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醉的人不吵不闹,面容安静,睡得似乎不安稳,眉心时而微皱。
赵惊鹤坐在床边,目光静默从裴霁脸上扫过,握住他脚脖,替他脱了鞋又脱去外套,睡着的人安静地任由摆布,赵惊鹤起身却被一只手拉住衣摆。
他停下,低眸回望,那只手细长白皙,用力时血管和青筋隐隐突起,口中发出呓语般的低喃。
仔细听了几遍才听清他说的是“别走”。
“没走。”
裴霁拽得更紧,仍旧重复说着那句话。
赵惊鹤轻叹一声,重新坐回去,手掌摊开拢住那只羸弱的手腕,被握住的人于是不动了也不说话了。
只剩逐渐平稳的呼吸和胸腔规律的上下起伏,赵惊鹤抬手关掉顶灯,只留床头一盏昏黄台灯。
昏黄光线照在裴霁脸上,睫毛在眼底打下浅淡阴影,细小绒毛清晰可见。
赵惊鹤看着他,已经有些想不清当年刚到赵家初见裴霁时是什么模样,只记得少年有一双清高的眼,傲气不愿低头的脊背。
他被母亲罚去跪神楼,自己凑巧路过,替他解围也不过顺手而为之。
少年却从此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话还是少但听话聪明,大概生了一丝怜悯赵惊鹤默许他随意进出自己的书房和房间,带他融入自己的社交圈。
友人曾问他,为什么对一个落魄寄养家中无亲无故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那么好,真拿他当亲弟了?
他回答不出,若非要一个理由,大约是不想见到那双清高的眼睛蒙上灰尘,它该像透明玻璃珠那般,永远清澈澄明。
他希望永远这样,没有更多。
惊雷划破天际,闪电劈开云霄。
裴霁从睡梦中猛然惊醒,猛地翻身从床上坐起,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
他看一眼时钟,已经中午,宿醉的副作用就是头部像灌了铅那样沉重,太阳穴如同针扎那般传来细密的刺痛。
裴霁捂着脑袋尝试回忆,只记得自己似乎喝了许多酒,赵惊鹤来接他,然后就一片空白了。
楼下佣人们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正在着急忙慌转移庭院的盆栽花朵,裴霁趴在门边,雨声太大,他不得不提高音量喊廖叔,询问赵惊鹤行踪。
他方才转了一圈,书房和房间都没看到人。
“赵先生一早便出门了,没说去哪里,”廖叔隔着雨幕提高音量回他,“不过他叮嘱我给您备了醒酒汤,让您醒了就喝。”
裴霁点头,回到餐桌,喝过醒酒汤后头疼有所缓解,想了想还是点开头像,敲敲打打磨蹭一会才将消息发出。
裴霁:下了好大的雨,注意安全。
消息发出后他一直注意着,时不时就要拿起手机看一下,生怕不能及时看到回复,然而他等了半天,那边始终安静不动如山。
不曾想等来了意外,在看到屏幕上跳出赵纵赫来电时,裴霁有一瞬怔住,直觉告诉他,不应该接这个电话。但他还是接了。
简单寒暄两句,赵纵赫开门见山,让裴霁回老宅一趟,并说司机已经等在别墅外,裴霁收拾好了便可以随时启程。
先斩后奏,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外面雨越下越大,裴霁挂断电话,赵纵赫言语间语气平静,让人无法轻易察觉和揣测他的心思,裴霁眼皮跳了跳,不知道等待的会是什么。
裴霁撑伞走到庭院,廖叔看见他,露出一丝担忧,“下这么大雨,您这是要去哪?”
“去公司一趟,”裴霁想了想,又说:“要是赵先生回来,您就说我很快回来。”
别墅门外老槐树下,停着一两黑色商务车。
司机见到他,从驾驶座上弯腰而出,替他拉开后座车门。
暴雨拍打车窗,雨雾模糊了窗外景象,越临近目的地裴霁心底那点微弱的不安逐渐放大,驶上最后一个坡道时,他想了想给赵淮年发了条消息。
别墅稍显寂静,除了在前面为他带路的司机,一路没有其它旁人。
司机将他带到书房门外,待他进了门,身后响起锁芯合上的细微咔哒声,赵纵赫正坐在书桌正中间,背对着他。
裴霁走近几步,低声叫了句赵伯。
空气凝固几秒,赵纵赫才姗姗转过背倚,一双浑浊锐利的鹰眼直直望向裴霁,手上摩挲把玩着藤制鞭绳,裴霁听见他声音冷冷响起,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裴霁抬眸,对上他那双黑沉眼睛,诚实摇头。
赵纵赫冷哼一声:“阿霁,我以为你出去这么多年,早该想明白也该放下那点不正当心思,我从前念及父辈旧情,对你始终留了一丝怜悯,可你呢?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赵家对你的恩情?”
