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总是做梦。
不是那种抽象、支离破碎的梦,而是过于清晰的场景——像是用某种特定语言拍摄过的短片,顺序完整、叙事清楚,甚至带着画面调色。
梦里我站在公寓楼下,穿着一件深色风衣,手插口袋,背对着我站的那个自己。他没有转身。只是安静地站着,像是早就知道我会出现。
我从他身后走近,鞋跟踩在石砖上的声音在夜里被放大。距离只有两米时,他忽然说话了。
他说:“你比我慢两天。”
我想开口问他什么意思,但舌头像被什么封住。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指了指前方那栋教学楼的方向。然后身体慢慢淡掉,像被谁关掉了图层。
我醒来时,掌心冰凉,手指还停在床边指着窗外的方向。
那栋教学楼——我很快意识到——正是我上周没有去参加答辩的那一栋。
可明明,那场答辩我“在别的版本里”已经完成了。
问题是:那个“完成它”的我,还在吗?
—
整个上午我都有种错乱的既视感。
比如,我明明记得前一天洗过的水杯,今天早上却发现杯沿还残留着咖啡渍;笔记本里多出一行陌生字体的记录:“Avoid the echo.”;甚至冰箱里的牛奶保质期从“4/15”变成了“4/12”,而我确定昨天刚刚看过。
这不是“昨天的我”留下的痕迹,而是——另一个“现在的我”正在修改我现在的版本。
一种无法言说的熟悉感蔓延开来。我坐在书桌前,看着那本笔记,忽然意识到:这可能不是第一次,也不是唯一一次“被人干预的我”。
更准确地说,我自己正在成为别的我选择的结果。
—
我开始翻查之前写下的每一页记录。
大多数都清晰地记着实验、小细节、日期、天气,但在第9页页角,我发现一个极其不符合我习惯的笔迹。
那是一道弧线状的标记,像是草草勾下的“C”形,却不符合我任何一种笔画规律。我反复对比其他页的涂写笔迹,越看越觉得陌生。
我盯着它看了许久,心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
这是“另一个我”留给我的标记。
或者说,是我在另一个“更快的版本”中,想提醒“慢一步的我”一些事。
可惜我看不懂。
那天晚上,我开始害怕入睡。
不是怕梦境,而是怕醒来时自己不再属于现在。
—
凌晨两点,我还坐在书桌前。窗外的路灯微弱,像被谁调低了亮度。我翻看着过去几天的Lydia聊天记录,却发现她最后一次回复停留在四天前:
“梦到你了。”
从那之后,她没有再出现。
我试着打电话、发消息,甚至跑到她提到过的那家旧图书馆,那里却已经变成了临时展览馆。
我问了前台有没有见过Lydia,她摇头。
我开始怀疑,是不是她已经被“移出”这个版本。
或者说,她还在,只是出现在另一个主线偏移的我那里。
她是我的锚,可现在锚断了。
而我——正在失重。
—
那一晚,我第一次看见“我”。
不是梦。
我站在浴室门前,准备关灯,忽然透过镜子看见后方房门半掩着,门缝中投下一道光。
我转过头,空无一人。
可当我再望向镜子时,那道光还在。而且比真实视野中的更亮。
我轻轻推开门,走出去,每一步都像踩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节奏上。
走到客厅拐角的那一刻,我停住了。
那个人影站在窗前,背影与我无二,穿着我昨天才叠起的深灰色卫衣,右手袖口轻微卷起。他没有动,也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静静站着,看着窗外。
我刚想开口,他忽然转过头,表情带着一种奇怪的熟悉——像是既认得我,又不完全认得。
他看了我一眼,嘴唇微动:
“你还在干预。”
我想开口回应,却忽然一阵耳鸣。
一秒钟后,眼前一片空白。
我再醒来时,天已泛白,客厅空无一人。窗前只剩下那件灰色卫衣,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我从未用过的那把旧椅子上。
我走过去,伸手去触那件衣服,却感觉掌心微凉,像是刚刚有人穿过,热气还没散尽。
我低声说了一句:
“你是谁?”
