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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底子很深,世代权贵,不然谢须弥也不会跟那位北方从政的女郎认识,只不过两家一个专注经济,一个专注政治,甚至,谢须弥跟其家还有一些亲戚关系。
只是这种关系,连今日在座的一些挚友都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这种不好明说的关系其实十分危险,往往藏着隐患,她们既不闻不问。
等人都走了。
整个餐厅除了保镖,也只剩下了两人。
湖边,栏杆,谢须弥靠在那,清风拂面,但她眉眼倦怠笼盖在夜色晦暗之下。
整个人像是即将被风霜跟尘土覆盖腐朽的美玉。
颓靡,将毁。
如何不让人可惜。
“她们都不想走,怕你出事。”
“你这样的人,她们都看得出来状态危险,可见她对你的影响力是真的很大。”
“现在,我反而觉得她未必是你最好的选择了。”
“杀伤力太大了,须弥。”
女郎腰肢抵着栏杆,声音很淡。
她年长一些,素来稳重,对情爱其实一直比较淡,但她又很意外自己会一直关注挚友闺蜜十年如一日的深情。
谢须弥转头看着她,气息很弱,但她自己其实也没什么办法,“不是最好,是唯一。”
“我没别的选择。”
不是选,也不是考虑,是一开始,就注定了这一个。
周望岫说对她是一见钟情,既绝望怀恨。
她对这人呢?
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恍惚了,后来不管用了多大的冷静跟与生俱来的智慧去抗争,规避,最终还是臣服。
“看出来了,你始终对抗的只有她跟你自己,你没有过其他敌人,但你的弱点也在于——你因为在这个过程中殚精竭虑,唯恐不够齐全,花了时间去准备,却不知有人出手比你快。”
“以前那事,不能怪她。”
“你爸爸,不厚道。”
本来该是叫叔叔的,女郎没叫,可见不满。
谢须弥:“我没怪。”
“我只是在想,也许我对她也是最坏的选择。”
“我怎么会带枪呢。”
“你说,我是不是疯了?”
“像妈妈那样。”
女郎皱眉。
完球,最麻烦的事来了。
就知道那把枪是地雷,十年前她就有判断了。
“现在我觉得她是你唯一的选择了。”
“你这一生,只有她能救你。”
“你去解决谢成雍吧,纽约那边我帮你牵着,那个琼有点手腕,敢这么做,就是做好了会被周望岫怨憎的准备,也非要分开你们,可见她打心眼里认为你会伤害周望岫,出手自然力度很大,你直接上会扩大战争面积。”
“所以....我来对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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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氏大厦。
今日高层气氛有点不对,因为在三分钟前,那位年少长成的大小姐自打在国外创业成功后,就很少来这,除非是逼不得已的股东大会,她有一出生就分配到的股份跟祖辈遗产,份量不小,仅次于谢成雍,所以按照只在极少数的场合才会出席。
大部分甚至能推就推。
都不用猜,两条腿直立的商圈人员都知道父女不合。
长年累月,甚至不存在装的可能。
是真不和。
可她今天来了。
“是破冰吗?要开始继承了吗?”
“是不是继承不知道,但绝不是破冰。”
一位高管表情晦涩,甚至带着几分不安。
集团内部顶层的不稳定也不知会如何发展,可不要影响他们的工作....
正担心着。
砰!
一声巨响,所有人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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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钟前,偌大的办公室内。
谢成雍看着谢须弥进来。
“来兴师问罪?自己留不住人,怪我吗?”
哪有半点父亲对唯一血脉的宽厚温柔样子,他看自己的孩子眼神都是冷淡而犀利的。
挑剔,幽深,审判。
外人瞧着千好万好,却不知这样强势的压迫下成长的孩子有多疲惫。
可谢须弥的疲惫不在此处,她是好奇。
“我一直很好奇,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要一个后代,只为了那世俗的传承目的?但事实证明,你也不需要这种传承。”
谢须弥很确定这人并非重男轻女,在自己满足所有能力条件下,这人却仍旧在继承方面保留了很大的空白。
以至于谢家内外乃至商圈都对庞大财富的归属虎视眈眈。
问题出在哪?
她不在意,只是今天既然来了,索性说开了。
谢成雍:“以往你都不屑提起这种事,看来今天真的是来撕破脸的,所以要说开了。”
“世俗?怎么,我对你的培养看起来像是学校缴了学费就可以学到的东西?”
