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处不知名的狭窄空间内，一幅简单的范画悬在乐舟面前。
这是前不久卓飞宇在他座位上作的范画，几串晶莹剔透的葡萄，零零散散地挨在一起。
卓飞宇依旧是板着张脸，面色冷淡，又因为气色不佳有些阴郁。在乐舟拒绝手把手体验笔触这个教学方法后，手依旧捏着对方的手掌。
乐舟面色不变，一副人畜无害的开朗模样，“老师，这幅画给我了？”
他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卓飞宇放笔，“本来就是给你的范画。”
这就是答应了。
乐舟乖巧道谢，“谢谢老师。”
而现在，这幅画起到了作用。
黑暗逼仄的空间内，乐舟不受丝毫影响，伸出手覆上那张画。
有灰色的粘稠物从纸面挤出，慢慢蠕动着进入乐舟的掌心。
这是卓飞宇的“气息”。
这样混浊的气息，他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了。
对他这种能力而言，“气息”认得主人，只有经过同意，自愿赠予，“气息”才会被他吸收。
得到了“气息”，便可以不同程度的控制主人。
乐舟并不满意自己的能力。
一想到这项能力以别人的认同为基础，他就想翻白眼。
为了让能力不那么受限，他选择了一个看着单纯无害的人皮作为自己的皮囊。
这皮算好用，但如果没有柳木息，他现在套的就是怀翎的皮，会更方便。
手掌心中那粘腻的感觉消失了，“气息”已经被完全吸收。
画纸飘落在地。
这纸上属于卓飞宇的气息不多，大概只能稍微控制思维，想做到操控动作还差很多。
乐舟甩甩手，随意踢开飘到脚下的画纸，缓慢向前踱步。
不知道够不够呢。
眼珠一转，看到自己的双手。
怎么说呢…大概是够的。
*
午休已经过了半，班里该回寝午休的已经都回去了，只剩怀翎两人还在画室已经开始画素描了。
怀翎感觉脑袋胀胀昏昏的，眼睛也一直在疼。
他手里一直拿着纸，时不时就揉揉自己发红的双眼，没过一会儿的时间，就连双眼皮都泛着湿意，下眼睑沾着晶莹的水光。
怀翎又打了个哈欠。
这已经是柳木息看他打的第八个哈欠了。
跟哭过一样，被光照成冷白的皮肤浮上淡粉，脸颊晕着薄红。
柳木息没有再继续忽视，手上的笔慢悠悠划了几笔不重要的线条，“你困了吗？”
怀翎晃晃脑袋，“没有，我有点累。”
“对了！”他突然一下子抬起头，碎发遮住眼睛被晃开。
柳木息还以为他想起了什么事，或者自己又哪里画错了，放下笔。
怀翎手在卫衣兜里掏了掏，“我的小蛋糕还没吃。”
柳木息：“……”
怀翎感觉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身体沉重的要命，脱力得连塑料袋都打不开。
他放空几秒，缓缓叹出一口气……
“帮我拆一下。”
柳木息都没接过来，直接伸手，指甲轻轻一划。
怀翎连张嘴的力气都不想用，咬了一口，递给到柳木息面前。
柳木息静静看着，不动。
“抱歉……”怀翎突然意识到什么，将方形小蛋糕转到了自己没咬过的一边，“挺好吃的，你尝尝吗？”
看着那裹满巧克力的小方块，柳木息又看到怀翎指尖沾到的一点巧克力粉。
他鬼使神差，“尝哪个？”
怀翎迷惑脸，“那你想尝哪个？”
“我想就可以？尝什么都可以？”柳木息挑眉，握住怀翎的手腕压下，凑到怀翎面前。
是一段比较安全的距离，但怀翎很少跟人靠这么近，不自觉就移开了目光，嘴巴也抿起来，适时晃下来的发丝遮住眉眼，给了怀翎藏匿的安全感。
柳木息看着出现在视线中央的那颗唇边痣，没趣地退开，握着怀翎手腕上提，凑到唇边咬了一口小蛋糕。
微苦，不算特别甜，口感很绵密，软乎乎的。
跟想象的不太一样。
柳木息眼尾一翘。
怀翎感受到手中的重量，喉结动了动，任由柳木息就这么握住他发软的手腕，又咬了一口蛋糕。
怀翎没什么胃口，连张嘴咬一口的力气都不想费，将包装袋安稳放到画桌干净的地方，又打了个哈欠。
他捂了捂眼睛，“我靠你会儿。”
柳木息见他实在不想说话了，伸手揽住他的后颈，让人的脑袋抵在自己的肩膀。
怀翎闭眼。
柳木息不怕冷，里面的内搭并不厚实，薄薄的一层在怀翎一次次规律的呼吸中渐渐染上温度，再带到柳木息的皮肤。
柳木息垂着目光看自己覆在怀翎后颈处的手。
手掌将怀翎整个后颈遮得严严实实，几缕柔软的发丝扫过柳木息的手指和手背，有的待在了上面，有的滑下去。
怀翎的头发太软，激不起一丝痒意。
怀翎的脖子……
柳木息手指微微曲起，指腹没有一丝距离的紧贴在怀翎颈侧，手下使力按了按，将那处突出的神经压得往里陷了陷，拇指指腹一下下摩擦着细腻的颈皮。
怀翎缩了缩肩膀。
