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斋的办公室在太阳升起的方向，在每个晴朗的清晨，都有和煦的阳光透过淡蓝色的玻璃静静落在地上，而林向南恰恰相反，她坐在余晖消逝的去处，当阳光终于来到她这一侧，宝贵的一天已悠悠过去半日。
清晨的格子间，无聊但忙碌，大家西装革履，都忙着各自的事。林向南避开正忙着打电话谈事情的同事们，往自己的工位走，却迎面撞上了组长魏峰，魏峰刚在上司那儿吃了一肚子气，正找不到地方发泄，见到林向南，正好有了发挥的由头，“你又迟到了是不是！我告诉你，再迟到就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魏峰指着林向南骂完一通，心里好歹舒畅了一点，居高临下地觑了她一眼，然后像没看见面前有个人似的，直接撞着肩膀走了过去，林向南本身就穿着高跟鞋，又被蛮横地别了一下，一时站立不稳，朝着墙壁歪倒过去，但幸好被路过的赵昭挽了一把。
“谢…谢谢赵姐。”
“你是不是有病啊魏峰，大清早的搁这儿吵尼玛呢？全公司就你嗓门大身子肥是吧。”
“姓赵的，管好你自己，我管教我自己的组员，关你屁事！”
两人剑拔弩张，林向南站在冰火两重天的中心，有点不知所措。
“你没事儿吧。”赵昭扶着林向南的手臂关切道，但声音倒算不上温和，反而有点凶，像只生了气的凤凰，林向南摇摇头，“我没事，谢谢你赵姐。”
“没事儿就快回去工作吧。”赵昭拍拍林向南的肩膀，松开了她，魏峰不屑地嗤笑一声，走开了。
林向南再次道了谢，回到自己的位置后，对座探出来一个戴着黑色方框眼镜的蘑菇脑袋，“小林，来，吃核桃酥。”
“谢谢晓桦。”林向南从盒子里拈起一小块放进嘴里，“真好吃，是自己做的吗？”
“我妈给我寄来的，她自己手工做的。你喜欢吃的话，我给你两盒，我这儿还多。”
“不用了不用了，上次你给我的蝴蝶酥都还没吃完呢。”
“没事儿吧，小林。”白晓桦抬高了一点脑袋，目光炯炯地盯着林向南，林向南读出她眼里的关切，心里浮起一点暖意，她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儿。”
“不就是迟个到吗？魏峰也忒小气。”白晓桦往嘴里投了颗核桃酥，小声吐槽。
“我就是觉得有点对不起赵姐，害她和组长吵了一架。”林向南担忧自己给赵昭添了麻烦。
“瞎操心，没有你，他俩照样吵，赵昭和魏峰不对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要我说，要可怜也是你可怜，莫名其妙成了他俩吵架的由头。”
“白晓桦！我让你写的材料呢？怎么还不发给我！”魏峰的声音突然响起，白晓桦赶紧藏好核桃酥，“马上马上。”她手忙脚乱地打开电脑，忿忿埋怨，“神经病啊真是……”
林向南也想起了自己的工作，昨晚熬夜改的报表还没拿给魏峰呢，她打开电脑把文件从头到尾审视了三遍，确保找不出一点错以后才打印出来装订好，然后敲响了魏峰办公室的门。
“进。”
林向南抱着报表走进去，“把门关上。”林向南转身轻轻带上门，但没有完全关上，留了条不大不小的缝，正好让外面的人能看见里面的情形。
“组长，之前三个项目的报表都审完了，有错漏的地方我都批注了出来并进行了修改，还请麻烦您检查一下。”林向南把那厚厚一摞报表移过去，魏峰觑了一眼，却不伸手拿，反而把脚翘上办公桌，点燃了一根烟，“确定都改完了？”
他眯着眼吐出一大口浑浊的白烟，恶臭呛人的气味喷薄而来，林向南顿时感觉自己像是被臭虫攻击，她悄悄屏住呼吸，“都改完了，组长。”
魏峰随意地翻开一页，点了一处数字，“那你说说，这儿之前为什么是负数。”林向南看不见魏峰指的到底是哪儿，只好委屈自己向烟雾的来源地靠拢，低头去找那串数字，她竭力屏住呼吸，但鼻腔还是被香烟侵入，林向南顿时恶心得想吐，她赶紧把报表往前翻了两页，指着一个地方说：“这里之前多打了一个零。”
魏峰又吞了一口烟，“工作还算认真。”他随意地掸了掸烟灰，继续问，“你来我组里多久了，有一年了吧。”
“翻过今年就差不多一年了。”
“小林啊，”魏峰突然开始咏叹，“你还年轻，年轻人犯点错没什么，懂得认错，争取下次不再犯就好，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呢，都是这样过来的，也知道有个领路人的重要性，所以看到年轻人犯错，总忍不住想敲打敲打，给你们提提醒，免得你们到了外面，受别的人的欺负。”
魏峰越说神态越兴奋，显然已陶醉在自己老大哥的身份里，林向南听了只觉得厌烦，她敷衍地应和，“组长说得是。”
“所以啊，刚才的事儿，我不放在心上，你迟不迟到的我也不愿意去计较了，只希望你能放下压力，好好工作，毕竟前途，是在自己手里握着的。”
“组长说得是。”已经厌烦透顶的林向南低下脑袋，掩饰住快要从眼里溢出来的烦躁，魏峰却觉得这个年轻人乖巧，从抽屉里拿出来一盒糖抛给林向南，“拿去吃，我女儿买给我的，挺好吃的。”
“谢谢组长。”林向南当着魏峰的面把糖握进了手里。