“谢须弥,你什么时候也跟下面那些人一样,变得对所得之物自觉理所当然了?”
谢须弥:“可以给,也可以收回,以彰显控制欲,让人臣服,不容拒绝,这种一视同仁的冷酷,自然也包括我。”
“那么,包括温姨吗?”
这十年间,或者说最初那会,谢成雍就自知被温言荃拒绝过无数次。
她是唯一一个,拒绝了,他还无可奈何的人。
至于为什么,更像是一种隐晦的事。
他一直这么以为,但现在看来好像人尽皆知。
“你是在介意她的存在....我有时候黑暗性揣测,因为不理解你怎么会那么迷恋周望岫,是不是因为察觉到你有失去继承权的可能,所以另辟蹊径——拿捏周望岫,那么,温言荃最后一定不会选择嫁给我。”
“你也就保住了自己的地位跟财富。”
“你有过这样世俗的想法吗?我的女儿。”
谢成雍好整以暇询问。
谢须弥并不恼怒对方如此恶毒低俗的猜想,也不解释自己从未如此卑劣,反而平静道:“所以,反过来是你一心想要征服温言荃,甚至想要她替你生一个完全让你喜欢且不抗拒的孩子,成全你近乎完美的人生,但,你意识到我跟周望岫一旦结合,本来就对你无甚感情而且已经逐渐解决危机的温言荃绝不会选你,只会在你们之间的协议结束后离开.....所以,你在十年前就不遗余力介入,但又不怕让温言荃知道,惹怒她,就选择把谢思邈一家子扯进来代劳,借他们肮脏的手段来对付望岫。”
“你有过这样世俗的想法吗?爸爸。”
一对母女不可能同时嫁给一对父女。
司法上,道德伦理上,介于他们的身份地位,谢成雍果断选择了最有利于自己的一面,至于其他人的死活,他并不在意。
事实上,他当年也确实做到了借刀杀人,利用了每个人的性格跟需求,控制他们的弱点,最终为他的目的服务。
可惜,谢须弥跟周望岫确实成功分开了十年。
唯一不成功的就是他用了十年也不能让温言荃爱上他。
谢成雍脸上的从容淡了许多,坐在主人翁的椅子上,手指抵着额侧,看着桌案对面坐着的谢须弥。
“因此恨我?”
谢须弥:“不,我甚至能理解你的狡诈跟冷酷,面对非所爱的无情跟果断,是你我同姓谢后享受如此财富权力的源头。”
“没人能否认财富权力是需要谋算去争取以及维持的。”
“所以,不管你当年是出自对家族利益或者对你个人利益的考量,以此对我跟望岫的攻击,我都不会去判断你的对错,或者因此恨你。”
“我对你没有期待。”
谢成雍嘴角下抿,但微笑,“所以,你今天的来意是什么?”
“问我,琼那边的事是不是我在暗算你?”
谢须弥:“我知道不是你。”
“琼介入,会牵扯罗宁下场,她们两个加起来,你不是对手。”
“温言荃,早已不是你能控制的人了,爸爸。”
“派人监视她那么久,难道不知道她最近的异常吗?”
谢成雍坐直了身体,死死盯着谢须弥。
谢须弥:“女人跟女人也会心生爱意,也会妄图在一起,也会纠缠不休,虽死无悔。”
“您作为一个本该享受男性权利站在顶端的人,对这一块接触也不多,竟能这么早,甚至比温姨更早察觉到我们两人的不对劲,不就是因为您内心对这种事早有了解且恐惧吗?”