没有回应。
但我知道,那个“我”不是过去的我,也不是未来的我。
是另一个正在试图控制现在的我。
?
我坐在桌前,盯着那件灰色卫衣看了很久。
它原本折得极整齐,现在因为我刚才碰了一下,领口微微散开了一点,就像某种注视被打破,重新回到了无人的空间里。
我拿出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
“你是谁?
是‘我’的某个版本?
还是正在尝试让我成为你的那个人?”
我把纸页撕下来,夹进那件卫衣的内侧口袋。又放了一枚硬币在椅子上角,正面朝上,是一只展翅的鹰。
我不知道“他”是否还会回来,但我想试一次,用一种不是对抗、也不是逃避的方式,给他留话。
或者说,留给我自己。
—
第二天早晨醒来,一切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没有人影、没有声音、没有被动过的椅子,也没有那件灰色卫衣。
我跑去检查衣柜,整排衣物井然有序——那件衣服安静地挂在最右侧,像从未离开过。可我伸手探进内侧口袋,摸到了一张纸。
不是我留的那张,而是另一张——纸质稍厚,边角微卷,上面只有六个字:
“你是被选中的。”
我愣住了。
那字迹与我写的极其相似,却在某些细节上微妙地不同,比如“选”字的勾,略向右偏,像是惯用左手的人写的。
我反复确认过——我是右撇子。
—
那天整个白天,我都处在一种极度抽离的状态。
我走在街上,身边人来人往,我却总有一种他们是程序化背景素材的错觉。不是怀疑他们不真实,而是觉得,他们都在各自的路径上安稳地运行着,不被偏移、不被拉扯,也不需要一遍又一遍去验证“自己是谁”。
而我,就像一个临时植入的变量,随时可能被替换、被删除、或被重设。
我坐在校园长椅上,手里捏着那枚鹰面朝上的硬币,脑海中只剩一个念头:
“如果我是被选中的,那是谁选的我?
更重要的是——我选了这个我吗?”
—
晚上回去时,我在门缝下发现一张字条。
没有信封,没有署名。
上面写着:
“别再留下记号。我们都在互相追逐。
你越想成为自己,就越会成为我。”
我后背一凉,几乎立刻看向四周。楼道空无一人,安静得像无人居住。我甚至听得见楼上老旧暖气管线咕哝的水声。
我缓缓蹲下身,把那张纸收好,折成一条细长的线,塞进手心。
那一刻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
这不是我在追寻谁的答案,而是整个系统在将我“引向某个自我”。
也许这个“我”从未是起点,只是一次次他人路径的折返。
我开始想,那些天里我自以为的干预与选择,是否其实也是——某个意识路径为了逼近某个版本,故意“让出”的空间?
不是我控制了自由,而是自由是他们给我看的幻象。
—
那一夜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站在一个极大的空间中,像是一间图书馆,又像是存储意识的某种档案室。
无数扇门从四面八方展开,门后是一张张空白的脸,轮廓像我,却没有表情。
有一扇门打开得比别的更早,我走过去,看见里面的人坐在灯下,在写东西。
他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别再试图解释你自己。你已经不是原始版本了。”
我问他:“那原始的我呢?”
他停笔,说:“早就被你代替了。”
我还想问,可他抬头的那一刻,我醒了。
—
那天清晨,我没有起床。
我坐在床上,对着窗外发了很久的呆,脑海中回荡着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如果每一次醒来都不再是我曾是的我,那我还有没有资格谈自由?”
我翻开笔记本,在空白一页上写下:
我是谁,已经不是最重要的问题了。
重要的是,我是否还相信那答案值得被问。
窗外阳光照进来,落在那行字上,亮得像要被擦掉。
我合上笔记本,心里只剩一句话:
我必须找到Lydia。
因为——如果我在消失,而她还记得我,
那也许,我就还没有彻底被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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