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和廖叔一同前来，检查过程中，裴霁提不起什么精神气，渐渐又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是被喉咙的干涩和撕痛咳醒的，他侧身撑着床沿，差点没咳出胆汁来。
床边塌陷下来一块，清冽的木质香将他裹住，裴霁泪眼朦胧地抬眸，赵惊鹤略显憔悴的面容出现在眼前，他唇部周围冒了些青渣，眉宇之间笼罩一丝疲惫。
裴霁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赵惊鹤将他扶稳，让他半靠在怀里，将温水递到给他。
“为什么不告诉我？”赵惊鹤声音带着极力克制的隐忍在耳边响起。
裴霁扯出一抹虚弱的笑：“我也没想到......”
“最近一段时间就在山庄待着，没有我的允许哪里也不许去。”赵惊鹤打断他，声音压抑。
“可是......”
“没有可是。”
裴霁抬眸，四目相对，赵惊鹤黑沉的眼睛似有黑云压住，那里面透出浓重的压抑的情绪让裴霁一时说不出话。
“他打你的时候也很疼吧。”身上还是很痛，痛到说话呼出的气息都能牵动伤口，说出的话破碎而颤栗。
赵惊鹤松开他，让他重新躺平，淡淡看他一眼，沉声命令：“睡觉。”
“人都睡迷糊了，”裴霁笑笑，“你脸好黑，这样显得很凶。”
赵惊鹤瞥他一眼，沉默对峙片刻，侧过头不再看他。
只留给裴霁一个侧脸，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裴霁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颚线。
裴霁吃不太进去东西，吃了也会吐出来，只能靠营养针吊着，没过多久又昏昏欲睡了，他看着赵惊鹤渐渐模糊身影再次陷入昏睡。
刚开始几天，裴霁很少有清醒的时候，白天短暂醒来都是廖叔和赵淮年守在他身边，到了晚上才能见到赵惊鹤身影。
熬过去最初几天，已经能吃些简单的流食，身上伤口也不像最初那样尖锐疼痛，但还是无法下床走动，只要一撕扯，疼痛就像蚂蚁啃噬全身，尖锐细密。
赵纵赫大约真是恨极了他，下手生猛丝毫不顾及他是否有生命危险。
赵惊鹤最近好像很忙，一向注重仪容仪表的他领带总是歪斜，胡子很久没刮，青渣比上一次冒出来更多更长了些。
这一晚，裴霁清醒的时间比以往久了些，但他吃过东西喝过汤药后赵惊鹤才姗姗来迟。
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凉意，裴霁抬手打掉他肩上的花絮，问他：“最近公司很忙吗？”
赵惊鹤脱掉外套，挂在椅背上，又抬手将点滴的速度调慢了些，才说：“嗯，上洗手间吗？”
裴霁现在还无法独立行走，平日里需要解决都得依靠旁人在一旁搀扶，总是不好意思麻烦廖叔和赵淮年，白天不敢多喝水，都得等到晚上。
对赵惊鹤一开始也会不自在，但对方泰然自若毫无波澜，次数多了裴霁也就习惯了，到后来想要也会直接提出。
但现在他只是摇摇头，看着他说：“鹤哥，胡子该刮了。”
赵惊鹤拉开座椅，在他跟前坐下，腿部贴在床沿，盯着他裸露在空气中的半截手腕，眸光晦暗。
裴霁顺着他目光，拉下袖口将手腕遮住。
“害怕吗？”赵惊鹤问他。
裴霁摇头，“不怕。”
“手伸出来。”赵惊鹤拿起药膏，朝他伸手。
他现在每晚都要擦好几种药膏，活血化瘀缓解疼痛的，抗感染的，加快伤口愈合减少留疤的，每晚睡前擦，都是赵惊鹤亲手亲为。
裴霁犹豫着把手伸给他。
赵惊鹤接过他的手，小心掀开袖口，裴霁看见他凝固几秒的目光，擦过手后，赵惊鹤起身抱着他翻了个面，背朝上趴着。
冰凉的膏体和指尖的温热在他背上交织划过，寂静片刻，他听见赵惊鹤略带沙哑的声音自耳后响起，
“龙九码头技术团队过段时间要到伦敦考察，”赵惊鹤顿了顿，继续说：“假如派你去你有什么想法？”
裴霁浑身一僵，呼吸有瞬间错乱，他不说话，只有睫毛轻颤。
虽然赵惊鹤已经尽量把话说得隐晦，但裴霁还是听出了言外之意，这是让他走的意思。
几年前他被迫离开，好不容易回来，现在赵惊鹤却让他走，赵纵赫让他走，赵惊鹤也让他走，所有人都让他走。
但他的家在这，他的根世世代代在这，他......喜欢的人在这，他的心在这。
他能走去哪里？
他喉咙猛地勇气一阵膨胀的酸涩，堵住了嗓子，开不了口。
赵惊鹤静默观察着他的脸，声音低了些：“考察一个月左右，你最近不是正在研究能源石油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你想我去吗？”裴霁再也听不下去，打断他。
身后突然没声响了，搭在他背上的手掌也短暂停了停，几秒后又继续揉动起来。
“只是出去一段时间。”
“我问你，你想我去吗？”他像是听不见，仍旧固执地重复问。
空气凝固，沉默已经代表答案，可他总是学不乖，固执想要得到一个回答，即使这个答案会让他感到痛苦煎熬万分。
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被放在火炉上煎煮的心脏倏地冷却，满腹想问想要得到答案的**和疯狂静止停歇了。
