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暮光已经快满一月,三天后,学生们迎来了第一个假期。
这三天里,怀翎他们只见过色彩老师一面,还没有收那二十张作业。
卓老师面色并不好看,将乐舟叫到了办公室,聊了好一会儿。
半节课的时间,乐舟笑眯眯地回来了,卓老师倒是请了几天假。
今日一早,上午的课还没结束,学生们就已经放飞自我了,处处弥漫着放假的欢乐气息。
一早的素描课,庄老师看他们静不下心,画的一个比一个丑,也不想强调了,离下课还有一个小时的时候,就提前给了他们自由。
怀翎收拾完座位,下楼往暮光院子里的小花园里一坐。
暮光虽然小,但该有的东西都有,停车位、操场秋千吊床遮阳亭,还有个养鱼的池子。
今天外面阳光很好,也没有寒风,距离下课还有一段时间,外面已经有了不少学生。
怀翎坐在亭子里挂的吊床上,晃晃荡荡看着前面操场的人打篮球,看着看着就发了呆。
左肩被人碰了下,怀翎扭头去看,但什么都没看到。
回过头的时候,倒是对上了一张脸。
吓得他往后仰了仰。
柳木息扶住吊床,“看到我怎么这么害怕?”
他做出一副伤心的样子,蹙起眉尖,平日尖锐又漫不经心的感觉没了,那漂亮的模样真让人不敢直视。
怀翎鬼使神差地,抬手捂住他的眼睛,把柳木息头往后按远了些,“我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你也会被吓到。”
柳木息透过指缝看他,“我不会。”
说着手握住怀翎手腕往下移,放到鼻尖嗅嗅,“我早就记住你的味道了。”
怀翎鸡皮疙瘩掉一地,猛地抽回手甩甩。
柳木息好像并没有开玩笑逗他的意思,神情很正经,就像是真的能闻出他味儿来。
“你是狗……”
这样说好像不太好。
怀翎委婉地改了词,“你是动物吗?”
柳木息弯唇笑了笑,在吊床旁边的长椅坐下,看向方才怀翎望的方向。
“刚刚在看什么?”他犀利形容,“一脸呆样。”
怀翎脚尖触地,晃动吊床,“那边四个人在打篮球。”
柳木息没听说过篮球,也是第一次看,托着腮看过去,映入眼中一道飞扬的人影。
他眯起眼,“那女生蹦真高。”
怀翎一愣,也眯起眼,“我没戴眼镜看不清,那是个女生?”
柳木息一扭头看到他的眯眯眼,全神贯注努力辨认的样子,像小狐狸。
他看了两秒,“嗯哼,一女三男。”
怀翎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搭配,看得更认真了,甚至从包里翻出来眼镜戴上。
世界清晰起来,那四人的身形和相貌也不再模糊。
应该是两两一组,女生和那队的一个男生看着都不是很健壮,男生个子也挺高,但是全程看下来,怀翎发现那男生从来没投过篮。
就灵巧而言,这男生表现得更好些,满场蹿也不见累,身形变化很快,假动作也多。
女生接到他的球,不管离篮筐多远都能投进去,扣篮也很厉害,跳得特别高。
一场下来,怀翎没怎么见对手碰到球。
不知道是不是怀翎的错觉,男生在传最后一球时,似乎往他这边瞥了一眼。
柳木息颇感兴趣地挑起眉,双眼中意味盎然。
结束后,怀翎摘下眼镜,对着阳光看了看,上面一层浮灰。
他又低头翻包,找出喷剂,喷水仔细擦拭镜面,把上面的灰尘指纹都擦掉。
怀翎随手将头发别到耳后,发顶的碎发在阳光下摇晃。
这遮阳亭是圆柱形的假木头搭的,上面缠满了塑料的藤蔓和枝叶,阳光穿过植物留下的缝隙投进阴色的亭内,变得细细碎碎,小片小片地落到地上或贴在身上。
像亮片。
怀翎抠细节抠得认真,没注意到原先在操场上打球的那两人的视线。
两人已经离开操场,朝着教学楼走。
女生将有些汗湿的头发往脑后一撸,看到身边男生恨不得眼珠子粘过去的视线,翻了个白眼,“你不上去搭话,搁这视女干人家?”
男生不说话,原地一顿,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专注地看着亭中那人。
“哎呦我的老天,”女生一叉腰,“这么想他,你就去呗?”
男生语调平淡,没什么起伏,声音也轻,像一朵快散开的云,“不要,还没到时候。”
他就那么继续盯着,在女生耐心耗尽之前,瞳孔一束,突然站起身子!
女生神色无语,“你又怎么了?”
男生攥紧了裤子一侧的布料,唇间隐隐露出尖牙,眼神不复刚才的淡然,瞳中充满尖利的敌意。
“嗯?”
