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春节，返乡的人和车多起来，在这个路口，有个等车的小亭子，大包小包，人都把亭子挤满，鹿舒只能蹲在旁边。
时不时有大巴停在面前，下来或上去几个人。冬风凛凛，口袋中的手机震动几下，拿起一看，是条好友申请。
这条申请有点特别，她好奇地停留在页面上，点开对面的头像，空白一片。
好友申请，是这样写的：晚上十点后，不要待在厨房。
鹿舒并不觉得奇怪，她有一群好玩的朋友，估摸着，是谁游戏输了，拿她当惩罚，或者是无聊，要逗她玩。
总之，鹿舒没同意。
身后几声喇叭响，回头一看，一张熟悉的脸印入眼帘。
舅舅戴着保暖手套，一看见女生，就絮絮叨叨说很多东西，比如你怎么穿那么少，再比如你怎么那么瘦，然后是你不冷吗，饿了吗？
好啰嗦。
鹿舒不管对方说什么，都答“嗯”。
亭子里等着的小孩，向她投来羡慕的目光，转而面向家长，抱怨怎么还没有人来接他们，在这里好无聊。
这时，家长总会敷衍地回话：准备了准备了，再等等。
好耳熟，鹿舒觉得她好像在哪里听过，只是年龄渐长，有些记忆随时间流逝，记不起来了。
她老家在深山里，每次返乡都得辗转好几次交通工具，从原来飞速的高铁再到小巧的摩托，鹿舒还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
到头来，还是觉得有点麻烦。
摩托越往里开，就越安静，没有挡风玻璃，风就在你耳边说故事，这段故事还有温度，刺得人脸痒痒的，还很干冷。
舅舅为了让气氛活跃起来，主动关心起鹿舒的生活，鹿舒可不会把不愉快倒出来，净编些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话骗舅舅。
什么，我生活得很好，工作很顺利。什么，我上司对我很好……
总之，好听的话她全说出来，上次那么骗一个人，还是中秋时候，奶奶打电话问候她。
“那就好。”舅舅把车子拐进另一条小道，开始下坡，鹿舒紧闭双眼，开始有轻微的失重感，于是，心跳浮于风间，她听见舅舅说：“舒舒过得开心就行。”
话音落，摩托狠狠颠簸，鹿舒一下觉得，自己要完蛋了。
一个小时候后，终于抵达目的地。下车，鹿舒就感觉头晕，再看舅舅，跟个没事人一样，忙不迭就要朝后院去。
嗓门大得喇叭一样，鹿舒听得很清楚，舅舅对其他人说：“舒舒回来了。”
要说鹿舒回家最高兴的是谁，不是舅妈和爷爷，也不是来串门的亲戚，而是奶奶。
这不，奶奶正在帮忙杀鸡呢，听见话音啊，手都不洗，脚步赛过风速，急急忙忙去见。
满客厅的礼品，有人比鹿舒还早到，几个小孩在客厅里听见动静，看她一眼，又沉迷手机。刚想出门去看看，奶奶就撞进来，身上的腥臭味没散，很快蔓延整个客厅。
“哎呦，你怎么变瘦了，在外面也不知道好好吃饭。”粗糙的双手在身上不断蹭，完了，拍拍鹿舒手臂感概地说：“都长那么大了，比你妈年轻时还漂亮。”
老人家说话时，满眼的自豪随腥味流溢，看向鹿舒，像是在看什么宝贝。
鹿舒笑笑，有点招架不住，立刻转移话题：“哪里有啊。奶奶，你们在忙什么？”
这句话好像惊雷，奶奶才后觉自己炖有东西，那么一跺脚，哎呦一声，拉着鹿舒就去往厨房。
奶奶膝下三儿一女，都已成家，每逢过年都很热闹，大家伙在厨房里忙活。今年谁都来了，唯独鹿舒爸妈没来，他们工作挺忙的。
刚到厨房，不少人问她，她爸妈呢？
“鹿舒啊，看奶奶给你做了什么？”奶奶去洗手回来，水渍还没甩干净，老人家迫不及待就把菜罩掀开，餐桌上，一碗上金灿灿吸引目光。
