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平稳开着，拐了几个圈后速度渐渐放慢。怀翎脑袋歪着一晃一晃，再睁眼时已经到了家门口。
阳光正好的时候，院子里金灿灿一片。向前看，房子大门紧紧闭着，旁边窗户支出一道小缝隙，窗影拉得长长的，一只绿色眼瞳的黑猫翘着尾巴端坐在门前台阶，瞳孔被阳光照得尖细。
纪颜不在，但绵绵已经等着了，看到车子回来，慢悠悠地下了台阶，拉直了尾巴叉着步子走来。
怀翎揪着包包下了车，绵绵走过来蹭他的小腿，尾巴松松把他的膝盖绕了一圈，抬起头眯着眼看他，暗绿色的眼睛被照亮。
怀翎把包一挎，弯腰抱猫。
绵绵非常自然地在他怀里找到了舒适的位置，窝着不动了。
“可别抱了，”怀煦诚把车窗打开，无奈训道，“抱一身毛，待会儿被你妈看见又得说。”
怀翎笑了两声，把猫放下，一人一猫进了屋。
他换下鞋，绵绵在门口特意放着的湿毛巾上踩踩擦脚。
家里暖和极了，模样年轻的夫人穿着单薄的睡衣从厨房迎出来，高兴地跟怀翎展示自己做的晚饭。
怀翎非常懂得提供情绪价值，扒着饭桌就开始夸，“好看。”
“这一脸没睡醒的样儿。”纪颜捏捏他红彤彤的脸，“都睡冒烟了，快洗洗去。”
怀翎挠挠自己被捏的那边脸蛋，一边避着老往他脚边蹭的绵绵，七扭八歪地往洗手间去了。
家里的装修是浅色系暖色调的，怀翎觉得从身到心都松懈下来，暖洋洋的一片，让他忍不住哈欠。
熟悉的场景，明明才离开家里一个月，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真是奇怪。
怀翎晃晃脑袋，将这种不太令人开心的想法驱逐脑外。
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了一顿提前的晚饭，怀翎收拾了一下，进入一楼的大浴室，打算好好洗个澡。
学校里没有浴缸，导致怀翎每次洗澡都觉得缺点什么，像是洗不干净一样。
他坐在微烫的热水中，盯着静默不动的水面，稍动一下，便会掀起粼粼水波。
浴室内开了暖气，再加上被热水淋了那么久，现在又在浴缸里泡了这么久，怀翎的十指指腹微微发皱，指骨和身体关节处都泛着红。
他有些热，将胳膊肘抵在微凉的浴缸沿上，托着下巴将湿透后更显长的头发往耳后别了别，沾着水的银镯挂在腕骨。怀翎懒懒散散地看着架在浴缸中小桌上的手机屏幕。
是515的宿舍群，里面其他三个人正在聊天。
怀翎把自己的群昵称改成大名，默默窥屏。
托着下巴那只手的食指指尖一下下顺着耳后发丝的走向，暴露出来的皮肤泛着水光，在冷光下细嫩白皙，让人想要在上面留下痕迹。
而他的脖子上也确实拥有这种痕迹。
怀翎是洗完澡后照镜子的时候才注意到。
他觉得有点想吐，脑子也嗡嗡的，应该是刚刚泡太久了。
头发被湿答答地拢到脑后，怀翎蹙着眉难受地抬眼，仔细去看镜子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柳木息之前说自己脖子上的“脏东西”。
他在学校都忘了，也没怎么注意到，现在看到，那痕迹竟然还在呢。
黑灰色的，在颈侧漏出一点，像贴纸一样贴在自己的皮肤上。怀翎伸手摸了摸，什么都没有摸到。
看这个走势，感觉后颈应该也会有。
怀翎扭了几回身子，都没办法看清楚这黑乎乎的东西到底蔓延到了哪里。
扭这么几下脑袋更重了。
他把头发拨到肩前，穿好衣服，打算出去清醒清醒，顺便让家里人看看。
“爸，”他拿着手机慢悠悠晃到沙发上，跌着坐下去，“我感觉我脖子后面沾着东西了，你帮我看看。”