女生遮住太阳往那一望,一眼就看到怀翎的后颈。
头发被手攥起来,后颈完整地暴露出来,黑色的掌印清清楚楚。
女生视线一转,看到怀翎身边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低头含笑把弄着他的头发。
“看吧,让你早点去,被人捷足先登了,老实了吧?”女生叹口气,拽住男生后领,“别看了,再看也就那样了。”
“打球出一身汗,我可得快点回去洗澡。”
“难为你不爱动还陪我了,姐给你买好吃的。”
“想吃啥?”
“……”
男生被拽走了。
直到进屋,视线还朝着亭子的方向。
*
柳木息余光中不再有那两人了,思考着方才听到的对话,眉眼微沉。
“找到虫了没?我都快出汗了…”
怀翎僵硬着身子,紧张得手直抠吊床。
柳木息松开头发,“找到了,已经飞走了。”
“噫,”怀翎搓搓胳膊,“现在才几月,就有虫了?”
柳木息一耸肩,“那可能是我眼力不好,看错了。”
怀翎怀疑地扫他几眼,“你……”
柳木息脸不红心不跳,“我?”
怀翎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想玩我头发?”
“……”柳木息接受度良好,“对啊,你怎么知道的?”
他说着,将怀翎的发尾绕着自己指腹转了几圈。
“我第一次碰这么软的头发。”
没有他以前的头发长,也没有他以前的头发多,但手感挺好的。
怀翎还没说什么,包里的手机就响了。
是庄老师群发的消息,先是标明了哪几个寝室卫生没打扫干净,布置了几张作业,最后用红色感叹号重点标注,下周开始每天晚自习上文化课。
“对了柳木息,我们还没加联系方式。”
怀翎晃晃手机,“加一下好友嘛?”
柳木息顿住了。
手机……
他好像没有?
但是有点眼熟,他是不是……
两秒后,黑雾出现在他背着的手中,雾气消散后,掌心出现一部黑色手机,屏幕还有两道裂缝。
想起来了,他之前从一个人类那里得到的。
那人死前最后的反应就是销毁手机,反手一扔却扔进他黑雾所在的范围。
柳木息当时不清楚这东西的作用,也就一直放着没管。
不过,死前为什么会先销毁这东西呢?
它很见不得人吗?
柳木息不解,这东西在这里不是人手一个?哪里珍贵到“我得不到了别人也不能有”的程度?
他很自然地把手机递给怀翎。
怀翎伸出的手滞了滞,“你没设密码吗?”
柳木息装傻。
怀翎指尖一按,发现手机就剩下两个电了,立刻拿出自己的充电宝给插上。
一划屏幕,竟然真的没有设置密码。
怀翎翻了翻找到微信,加上自己的好友。
手机传出声音,屏幕一亮,怀翎就瞥到了那一横字。
【“再当舔狗就拉不出屎”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怀翎:“……”
柳木息:“……”
怀翎来回看看,“加错人了吗?”
柳木息一个转手抢回手机。
他一秒内思索出了八个假话,最后选择了最假的那个。
“家里人对我不好,这是我兄长……哥哥,用剩的手机……”
一句话,成功哄到了怀翎。
柳木息一看,怀翎已经蹙着眉黑瞳里高光乱晃了,眼中歉意心疼后悔交错。
这种善良好骗的孩子,眼神都一样。
怀翎想到了,怪不得柳木息的每件衣服摸着都那么薄,是家里人不给买吗?
怀翎嘴角一撇,脸颊的两团肉往外一扩。
柳木息戳戳他的脸颊,“不要把可怜的表情摆得这么明显,我会可怜你的。”
怀翎表情一收,但眼神还是绕不开,“那你周末回家吗?”
“嗯,”柳木息语气低落,“我家是重组家庭,家里人都不喜欢我,我回去也是碍眼。”
说完,他虚弱地笑了笑,就是那种明明心情很不好,却还强撑着将自己乐观的一面展现给别人的虚假的笑。
柳木息发现,装可怜这招对怀翎格外好用。
没错,怀翎信得很彻底。
他应该是对柳木息带着点滤镜。
怀翎脚尖点地,将吊床停下来,下地给了柳木息一个小小的拥抱。
他坐到长椅上,“如果你不想待在学校,可以去我家住。”
柳木息身体僵了一下。
怀翎倾着身子去看柳木息的表情,“家里人也想让我带朋友回去,他们会很开心的。”
他圆乎乎的眼睛变弯,看得柳木息唇角也不禁带了点笑意。
他的鼻尖依旧被怀翎怀中的清香萦绕,嗅不到别的味道。
“我也会很开心的。”
“不过,”他又想到了什么,话音一转,“这个月恐怕不行。”
他要去医院检查换药来着,差点给忘了。
“你下个月去我家吧?”怀翎双手按住长凳,兴奋地倾身凑近。
凑到一半,怀翎眼中的欢喜变成慌张。
完。
他凑得太快,要贴上了!