他越说越激动,从座椅上一下站起,眼中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火,要将裴霁烧灼泯灭,“惊鹤和你不一样!他肩上背负着整个家族的使命!而你只会成为旁人攻击他的弱点累赘!”
“我也不曾想过,他竟然为了你愚蠢到公然挑衅康氏,破坏家族集体利益,甚至还将手伸到了ICAC!简直愚蠢至极!”
听到这里,裴霁一愣,他看着赵纵赫手中的长鞭,不合时宜地想到,赵惊鹤当时就是在这里挨了打吧。
裴霁很感恩赵家当年对他的收留之恩,但不代表他从内心尊敬赵纵赫,他看着此时赵纵赫面目扭曲,目眦欲裂的脸,只觉得恶心至极。
他看着赵纵赫,挺直脊背,此刻他应该低声下气最好不要惹怒正在气头上的赵纵赫,可他心中也有怨,这股怨一直在他心底积压几年,他再也不能也不打算隐忍,他知道,赵纵赫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那么伯父是想要我怎么做呢?”他直视赵纵赫,言语仍然不卑不亢,目光却直直毫不避讳和低下。
赵纵赫眸光顿了顿,他迈开腿,沿着木质书桌缓缓走出,手指来回摩挲着手中的长鞭,“以前,也有一个小孩,像你这般,不过他比你聪明,拿了一大笔钱,再也没回来过。”
裴霁望着他那双冷漠平静的眼眸,感到一股蚀骨寒意从脚底迅速攀升,指尖掐进肉里勉强保持冷静,“伯父想让我离开港市?”
赵纵赫盯着他,不置可否。
裴霁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伯父说我冥顽不灵,我看您才是迂腐不化,对付我们这种人方法还是和从前一般老套,可惜,我不是您口中那个男孩,我不会要您的钱,更不会离开港市......”
他顿了顿接着说,“至于您让我离开赵惊鹤,倒不如让他离开我来得简单容易......”
这一番话彻底激怒赵纵赫,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着,面色黑沉得可怖,用一种裴霁从未见过的阴狠目光死死盯着他,“那今天我就替你死去的父母教训教训你,我想他们在天之灵应当不会怪我。”
他这么说着,挥舞着手中长鞭向裴霁迈步走来,长鞭带着凌厉的劲风落在了裴霁身上,一下接着一下,尖锐的疼痛很快布满全身,裴霁逐渐承受不住,跌倒在地。
“别提我父亲母亲!”他咬着牙,双眼布满嗜血的猩红,狠狠盯着赵纵赫。
赵纵赫犹如一头暴怒的狮子,似是不满裴霁仍有余力同他反抗,长鞭挥舞得越发狠厉,黑沉的脸上隐隐跳动着兴奋的色彩。
窗外闪电划过,落在身上的鞭子如同闪电一般,将他的□□生生凿开裂缝,雨声被皮肉绽开的声音掩盖。
到后面裴霁已经分不清刺痛是从哪里传来,他觉得全身如同泡浸在沸腾滚烫的热水里,尖锐的疼痛一遍一遍将他反复折磨煎煮。
胸腔一阵闷痛,一口黑血猛地从口中吐出,裴霁视线被汗液模糊,无法分辨清晰,只是手中摸了一手的黏腻。
赵纵赫仍未停止他的残暴行为,反而在看到裴霁吐出的一地猩红后,眼中更加难掩嗜血的兴奋。
裴霁蜷缩着身体,意识逐渐朦胧,他感到体内热气正在缓慢流失,生气从他指尖快速溜走,有那么恍惚的几秒,似乎看见了父亲母亲的脸,他们对他微笑,他便也想要努力挤出微笑,却提不起一丝气力。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模糊听到有人猛烈敲打着房门,一下比一下激烈,紧接着传来赵淮年震惊和不可置信的声音,
“阿霁!”
“父亲!您这是在做什么?!”
“父亲住手!这么打下去阿霁会没命的!”
......
一声刺耳的滴声在他脑中响起,持续几秒,滴声戛然而止,世界彻底陷入黑暗和巨大的空寂中。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裴霁再次睁开眼,竟有种无法分辨他所在的世界是真是假,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阿霁!你总算醒了!”
他寻声费力地侧过头,见赵淮年正一脸焦急地望着自己,手伸过来想要触摸裴霁却又怕碰到他身上伤口就生生停住。
没等裴霁回答他又接着问,“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裴霁微微张开唇,喉咙沙子糊住一般嘶哑生疼,让他没有办法立即发出声音。
赵淮年立马察觉,轻声安抚他,将温水递到他手中。
裴霁一边喝水一边打量四周,这不是医院,他正躺在山庄的房间里,房间里除了赵淮年之外没有别人。
看出他疑惑,赵淮年解释道:“你昏迷好几天了,医生和......一直守着,廖叔刚才还在,这会应该是下去看锅火了。”
裴霁没追问他方才停顿的地方,只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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