怀煦诚把注意力从电视屏幕上收回，依言去看，却什么都没看到。
“没东西啊，怎么了？不舒服？”
而怀翎露出来的纤瘦后颈处，正印着一个已经将皮肤覆盖完全的黑手印，与宽松领口处隐隐能看到的白皙皮肤全然不符。
怀翎将指尖探过去摸，只摸到自己那块微微凸出的骨头。
他想着，那可能就是没有，自己想多了。
“没，那可能是我刚刚照镜子的时候看错了。”
怀翎看了眼屏幕，是自己不感兴趣的家庭伦理剧。
自己这位多愁善感的父亲，对谍战片不感兴趣，对悬疑恐怖片也不感兴趣，就喜欢看一些家庭剧和言情剧，有时候还能把自己看哭。
纪颜经常跟怀翎吐槽这些，怀翎早就已经习惯，打了声招呼就要上楼。
绵绵跟着主人的步伐，多一步也不愿意超过，紧紧贴着恨不得把怀翎挤下楼梯。
怀翎习以为常地错开步子，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大声呼唤，吓一跳差点踩到绵绵爪子。
“你回来一趟就上去了？也不陪爸爸看电视？”
怀煦诚转身冲他招招手，“过来过来来来。”
怀翎应对自如，“我不打扰你和妈妈了。”
纪颜路过，“我才不看那玩意儿。”
怀煦诚：“最近刚出了部新电影，看会儿呗？”
怀翎打哈欠，懒洋洋道，“那我看睡着了谁抱我回房间？”
怀煦诚一摆手，“得了你上去吧。”
怀翎笑着上楼了。
他陪着家里人看过很多次电影。最后醒着的只有他一个，要不就是那两人看着看着开始聊天，观影体验感极其差，怀翎早就决定远离陪看。
“哎对了！”纪颜拍拍沙发靠背，“睡前别忘了泡牛奶！”
“给你带到学校里的喝完没？”
怀翎略显心虚，不敢看纪颜眼睛，就低头跟猫对视，“喝完了。”
纪颜不戳穿他，给了他个眼神让自行体会。
＊
怀翎冲完牛奶，时间已经不早了，透过窗子看外面的夕阳已经落下，夜幕颇为自觉地代替日光笼罩天空。
“绵绵今晚陪我睡吗？”
怀翎坐在房间的床上，拍拍靠着床的一个长方形猫窝。
绵绵是有自己房间的，但它一般是整个家乱窜，尤其是怀翎的房间，往哪个角落一待就不动了，又因为是黑猫所以很难找。
怀翎在家时，一到晚上，它就准时进来了，所以虽然很多房间都特意给它添了一张小床，但只有怀翎房间里的这个窝，下陷痕迹特别明显。
怀翎在暮光的这一个月，绵绵本来都开始安分睡自己房间了，现在怀翎一回来，又勾着尾巴优雅地蹭床来了。
绵绵用腮帮子蹭蹭怀翎的手背，两只爪子抱着手腕一个劲用小脑袋蹭。
怀翎手腕被软乎乎的爪垫按着，拿起手机就开始拍照。
绵绵抬头看了一眼，用尖牙轻轻点了点怀翎的手指。
怀翎跟它玩了一会儿，就扔了个玩具让猫到一边扒拉去了，将刚刚的照片发到寝室群里。
照片中，白皙的手被两条猫爪抱着埋进毛发里，小猫的两只耳朵尖尖立着，看过来的双眼像浸了水的深绿色水晶糖球。
明显不是在看镜头，是在看镜头后面的主人。
【周一含：咱们寝室能不能养猫？】
【韩明：你想干什么？】
【段需词：同上。】
【段需词：能养猫吗？】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变着法儿地夸猫漂亮，连名字都夸可爱。
怀翎有种老父亲被夸孩子的骄傲感，跟室友们聊了会儿天，得知韩明竟然已经画完了两张速写后，骄傲感瞬间变成扑面而来的危机感。
怀翎充满危机感地玩了会儿手机，退出寝室群之后，突然瞄到了某个柳树头像。
他指尖晃了晃，随后点进聊天框。
柳木息现在一个人在学校，一定很无聊吧？
这样想着，怀翎拿起杯子将牛奶一口气喝完。
这么无聊，还是发个消息给他吧？
*