他将自己翻了个面，姿势调整为面对面，平静直视地看着赵惊鹤，说：“我困了。”
赵惊鹤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弯身将他袖口和衣服挽好，做完这些没有立即离开，眸光沉静地从他脸上扫过。
裴霁余光能感受着赵惊鹤落在他脸上的灼热视线，他仍旧偏着头，不再看一眼。
赵惊鹤看着他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睛，感到有什么东西渐渐从他手中流走。软软的，涨涨的，迟缓而充盈的什么东西在他胸腔里头发酵。心跳絮乱了几秒。
“好好休息。”赵惊鹤最后将被褥拢到他肩上，手掌在他下巴和肩膀的地方停留几秒最后移开，起身离开了房间。
脚步声自木质门合上的一瞬一同消失，裴霁愣愣瞪着天花板，自虐似得一遍遍回想刚才赵惊鹤说的话。
打在他身上的皮肉之痛，伤口总有愈合的一天，远不及赵惊鹤给的这一下，这一下凿得太深也太痛了，他感到心脏生生被凿出大洞，寒风如利剑涌灌进来，满目疮痍。
他闭上眼，被子蒙过头，身体蜷缩，身体和灵魂有一种用尽气力燃烧殆尽的恍惚和疲乏。
他想，可我的心也不是铜墙铁壁百无禁忌，它会痛也会难过。
之后，他与赵惊鹤仿佛拉开无形的冷战，准确来说是裴霁单方面避免与赵惊鹤沟通。
他每天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擦药由廖叔帮忙，也已经能下床走动，简单的日常起居都能自理。
赵惊鹤依旧很忙，白天见不到人，但晚上仍然准时出现在裴霁面前，倒是跟上班打卡一样准时。
来了待一个钟左右，说不上几句话，像是察觉到裴霁的拒绝沟通和沉默，到后面赵惊鹤也变得沉默。
不说话时，他要么看书要么笔电办公，偶尔询问裴霁需不需要上厕所或者喝水。裴霁能用点头摇头解决就也不说话。
好几次，赵惊鹤注目凝视，深邃眼底仿佛凝结了什么浓重情绪，他克制着压抑着，最终什么也没说，又将目光移开。
裴霁夜夜这样与赵惊鹤面对，不是不能感觉到他日渐憔悴的面容和疲惫的眼睛。
可他也痛苦万分，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靠近会痛苦远离也会煎熬，他真的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四周寂静，所以赵惊鹤猛然响起的急促咳嗽声显得非常巨大，他弓着腰背对着裴霁，胸腔剧烈抖动着。几声之后，停住了。
裴霁拿起温水，递到他手边，眼眸下垂。
赵惊鹤静默片刻，把水接了过来，喝了半杯后才说：“还是不愿意跟我说话吗？”
“没有。”裴霁声音沉闷，低头继续看书。
“不去就不去吧。”赵惊鹤嗓音染上一层朦胧的嘶哑。
“你忙你的，不用每天打卡一样来陪我，”裴霁抬眸看他一眼，说：“有廖叔和容姐照顾我就好了。”
赵惊鹤沉默注视他，眉心有一瞬间拧皱，像是疼痛难忍的模样，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语气变得软和，“我没护好你，让你受了伤，你生气是应该的。”
他停顿片刻，声音更低，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力和不知所措，“对不起。”
裴霁倏地降住了，这个对不起如同屠夫落下颈项的刀斧，将他□□分离灵魂抽干，他眼睛骤然红了，鼻尖涌起一阵尖锐的酸涩，嗓子灼烧一样刺痛。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要的不是赵惊鹤的对不起。这比让他走还令他感到凌迟一般的巨痛。
他将头弯得更低，不敢看那双眼睛也不敢让他看到自己的眼睛，可声音还没出来，眼睛就先红了，
“你明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
“你要什么呢？”赵惊鹤声音温柔地问他，可不等他回答又极致残忍地告诉他：“我什么也没有，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
裴霁一瞬间抬头看他，死死地盯着他。
“但不管你以后遇上什么事，我都会管你。”赵惊鹤浑然不觉他说出的话多么伤人，继续着他的残忍。
方才那一句对不起仿佛是他进行屠杀之前的最后伪装，裴霁信以为真差点跌进这假惺惺的温柔陷阱缴械投降。
可赵惊鹤却趁他毫无防备脆弱之际给他以更致命一击。
裴霁眼睛充血，仍旧狠狠地盯着他，极力克制着胸腔翻涌得快要爆炸的情绪，最终咬破了唇角狠声道:
“滚。”
这两还得再扯一会[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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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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