒。
她知道终有发作的一日。
所以,她必须在“毒发”前,把事办了。
她得出去,杀不杀他、又何时杀他暂搁一边,至少先找到能杀他的法子。
“昨晚的事,我可以解释……”
“你别解释,你哄不好我了。我们之间已经没有转机了。”
每回骗人时,她尾音是飘荡的,裹着丝丝心虚。
步择清不用看她努力憋谎话时飘忽的眼,凭耳朵就能听出来。
他猜测她大概是为了出去。
但查清楚是谁在暗中盯着她之前,他不会让她出门,暴露在那些人的视线里。
步择清说两人没了转机,其实不然。
七日后,就又到了他蛊发的日子。
许因近日身体屡遭戾气冲撞,这一次蛊发尤其厉害,他疼得动都动不了。
路明知被绑在床榻一头,他蜷在另一头,她能听到他牙齿的磕碰声,但他一直很安静。
她便想起之前的几次,他总爱在她面前哼哼,那会儿大概是在……撒娇?
他今日不娇了,是因为她不宠他了么?
步择清其实吃过了释怨丹,但没有净神咒的配合,效用大减,路明知便说:“你解开我,我给你施咒。”
“你别……想跑……”他实在是很倔。
疼死也不让她好过。
但路明知无法反驳,因为她确实打算哄着这人睡下后,就趁机跑了。
“那你自己给自己施,你不是学了么?”
即便不能跑,她也不想看着他这样。
“我现在……不适合……用……咒……”步择清声音挤得轻细。
他话语极度精简,但路明知凭借对他的了解,还是听明白了。
无亲无友说,他练了一个什么道人的术法,体内气息大概出了问题,贸然练习不熟悉的咒术,问题很可能加重。
好在路明知也不是毫无准备。
趁着白日步择清诵清心咒的时候,她便与无亲无友打过商量,险些磨破嘴皮子,只称是为他们公子着想,怕他犯浑,不让她替他施咒。
无亲无友也怕自家公子任性遭罪,斗胆将她腕上布条绑松了些,虽还是不易挣脱,但至少不再是不能。
与步择清说不通,路明知只好一挣再挣,拼了死命的挣,步择清蜷在另一头,掀开汗湿的睫毛看她,自信道:“我劝……你别白费……力气,单凭自己,你挣不开……这绳结……”
然而他话没说完,“啪嗒”一声,布条断开,路明知怕他翌日找无亲无友算账,努力装出一副意外模样:“呀!真没想到,竟是出来了!!”
她演技太做作,且侮辱性极强,步择清本来就沉的脸色彻底黑透了。
体内戾气隐有流窜之势,双世蛊中怨灵躁动,激起愈发汹涌的疼痛。
但他撑着爬了两步,死死攥住路明知一片衣角,他说不出话,但眼神分明。
像在命令:我不许你离开。
也像询问:你当真非要走么?
路明知两手捧起他的脑袋,让他躺在自己大腿:“别乱动,我给你施咒。”
净神咒作用下,步择清总算没那么难受,取疼痛代之的是乏力,他昏昏沉沉,恨不得立刻睡去,又勉力睁着眼,非要看她。
路明知深觉他这样“护食”,自己决计是跑不掉的,净神咒施到最后,想要婉转过渡为一个昏睡咒,可惜她不光伤不了步择清,连昏睡咒这种相对温和的咒术也没法对他施用,念了半句,感受到那股巨力又要来,她急急住嘴,避免被掀飞。
步择清记性很好,路明知已为他施用过几次净神咒,他虽不能清晰念诵出全部咒文,但能听出哪句对哪句错。她最后念的那句显然不是净神咒里内容,他察觉什么,心一乱,睡意都散去好些。
“你给我念的什么?”
被发现了!局面更加棘手。
路明知摆烂了半瞬,又认命般疾速思考起来,在步择清重新箍住她手腕前,她争气的脑子可喜地想到个两全其美之策:
她可以为步择清施忆昔咒!
从前在西京时,她便为他施用过此咒,那时心疼他头疼,不敢施用过度;到了沽宁,每每提及此事,他又勒令她先养身子,她不听,他就滚去床上闹她。
一来二去,步择清的前世记忆始终未能完全找回。
记不起为他种下双世蛊之人,拿不到那人心头血作药引,他的双世蛊便无法解开。
何况若今日将忆昔咒的全部咒文尽数灌给他,他必定头痛难捱,届时也管不得她了。
他能解蛊,她也能跑,一举两得。
路明知从怀中摸出白无常给的丹药,又嗑了一粒,吊着口仙气将繁杂的忆昔咒一股脑注进了他脑袋。
前不久,她后脊刚在石墙上狠狠撞过,至今仍没完全恢复,五脏六腑都留了暗伤,施咒时体内气息剐过伤处,一呼一吸都觉得疼,今夜先是净神咒,又是忆昔咒,她几乎嗑完了白无常给的丹药,耗时两个时辰,结束时已过四更天,天将亮起。
她最后看一眼步择清。
他双眼紧闭着,浑身衣料近乎被汗水打透,已有些人事不省,果然没了阻拦她的气力。
“步择清,我确实背负着杀你的任务,”他们早该好好坦诚一次,只是总有这样那样的事相扰,又有这般那般顾虑阻搁,眼下已至这个时候,总归没什么再不能说,路明知边蓄着体力,边轻轻地道,“我知道你是当世煞星,你大概不知我便是注定要杀你的诛煞人。”
“我早是已死之身,只为诛杀煞星复生,只因轮回路上与玉因散人擦肩,接下为你送药的差事,才误打误撞出与你的初识。那日去而复返,也是茶馆听书,猜破了你的煞星身份,所以居心叵测,想留在你身边,方便行事。”
“最开始缠着为你解蛊,是怕待我杀了你,你便魂飞魄散,再无往生。”
“可是后来……可惜后来……”
巷子里正巧有鸡叫了,破晓将至,无亲无友很快便会过来,路明知扭头看一眼天色,轻叹口气,将剩下的话悉数咽回腹中。
可看着步择清,终究觉得不够。
她便俯身,拇指指腹抚过他的唇,又在那里轻轻印下一吻,一颗泪珠随闭眼的动作溢落,与他的汗水亲密交融。
他似乎想说什么,路明知听到他反复呢喃着一句“我不是……”,但音量太低,又像梦呓,不是什么她并没听清。
一吻很快结束,起身时她说:“但无论怎样,我始终记得自己的使命,待我找到杀你之法,必回来取你性命,这段时间你不要任性,尽早把蛊解了吧。”
说完她就要走,那片裙裾却仍被步择清死攥在掌心。
扯不过他,她便将那截衣角割落,用尽仅存的力气,施了个缩地咒,于瞬息间消失在别苑。
步择清感到剧烈的恐惧,她认错了人,而真正的煞星必一直在盯着她。他想解释,想留住她,想告诉她外面有危险,然而他大部分意识已陷进深沉梦魇,混沌间拼尽全力的嘶喊,也只能像叹息一样,轻飘飘回荡在空寂的房间。
“不要……走……我不是……煞星……”
今天立春哦,希望万事万物越来越好[星星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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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孤馆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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