他休息完毕，想要抬起头，后颈却被柳木息压着，动弹不得一分。
与此同时，按着他的那只手力气大了点。
“柳木息，有点疼……”
这一道声音像是什么咒语，被压在手指山下的怀翎瞬间感觉脖子上的压力不见了，他抬起头，扭了扭有点酸痛的脖子。
“我好了，谢谢。”
他是看不到，但柳木息却可以清楚看到，怀翎的侧颈带着一个灰暗黑沉的手指印。
他眯起双眼，里面的笑意不似作假。
柳木息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怀翎的脖子，眸中为一种满足和兴奋的情绪。
这算是，他在怀翎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了。
柳木息眼中黑雾聚成一点。
嘴角定住，眼睛直勾勾盯着。
他突然伸手去摸怀翎的肩膀，侧头看了看，提醒道，“你脖子弄到脏东西了。”
想到以前的事了。
怀翎以前说过他的。
从前怀翎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时，冷着一张脸，嘴角却能看出讽刺的弧度，眼眸也因为下垂遮住瞳中的光亮，一片漆黑的地看着他，却倒映不出他的身影。
“脏东西。”
他当时是这样对一身狼狈的柳木息说的。
这个画面柳木息记了很久。
后来他被怀翎变相囚禁，怀翎不管他，时不时来见他，也不理睬。
柳木息经常单方面讽刺怀翎，阴沉着脸笑，口中无论说什么怀翎都不给予答复。
但他一双眼睛却总是会牢牢盯住怀翎身上的伤口。
柳木息看着怀翎颈侧的手指印。
现在可好，怀翎已经被他这个脏东西标记了。
每一次的肢体接触，都会让柳木息有标记怀翎的感觉。
或者是出于某种“被你讨厌的脏东西碰了，感觉怎么样”的心理。
无法对怀翎真的做什么，于是选择这种较劲方式。
柳木息不得不轻声说话，以防止泄露一丝怪异的情绪，“你扭过来，我看看后面有没有。”
怀翎满脸疑惑，自己也伸手摸摸，除了无意间碰到了柳木息冰凉的手指，其它什么都没碰到。
他扭过身子，将头发拨了拨，后颈暴露在柳木息眼前。
那原先皮肤白润的后颈处，已经被黑黢黢的手印盖了个完全，
柳木息凑近看了看，最后将被拨开的头发重新盖回后颈。
“后面没有。”
柳木息假意伸手去揉怀翎颈侧的手印，将周边的皮肤都揉红了，“擦不掉。”
他将怀翎背后的头发挑出来几缕搭在身前，散散碎碎的将遮不遮，倒也看不太清。
怀翎手指下意识捋了捋头发，“是什么东西啊？沾在我脖子上了？”
他蹙着眉，“是颜料吗？还是碳灰？”
柳木息低吟一声，“可能颜料吧，黑灰色的。”
怀翎更奇怪了，“我们没有黑色颜料啊。”
柳木息：“那就是别班画黑白画的。”
他绕开话题，“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会消掉了。”
怀翎听此，也不再深究，抿着唇点点头，手指轻触自己刚刚被柳木息碰到的皮肤。
那里凉意犹存。
*
午休时间很快过去，下午依旧手速写老师的课。
有不明原因的学生好奇地嘀嘀咕咕，但全都难掩喜色。
速写老师听到了些碎碎念，木棍直敲掌心，邦邦几下，大声教训道，“有什么可好奇的！有心思不如想想怎么把画给我画好！看这一个个的都是畸形人！”
讨论声偃旗息鼓。
一直到下午放学，吃完晚饭，回到教室，再到晚自习上课，他们都没有见到色彩老师。
难道还真是被警察抓了？
怀翎不可置信地看向柳木息，得到对方一个耸肩。
怀翎突然想到，昨晚段需词说过，卓老师已经被四个画室辞退。
他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来的时候，还是觉得不要随意揣测了。
毕竟都是道听途说，哪个他都没亲眼见过。
*
晚自习放学后，很多人都没有离开，班里是不规则但频率一致的涮笔声。
速写老师说，色彩老师应该明天就回来了。
大半同学都留下来完成那二十张作业，甚至在别班有朋友的还串班过来帮忙画。
大好的放学时间，现在跟上课没多大差别了。
耳边响起突兀的削笔声，削笔器咕噜噜的，光听削笔声都能听出来有气无力。
怀翎在调色纸上正划拉着，一扭头对上周一含哭丧的脸。
“怎么削速写笔啊？”
周一含哭丧得更来劲儿了，“刚我不小心跟石大人斗了一嘴，被罚了。”
石大人——同学给速写老师起的外号。
“罚了几张？”怀翎余光看到他位置上的速写板。
周一含：“嗯嗯！”
“两张？那还好，应该能画完。”怀翎安慰道。
周一含皱脸，拐音拐了个山路十八弯，“嗯～～！”
怀翎，“画不完吗？你色彩还剩多少张？”
周一含叹气，“嗯……”
“好吧。”怀翎有点笑场。