柳木息为什么不躲开?
这种情况,这种距离……
正常情况下肯定会往后避一避啊?
柳木息不躲不避,垂着眸看怀翎越凑越近的身体和脸蛋。
危机时刻,怀翎胳膊肘一软,整个人瘫在了柳木息怀里。
好冷好硬的怀抱……
怀翎攥住面前的衣料,“好硌……”
柳木息不扶他,也不坐直让人起来,而且往后一靠,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好过分啊,你自己抱过来还嫌弃我硌。”
摔的这一下把怀翎低血糖摔出来了,胳膊撑一下没撑起来,又软回去了。
视线像开了暗角,一阵发黑。
柳木息这个从上到下的角度能看到怀翎小半张脸,敏锐地察觉出了这人的状态。
“这次放假,你还是去趟诊所吧。”
怀翎扶了扶额头,“你说得对。”
*
离开暮光,坐到车里,看见家人,怀翎放松下来,整个人都松弛了。
“待的怎么样?习不习惯?还是睡不着?”
三连问开始了。
怀翎刚在车上坐稳,怀煦诚便迫不及待的开始询问他的状况。
“挺好的。习惯。没那么严重了。”
他一一应答。
车子开始行驶,渐渐远离那熟悉的建筑物。
不知道为什么,驶离暮光后,怀翎的心情稍稍松了些,连身体好像都轻了。
怀煦诚在一旁问,“你是想明天去医院,还是后天?”
“明天。”怀翎想了想,又改口道,“后天吧。”
这样他明天可以在家里待一整天不用出门。
他看着窗外不停变换的风景,脑中不自觉的往下想。
后天刚好下午就要去学校,倒不如去完医院直接过去,这样也正好可以早点见到柳木息,不至于让他多孤……
怀翎神色突然定住。
他依旧看着窗外,注意力却已经飞到不知何处。
居然,一下子这么自然而然的想到柳木息了。
脑中闪过这一个月来和柳木息在一起的画面,怀翎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都没见他跟其他人待在一起过。
就算是自己,日常也会跟室友们有些交流,但他却从来没见柳木息跟除自己之外的人说说笑笑。
包括他的室友,自己好像也没见过……
难道柳木息跟室友的关系不好吗?
“哎?哎哎哎!儿子啊。”
怀煦诚叫了他几声,奇怪道,“喊你好几声了,又在瞎想?”
他以为是怀翎又在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导致自己钻牛角尖。
说起自己儿子这个病,怀煦诚一直觉得很奇怪。
怀翎是在两年前的某一天突然患上了这个病,什么预兆都没有,整个人死气沉沉的,安静又沉默。
一开始他和纪颜还没发觉什么不对劲,直到怀翎开始三天两头掉眼泪,无缘无故失眠发脾气,理智回笼后又哭着跟他们道歉,并且执着的想要去医院做检查。
眼见情况不对,他和夫人才赶忙带着怀翎去了医院看病,通知单让两人心如坠冰窖。
怀煦诚心里想着事儿,表情沉重了一些。
“可别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你这个年龄有什么可操心的,注意把学习搞好就行了……”
怀翎撇撇嘴,“你之前还一直说让我别有压力,能学就学来着。”
到嘴的语录被怀翎一句话压回肚子里,怀煦诚似乎有些尴尬,“顺嘴了。”
他话音一转,语气瞬间轻缓了,无所谓的道,“反正,你要是累了就不学,咱家又不是养不起你。”
他嘴上是这么说,但怀翎知道,家里人还是很在乎自己的学习的,自己因为生病,高中改学美术,并且因为自身情况落下了文化课,还真说不准能不能重新拾起来,要是真学不好,他们肯定还是会失望。
虽然家里不缺钱,但钱毕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如果最后连个结果都没有,那么……
怀翎晃晃脑袋,忽地发觉自己又开始钻牛角尖了。
他连忙开口转移话题,“你刚才叫我想问什么?”
“就是那个,”怀煦诚被这么一个插曲打断,顿了一会儿才道,“你想几点去?”
怀翎:“两点吧,换完了药正好去暮光。”
怀煦诚笑,“行,你说两点就两点。”
轿车在马路上又平稳行驶一段时间,怀翎打了个哈欠,但想着快到家了,还是忍住没有睡觉。
“绵绵怎么样了?”
怀翎呢喃着问道。
绵绵是家里养的黑猫,平时很不好动,往家里哪个角落一窝根本找不着,除非它自己出来吃饭喝水。
只有怀翎在家的时候,它才会出现在视野中,往往粘在怀翎脚边。
“挺好的,就是见不着。”
怀煦诚道。
“好……”
怀翎又打个哈欠。
“好?”怀煦诚问,“好什么?”
一抬眼,后视镜中,少年已经歪着脑袋枕在包上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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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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