“出去吧，工作完成得不错。”魏峰志得意满地笑，林向南离开办公室，把门关上的那一刻，她终于可以长长地深呼吸，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那一刹那，林向南想到了沈斋。她真的很喜欢沈斋身上的气味，干净得像冷松、清爽得像湖风，如果可以，她真想在此刻，化成水底的鱼，游到沈斋的身旁。
至于那盒糖，林向南扯了一张纸仔细包裹了两圈，让人认不出里面的东西，然后，哐当，扔进了厕所垃圾桶。
林向南回到工位，白晓桦又探出个脑袋，小声问：“魏峰没为难你吧。”
“当然没有了，他还夸我工作做得不错来着——晓桦，我去茶水间接点热水，你要吗，我正好顺便一起接了。”
“那就谢谢小林啦。”白晓桦乐呵呵地掏出一个蓝白色的大保温杯，上面还贴着史努比小狗贴纸。林向南没有拿杯子，而是摸出了一个热水袋。沈斋身体不好，今天又摸到她手凉，林向南想拿个热水袋给她暖暖。
走近茶水间，林向南听见了细碎的说话声，赵昭捧着咖啡正和自己的几个组员说着话，她神情忿忿，提到某个名字时，还翻起白眼，不屑地冷哼，而那个名字，正是“魏峰”。林向南装作没听到，从容地走了进去，她礼貌地打完招呼，就自顾自地接水，赵昭却突然提到了她，“不信你们问问小林，今早上魏峰是不是又跟只疯狗一样地发病。”
众人的目光投过来，林向南继续装死，一声不吭。她虽然讨厌魏峰，但不能随便说自己上司的坏话，嚼人舌根，总归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幸好赵昭也没在林向南这儿过多纠缠，她喝了一口咖啡，又换了个角度，继续忿忿不平地骂魏峰，林向南默默接着水，只希望水流得快一点、快一点、再快一点。
“都四十多岁了，还没混到管理层…”
“听说公司在预备裁员…”
“经济越来越不景气了啊…”
“这个项目要是再拿不下来，我看他还有没有脸继续在公司混…”
热水终于满到袋口，林向南抓紧速度，赶快扭紧热水袋，“赵姐，我先走啦。”她打算离开，却又被赵昭叫住，“诶小林，魏峰要是被裁了，你就来我这个组呗，我挺看好你的。”
魏峰要是被裁，她估计也就又失业了，林向南不敢畅想自己的悲催未来，笑笑敷衍，“谢谢赵姐。”她捧着热水袋快步离开，赵昭在背后看着她的背影，哼了一声，“跟个鹌鹑似的。”
林向南把杯子递给白晓桦，心里盘算着是待会儿，还是现在就把热水袋送过去，也不知道现在沈斋办公室有没有人。她正犹豫着，魏峰快步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还扔了一大沓材料到她面前，“走，跟我去鼎盛谈项目。”
“啊？现在吗？”
“那不然呢？”魏峰面庞秀气整洁，胡子也剃得干干净净，表面看着温文尔雅，但说话做事向来是暴躁和不耐烦。
“好的好的，我马上整理一下材料，因为您之前说的是明天去鼎盛。”
“怎么，你现在是在怪我？”魏峰突然提了一下自己的外套衣领，和质问的口气相配合，看起来就好像在蓄势待发，下一秒就会给林向南一巴掌。
白晓桦默默低下了脑袋，不敢吱声，林向南以不变应万变，维持一如既往的包子形象，笑着说：“没有没有，组长您误会了，只是时间改得比较仓促，我需要整理一下材料。”
“搞快点！”魏峰扔下一句话，就直接按了电梯下楼，也不告诉林向南待会儿在哪儿见。
林向南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所有材料，幸好她一直有文件分类和至少提前三天把所有前置工作都完成的习惯，不然现在还真不好弄。她抽了几个文件袋打包好所有材料，又一并放进公文包，离开时，不忘带走那个暖手袋。
她径直略过电梯，快步跑向办公楼另一侧，那是沈斋在的方向。反正待会儿要是魏峰抱怨她太慢了，她就反过来抱怨一直没等到电梯。孰重孰轻，在林向南心里，自然是沈斋更重要一点，而且是重要得多得多得多。
这一侧办公区显然肃穆许多，这是权力和地位带来的宁静。林向南轻轻敲响沈斋办公室的门，“请进。”里面传来柔和的女声，林向南推开门，沈斋正立在明亮的落地窗前打电话，看见来人，她显然有点惊诧，见林向南直直望着自己，丝毫没有关门的打算，她只好自己走过去，把门带上。
“嗯好，我明天会去的…”
“徐总您客气了…”沈斋在听对方说话的间隙，朝着林向南做口型，无声地问：“怎么了。”林向南把藏在怀里的暖手袋握进沈斋冰冷的手里，也同样用口型无声地说：“怕你冷。”
说完，沈斋大大方方地接过水袋，还用口型说了声谢谢，林向南自己反倒感到羞涩，又正好急着要走，她松开手，就打算转身离开，却被沈斋轻轻拉住了衣领，她于是回头，又和沈斋面对面。
沈斋还保持着打电话的姿势，无声地说：“衣领乱了。”于是沈斋没拿电话的那只手，一边捏着暖手袋，一边替林向南整理衣领。
看着沈斋认真的模样，林向南的心怦怦直跳。她们的距离如此近，近到她一踮脚就可以吻上沈斋的唇，但她不敢，她害怕沈斋不开心，所以林向南忍下了这份悸动，在沈斋为她整理好以后，她默默地离开，没有留下半点声响，也没有留下半分来过的痕迹，除了那个尚且暖和的暖手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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