周一含一看他笑，用气声表示自己的不满，“——？！”
怀翎笔差点拿不稳甩到柳木息身上，被大掌包紧整只拿笔的手。
柳木息有点不懂515的交流方式。
怀翎真是能听懂人话也能听懂鬼话。
周一含无奈一撇头，看到另一个会嘲笑自己的人走了过来。
“干啥啊，搁老远听你搁这哼唧，能不能大方点！”
“斗嘴被石老师罚了。”
怀翎言简意赅，转眼去看柳木息，“松一下手，待会儿颜料流下来了。”
“让它流不下来的方法又不止一种。”柳木息握住他的手，掌控着方向，把笔刷上的颜料搅到调色纸上。
“偶嚯，”段需词拍拍周一含肩膀，佩服道，“你不知道他是炸弹老师啊，这都敢斗？”
炸弹老师——同学给速写老师起的外号。
他幸灾乐祸，“快让我听听，你咋斗的？”
段需词手一转贴在耳边作倾听状。
这下周一含也不嗯了，到了发挥表演才能的时候，直接原地变身。
“当时石大人就这样！”周一含背手低头走，一边走一边啧，“这班没一个省心的……”
“然后我就，这样，”随手拉了个凳子作乖宝宝状，“就这样转身问韩明明，‘我感觉我挺省心的哈？’”
“谁知道石大人有顺风耳，一个眼刀扫过来！”
周一含嗖得站起来，背手眯眼，“你省心？你省心个屁！看看那画板子上画的什么东西！你今天再给我多练一张！”
周一含坐下，满脸震惊，双目圆睁看去，“我还有色彩……”
周一含站起，沉声，“两张！”
“……”
情景演绎结束，周一含再次变回半死不活小伙子，“就两张了。”
段需词看得嘴都憋成波浪线了，想起来嘲笑周一含不需要收敛，直接爆出了惊天大笑！
怀翎边画边笑，手还是挺稳当的，就是头发有点凌乱了，发缕缝隙处露出一点黑色。
柳木息的关注点不太一样。
他在想，原来这人表达能力还不错啊。
之前看电影那次和被罚画这次，他还以为周一含跟自己的脑子不熟。
几人乐呵了不久，段需词就被叶姿叫走了，走的时候背影都透露出粉红色，声音更是跟刚才的大笑判若两人，听得周一含直翻白眼。
阴阳怪气，“老远听你搁这哼唧～能不能大～方～点～”
没阴阳两句，他也被韩明拽走了。
韩明说帮他画了几张色彩。
周一含瞬间膜拜地望向他，满血复活地跳起来，“耶嘿！”
班内温暖明亮，窗外夜色正好，同学们站的坐的说着笑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青春色彩，红润健康有生气。
有胆子大点的，打开了班级电脑，播放最近很火的网络歌曲，气氛轻松愉快。
时不时有路过的学生好奇地从门边探进脑袋。
一个不认识的老师进了班，让他们把音乐声音调小些，顺便问了嘴听的什么。
原来班级可以这么欢乐。
怀翎难得有了这种感觉，想到上辈子的事，眼眶有些酸，心里又发凉。
眼前的美好与内心里对过去的恐惧撞在一块，让他不知所措了。
现在的怀翎实在不会掩藏自己。
柳木息看到还在挥笔的怀翎开始手抖，唇也抿得泛白。
但他没感受到狂乱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
所以柳木息移开了视线。
*
转眼已经十一点，班里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音乐停止播放，好像就连灯光也昏暗了不少。
还有半小时寝室就会锁门，怀翎几人也收拾收拾准备回寝了。
周一含伸着懒腰发出老头音，“现在下去还能不能买夜宵吃啊——饿——！”
怀翎将画完的二十张色彩堆叠整齐放到抽屉中，起身关了空调，懒洋洋地披上外套。
“好…累…”
柳木息扭头看了一眼关紧的抽屉，翘着嘴角道，“能看出来，光笔就掉了三次，颜料都溅我脸上了。”
“啊？是吗？抱歉抱歉。”
怀翎认真把他的脸看了一遍，结果看了几秒就忘记找颜料，光看五官了。
几人晃晃悠悠地走了。
最后出班门的是柳木息，关灯后视线环视班内一周，听到怀翎停下脚步才将门关上，与之离开。
黑暗静寂的班级内，看不清晰的人影不知从何处出现。
人影站到墙边的那两个位置，迟疑了不过两秒，选择了离墙更远的前方座位。
木抽屉被拉开的声音非常明显。
纸页来回翻动着，被人影随手一抓，飘散着被扔到了黑暗中的某一处。
人影消失。
小蛋糕在下午上课的时候被翎吃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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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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