其实，柳木息不无聊。
柳木息不仅不无聊，甚至还挺忙。
他要趁着这次假期，将暮光可疑的地方都看过一遍。
他目前对这里知之甚少，要查一些东西。
从下个星期一开始，每天的晚自习就会换成文化课，文化课的教室在三楼和四楼，这两层楼平时并不开放，只不过因为要开始补习文化课，才终于允许师生进出。
柳木息站在楼梯口，想要先去三楼看看，却看到楼梯侧面一直在维修中的电梯周围，站着两个工人打扮的男人。
电梯上贴着的纸条已经被撕掉了，想来应该是修好了。
“电梯修好了么？”柳木息一边问一边走近。
两个工人想着假期时间，暮光里应该是不会再有人了，一时都没有注意，柳木息这样忽地出声，吓了两人一跳。
回头去看，那人身形修长，长相是学生中少见的成熟，俊美英挺。三月的天影响不到他分毫，身上穿着单薄的复古风宽大衬衫，外面敷衍套了一件同色系针织马甲。
一件宽松的衬衫，因为配色和气质，恍惚间，竟给人一种古风服饰的感觉。
明明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学生，两人却都非常自然而然的将他当成留校生，笑着应是。
他们拍拍电梯门问柳木息是不是要上楼。
柳木息点头，其中一人便顺手帮他按了按钮。
柳木息笑着道谢，踏进电梯的一瞬间，眸中黑雾凝滞一瞬。
他佯装什么都没发现，自然地进入电梯内。
门被关上，柳木息看着被贴在侧面几乎占了半个墙壁的纸板子，上面花里胡哨印了很多照片，有学生们认真上课时的画面，也有出去游玩的合照，有写生聚餐，有节日活动，有夜半烤肉。
这些宣传照片倒是会扬长避短，因为暮光占地不大，关于校内景色的照片屈指可数，都是关于学生的，有画作也有日常。
但这些都不是柳木息注意的点，他注意到了右下角，这张纸板被制作完成贴上去的时间。
2033年9月25日。
柳木息按了楼层，在电梯上升的过程中，突然毫无预兆地跺了跺脚。
他呼出一口气，却并没有在冷空气中变成热雾。
柳木息自言自语，“还挺冷的。”
说是这样说，可他神色如常，举动也没有一丝“冷”的感觉。
电梯门打开，他来到了从未涉足的三楼。
这里的走廊同样贴满了画作，大多是观赏性更足的素描和色彩，多大尺寸的都有，几乎占满了走廊的两道墙壁。
但同时，这里也贴着跟电梯内那张纸板格式相同的宣传报，在一众色彩画中并不显眼，有了更多颜色在一旁相互映衬，它甚至略显单调。
柳木息却忽略了画作，单门挨个去看这些无聊且官方的宣传板报。
他一个个的去看右下角的日期。
2032年9月20日。
2031年9月23日。
2030年9月18日
2029年9月10日。
……
往前一直快要十年，几乎都是这种格式。
柳木息脚步慢了下来。
没有去年的。
一直到前年为止，暮光每年都会在九月份定做这样一张板报，贴在学校里当做宣传，那为什么去年没有？
按照时间线，今年是2035年，还没有到九月份，因此没有今年的板报理所应当，但为什么34年的也没有？
“叮咚。”
有声音从衣兜里传出。
柳木息的思绪被打断，刚想忽视，那叮咚声却又响起。
他掏出手机来看，以为是手机主人以前的联系人发来的，想要删除个干净，却没想到看到了一张照片。
照片中，怀翎笑眼弯弯，手里拿着个蓝色小毛球，只露出半边红润的脸庞，剩下半边镜头都让给了正探身凑过来想贴贴的黑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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