是五角星状的炸馍，上面还点缀几抹绿，鹿舒记得小时候，放学回家路过那条街，有位阿姨卖炸货，五角星炸馍就和炸芝麻球一起，放在炸锅边上。
那时，整条街都充斥着香味，五毛一个，鹿舒嘴馋，每次都要买。
那会儿，奶奶从老家出来看望她，妈妈扣零花钱时，她就耍小心机，让奶奶给她买。
现在，奶奶居然复刻出来，呈给自己。想想，自己和奶奶有多久没见面了？
“快点吃，等会冷了就不好吃了。”奶奶嘱咐地说。
鼻尖忽地一酸，眼泪差点没掉，鹿舒从小多愁善感，眼泪多，这下厨房人又多，她都不知道要躲到哪里擦湿润。
炸馍的口感很酥脆，内里却很有韧劲，馅是韭菜，个别包了肉，不比菜馅香，一下让鹿舒年轻好几十岁，一度回到无忧无虑的阶段。
奶奶为了这次团聚，真是下足功夫，鸡鸭不从外面买，都是自己养的，用糠喂，比饲料养的要更好吃。
年前时候，还找人买了猪苗，养到现在，杀来吃。
今晚，注定的难忘。
依妖很好吃，鹿舒一连炫好几个，直到有人从厨房出来，她才停手。那人瞧瞧她，惊出声，鹿舒尴尬地笑笑。
“这不是鹿舒嘛，长那么大了。”
说实话，她有点不认识面前人是谁了，“啊哈哈。”
那人自来熟，立马就和鹿舒说自己觉得离谱的事情：
“你看过那篇新闻没，什么妖啊魔的，扯得很，也不知道为什么能上电视，还一堆人信。”
还真有那么一篇文章，具体什么内容鹿舒不知道，当时，这篇文章可火了，她还以为是小说，结果是新闻。
“有这种事情吗？”
亲戚往里走，“那不是，你没看？”
“还真没有。”鹿舒跟上，目光中，自己的影子随着灯光延伸，而面前人，脚下什么都没有。
里屋内，几个大男人在处理猪肉，这只猪一早上就杀好了，腌到中午，才架好慢火烤。
舅舅切下一点，端到鹿舒跟前：“尝尝，可香了。”
鹿舒捡起一块品尝，油脂在口中爆开，她得到了满足。
好几个人一起忙活，晚饭很快做好。
人有点多，分两张桌子，一张男人坐，一张女人小孩坐。
鹿舒挤在生面孔里，小孩在她旁边咿呀咿呀叫，他妈妈一口口喂，鹿舒拆开一次性筷子，动作缓慢地夹菜吃。
奶奶不乐意看见那么拘束的模样，好像在别人家做客一样，大方地给她夹菜，让她敞开肚皮吃。
菜肴蛮丰富的，鹿舒一时间不知道从何下手，奶奶看出她的犹豫，不停往她碗里夹菜，引得一些人不爽，就开口说：
“妈，她都不是小孩子了，手脚健全的，就让自己自己夹嘛。”
嚼菜的动作一顿，鹿舒有点混乱地从饭碗里抬头，怎么感觉，对方是在阴阳自己没有手脚？
奶奶没听出来什么，但好像是这么一个道理，就和鹿舒说：“多吃点，菜多尽管夹来吃。”
“好好好。”鹿舒跟弹球一样，点点头。
这顿饭吃得有点不是滋味，还好炸馍吃得多，鹿舒不用周旋在饭桌上，没几口就饱了。
酝酿一下，鹿舒站起身说：“各位慢慢吃，我饱了。”
话音落，许多人说：“那么快就吃饱了啊？”
啊字的音调拉得很长，鹿舒无声弯唇。
今天下来，都挺顺利的，所以，晚上总得发生点什么，综合一下，才能让这一天难忘。
山里昼夜温差大，几人围在火炉边烤火时，催婚的风，终究还是吹到了鹿舒身上。
“你今天多大了，有男友没有，没有我这里有介绍。”
亲戚见奶奶去洗澡，便拉过凳子坐在鹿舒身边，“我手里这个男儿可帅了，绝对配得上你。”
谁知道呢。鹿舒呵呵两声，婉拒道：“不用不用……”
那人不依不饶地：“你看起来都有二十几了吧，该要结婚生子了，再长下去就是大龄剩女，没有男人要的。”
谁稀罕。鹿舒在心里翻白眼，但嘴上说话很温柔：“我不太想结婚。”