这就是涉及到当年隐秘了。
也是他们父女之间最大的问题。
谢成雍盯着她,却不肯先提起旧事,甚至震惊于谢须弥竟然知道。
谢须弥:“别这么看我,最早,我只知道一半,最近才知道最后一半。”
“今天来找你,也不是为了过去。”
“毕竟你也不是会后悔的人。”
“我们之间也没有任何和解的可能。”
谢成雍皱眉,接着看到电话响起,他得到下属的汇报。
谢思邈的父亲,也就是他的堂弟,涉嫌违法了。
已经被抓。
按那些证据,都足够枪毙了。
谢成雍眯起眼,盯着谢须弥,却没有急于质问,对自己堂弟的生死也不太在意的样子。
谢须弥神色淡淡,垂眸整理了袖子上不知何时沾到的一根丝线。
“断掉医院那边的家族分配,不够。”
“按照族规分配的股份额度,涉嫌违法犯罪的,按照协议都可以收回。”
每年光红利分成就有三四十亿的谢氏财团股份,就这么华丽丽没了。
总量财富不可计量。
谢思邈一家无疑被断根了,剩下的也只有从前积攒的一些现金流。
但不够。
所以人先送一个进去,剩下的慢慢来。
前提是旁人别介入,不然会拖延处理的时间。
“爸爸,我们这样的人,一旦没了财富权力,其实比狗还不如。”
“以前望岫她们是如何被欺负的,我想看看堂哥他们的下场。”
“所以,你最好别介入。”
谢成雍;“你是在威胁我?就算我不管,家族那些老东西跟其他人就不会管?”
说实话,他知道他们之间的基因脉络,外表,性格,能力,甚至某些决断的方向都高度一致。
谢须弥:“那是你的事。”
外面有动静,吵闹起来,似乎是谢思邈疯狂的怒吼,想要闯进来。
要么是知道她在这,要来报复质问,要么是想找谢成雍求救。
可惜被拦住了。
“而且在你我开战牵连到他们,以及维护那一点岌岌可危的血缘亲情之间,谢家人固有的天性会让他们做你我都猜得到的选择,不是吗?”
“而且收归的产业股份,最终总有他们得利的地方。”
“这是小事,不值一提。”
谢成雍:“你确定我也是你可以威胁的小事?”
“你以为,你把那件事抖搂出去了,你跟周望岫还可以在一起?”
谢须弥:“我跟她还能在一起吗?现在。”
谢成雍一时无言。
“反正我得不到,此生不得安宁。”
“那爸爸,您也该跟我一样。”
“鳏寡孤独。”
她站起来,走出去的时候,随手拿起高尔夫球杆。
砰!
桌子上的相片被扫飞,怦然巨响。
砸碎了那巨大的窗户玻璃。
外面的人都吓了一跳,原本被保镖控制住的谢思邈也吓得跌坐在地。
他们看到了里面的谢须弥似乎回头跟谢成雍说了一句什么。
他们没听到。
其实是:“就好像您跟外公联手.....毁灭妈妈的天性,折断她的羽翼,困在牢笼里,看着她发疯,看着她沉沦,看着她去死。”
谢成雍的表情凝顿。
外面,谢思邈茫然看着飞落到自己这边的破碎相框。
那是谢家一大家子本族人的合照。
谢成雍这人光辉完美的人生其实就像是谢家那锦绣鼎盛的模样。
都在这合照里。
现在合照里面很快要死一个人。
谢思邈抬头,看着谢须弥握着高尔夫球杆走出。
杠头抵着他的脑袋。
谢思邈;“我们是血亲,须弥,我们是堂系血亲,你为什么能这么无情?就因为所谓的爱情?”
她高,身段雍容华美,自带冷淡如明月毫无温度的姿态,俯视这位确实跟她血缘相近的堂兄。
也没提从小到大大大小小的龌龊争斗跟算计,乃至于相关周望岫的一切。
她看着他,眼神是晦暗的。
“你爱男人,而我爱女人,其实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这种事并不是了不得的人生抉择,也许你以为你的父母坚持认为这是你的残缺,以此不断折磨你。”
“但事实上,他们之所以介入,无非是看到了更庞大的功利——借我跟望岫的事,让我跟谢成雍为敌,最终父母相残,他们认为我一定会输,就好像你这个儿子永远无法忤逆他们一样,到时候,谢成雍会另外选择继承人。”
“那个人会是你。”
“现在,你还认为这只是情爱之事吗?”
谢思邈神色僵硬,茫然混沌,也不知是装的还是别的。
可他往里面看,看到了谢成雍的平静。
那一刻,两父女的表情格外一致——他们都如此狡诈冷漠,看着所有利益相关者绞尽脑汁,丑态百出,如棋子一样供他们驱使,他们永远只忠于自己的**跟情感。
斗来斗去,除了温言荃跟周望岫,他们各自从没考虑过任何人。
所以,那些罪证都是这些年收集的。
不动声色。
但谢须弥不在意谢思邈怎么想的了。
“其实十年间,我是希望过你跟望岫早点结婚的。”
谢思邈震惊,连谢成雍都皱眉了。
“按照家族协议,为了财富,你这样的无能之人只会永远攀附在谢家之下。”
“只要谢家是我的。”
“就算她嫁给你,我也照样能得到她。”
“这些年我也是一直这么准备的,所以才一直没有动手。”
“可惜局势有了变化。”
“很糟糕。”
“我好像失败了。”
“但我都付出了不能承受的代价,作为棋子,你们还想全身而退吗?”