这时，有人应和：“对啊，早点结婚好啊，找个好男人嫁了，这辈子都不用愁。”
不得不说，这人嗓门是真的大，就很平常的聊天，鹿舒却感觉，对方下一句就要骂她了，虽然，她什么都没做。
“……”
舅舅不知道抽什么风，也帮着亲戚说服鹿舒：“是啊，你都那么大了，也是时候嫁人了，你爸妈不能照顾你一辈子，早点成家是对你好。”
“我没钱结婚。”鹿舒低头假装看手机：“结婚要生孩子，我哪里有钱养孩子呢？”
大嗓门嚷嚷：“哎呦，磨磨唧唧的，明天你去看一下不就得了，看得上结婚，看不上另说嘛。我们催你结婚是为了你好，你舅舅说得很对啊，没人能照顾你一辈子。”
此刻，她是无比希望有人打电话过来，可惜毛都没有，鹿舒没法子，敲敲打打给自己发信息。
亲戚瞧见，和猫闻见鱼腥味一般，八卦起来：“你拒绝我，是早有钟情人了吧？什么时候带回来让我们看看？”
“……”
手机立马被鹿舒熄屏，这都能联系到那方面，是她低估了对方。
说谎这件事，鹿舒是越来越得心应手，怕对方误会，连忙说：
“我老板找我，工作上出现点问题，让我解决。”
亲戚抿抿唇，还是不死心，鹿舒可不给她机会了。家里人多，厕所只有一个，洗澡得轮着来，奶奶洗完后，鹿舒拿上衣服，逃也似的离开，“我去洗澡了。”
身后，亲戚们还在议论她：“真是的，就是因为太害羞，所以不敢讲出来，唉，鹿舒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舅舅说“哪里有，不见她说。”
老家没有热水器，用一口大锅烧水，有人要上厕所，鹿舒舀完水，提着铁桶在一旁等。
那人出来后，上下扫一眼鹿舒，告诉她，“等会儿你洗完，加点水进去。”
鹿舒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等厕所的味道散去后，鹿舒才慢吞吞提着水进去洗澡。
浴室内，水汽氤氲，恍惚间，鹿舒好像听见了类似于尖叫声，可能是哪家电视机的声音，她完全没当回事。
奶奶家洗衣机坏了，只能手洗，铁做的桶摸起来很冰凉，时不时有风呼啸，身上那件单薄睡衣，有点防不住。
以前小村庄没那么发达，没有能照明的路灯，现在，山头都装上太阳能灯，山间雾气蒙蒙，灯光都变了色，对面有家人正在唱歌，时不时还有几声爆竹响彻。
习惯了快节奏的生活，突然慢下来，鹿舒无措起来，还在思考，下一秒该干什么。
把衣服洗完，她干脆坐在火堆边烤火，边玩手机，翻找之前很火的文章，还没点开，就被下面那行字吸引：
人怎么可以长得那么帅？
心中无数问号和大锅底的火焰增多，鹿舒心想，谁啊，那么自信。
手指稍微往下，一张图片跳出来，是个男生穿着警服，在认真观察什么。
确实很帅。
文章在写：这位小警察叫沈修斯，我小区有小偷，打电话报警后，看见他来，我真的被惊艳到了，姐妹们，我分享给你们看。
下面有人评论：沈修斯吗？他嘴巴可毒了，上次在他直播间调戏他，反被教育了一番，呜呜呜。
不少网友在这条评论里建楼：哈哈哈，姐妹你也太惨了。
人怎么可以这样倒霉，笑得我肚子疼。
也有不怕死地评论：他在哪里直播？我也去会会。
鹿舒往下看，楼主没有指路。
有些失望地退出，聊天软件突然弹出一条好友申请：今晚十点后，别待在厨房。
仔细一看，这条申请，她好像收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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