谢须弥走了。
谢思邈很快也被官方部门带走协助调查,至于他能不能脱身,得看他的父母到底在那些脏事上是否把他撇干净,又是否真爱这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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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
周望岫跟温言荃打完电话,后者没有问太多,只是低声问她情绪怎么样。
“妈妈,其实还好。”
“也许这么多年早就预判过很多次这样的结果。”
“人,可能越怕什么就来什么。”
“我做过思想准备的,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这段时间,就跟梦一样,差点把她淹没了,等潮水退去,才恍惚明白自己还在沙滩上。
被晒干得宛若死鱼。
半点翻身的迹象都没有。
“也许,它提早来是好事。”
温言荃这人很奇怪,她有时候过分稳定,甚至带着几分旁人疯魔她骨子清浊的韵味。
你说她不在乎,那是不可能的。
周望岫是她唯一的破绽。
也只有周望岫知道一如当年那个雨夜,那么危机的情况,她的妈妈反而越发冷静,果断把她推进房间里反锁了门。
现在,也一样。
“妈妈,又让你担心了吗?”
温言荃:“我没法怪你。”
周望岫一下红了眼,“对不起。”
作为一个女儿,选择签下那样的协议,冒死而去,对于任何一个妈妈来说都是很大的创伤。
可温言荃又是想给女儿充分人生自由的理念,不想掌控她的人生,所以,夹在其中肯定也很痛苦。
“那你后悔了吗?”温言荃问她。
周望岫静默。
静默就是答案。
温言荃轻声道:“那就不要回首不曾后悔过的过去,往前看。”
“我认为的,现在事发总比以后再发作好,就是觉得只要人在,感情在,别的都是小事。”
“我的底线就是人必须没事,至于感情终究是抉择,是经历。”
“经历这种东西,今天过了,明天继续来,后天还会有。”
温言荃经历过太多事,她的情绪跟判断也确实比女儿稳定,在她的言语下,周望岫原本坠入地狱的情绪有了些许起伏。
是吗,还会继续吗?
那些事,不是天大的,毁灭性的吗?
只要人活着,感情在,别的都没关系?
“是,没关系。”
“我很确定。”
周望岫的情绪终于好转了很多,但听到了声音,回头看去。
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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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是典型的斯拉夫血统女郎,冷漠高傲,苍白如精灵,因为从小就被卷入的继承权争斗阴谋,为此病重多年。
她看到的,是这个世界的阴暗面。
她回馈给这个世界的往往也是阴暗面。
死亡,血腥,残忍。
周望岫从未费心去判断对方曾经求婚的真心,或者设下杀局的谋算。
她下注了自己想要的赌盘。
剩下的,她不管。
但现在.....
“我不理解你。”周望岫道。
琼:“我没有那么龌龊的心思,逼迫你屈服我。”
“你活着下手术台的时候,就是我这辈子都不想伤害的人。”
其实这个念头是在眼前人扑上来替她挡下致命两枪,甚至还能撑着惊呆的她肩膀抢下手枪回头击毙枪手.....
那是属于她琼.维塔一个人的惊涛骇浪。
周望岫皱眉,别开眼,“我记得解释过这件事,当时,我是自保,身体的选择跟意识的判断也是出自我为人的教养跟基本素质,再怎么样,我也是一个医生。”
“可能你因此有了错误的判断,以为我付出的代价跟救下你的结果值得你反馈巨大财富跟一生。”
“其实不是,你误判了,琼小姐。”
琼:“那我也解释过,我不在乎你当时为什么救我,我在乎的是当时的情绪本身,它持续到现在,还未消散。”
“但我的理智跟教养也在告诉我不能像那些糟糕恶心的人一样欺负你。”
“我这次的行为,源自客观的判断——谢须弥这个人,可能你在乎的是她爱不爱你。”
“但,你不知道她是否会伤害你。”
周望岫抿唇,正要说话。
琼把资料放在桌子上。
“我可不像她或者你一样,你们都是好人,包括你的妈妈跟罗宁,你们都太有素质了,我不一样,我可没素质。”
“所以查了。”
“这是资料,你看完就知道我为什么会违背承诺去打扰你。”
“我承认爱很重要,是这世上最珍贵不可得的东西,可是生命同样也是。”
周望岫盯着那一份不厚不薄的资料,没动。
琼进一步体会到了。
“就这么喜欢吗?”
“你这么聪明,猜到我出手的缘由肯定是她背后或者做了什么威胁到你的生命,而且肯定是你不能容忍的点。”
“明明知道了,还是愿意无视?”
周望岫:“是。”
“哪怕她要我的命。”
“琼,我在手术前保留意识的最后一刻唯一的想法是什么,你有兴趣知道吗?”
琼:“你说。”
周望岫垂下眼,苦笑着,仿佛无力抗争。
“我想死在她手里。”
“好过死在任何地方。”
琼发怔,内心特别酸,又好像见识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
也许也不全是背弃跟残忍。
别人的世界,有这样彻底的浪漫。
“不在乎她也曾想过杀了你?”
“她都带枪了,望岫。”
周望岫的确聪明,一听这个就猜到了那些资料里面记录了什么。
她发怔,后走神,然后笑了笑。
没说话。
倒是琼的蓝牙听到了什么,往外看去,后走过来,在周望岫身边。
周望岫看她保持了距离,也就没有移开,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外面。
伊斯曼公馆的中心湖泊,大橡木,车道,绿荫,月光粼粼,车子停靠在那,那个人穿着单薄的风衣,面对包围阻拦的保镖,就一个人安静贴靠着车子。
也静静看着房子二楼窗后。
看着周望岫跟琼。
看她们身形旖旎,看她们在橘光之下,看她们....如十年前那样。
谢须弥没有躲,仰头看着,因为隔着一些距离,不可能看清眉眼表情。
但.....也够了。
足够双方内心都起了惊涛骇浪,又跟着一片死寂。
周望岫忍不住抬手,手指抵着冰凉的窗户玻璃,就这么隔着空间看着她。
琼看到了她的眼神,也听到了她的呼吸,再看向谢须弥。
恍惚中,她想起了这个人射杀了敌人后最终倒下来,倒在自己怀里的动静。
血,好烫。
滚滚而出。
呼吸也像现在这样,不可控。
心脏的跳动很急促,因为那是死亡的呼召,完全不可控。
但....原来她看到所爱的人,也会这样不可控。
双方都在安静,都没有进一步的意思。
直到琼接到一个电话,听完后,她说:“难怪敢来,是有准备的,也比我预想的快。”
“是要逼我去Z国处理那些产业。”
周望岫看向她,“我说过了,不值得牺牲这些财富,难道只有我比你们更尊重金钱?”
琼笑,“你不尊重,足以临驾于谢思邈一家子所有资产的那些财富,你说不要就不要。”
周望岫:“我再也给不出可以交易的代价了,琼,我不希望你吃亏。”
琼忽然很难过。
她们刚认识的时候,自己只是一个病人,十五岁,这人已经二十一了。
推开门,她就仿佛见到了古老雍容的国度将江南水乡送到了她的眼前。
还记得,她的妈妈最喜欢那样的文化。
“如果我们早认识.....”
周望岫:“不会。”
琼:“我就是问问,真无情啊,姐姐。”
“如果真的那么喜欢。”
“跟她聊开吧。”
“就以拒绝我的冷静跟无情一样,问她,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
琼离开了,去处理谢须弥的那些朋友施加的压力。
而谢须弥没有入户,她选择站在原地,但得到了电话通讯的机会。
嘟.....
周望岫不说话,谢须弥:“她说了吗?”
周望岫:“资料我还没看。”
谢须弥:“为什么不看?”
周望岫:“看了,也改变不了我自己,何必再给自己找烦恼。”
谢须弥:“那我如果说了,你会听吗?”
周望岫:“你是去找我了吗?谢思邈的别墅那,伦敦那会?”
谢须弥:“是,我带枪了,望岫,我去蹲了很多次,次次带枪。”
周望岫的呼吸紧了一些。
一时说不上话来。
谢须弥身体贴靠着车子,低着头,像是颓靡而失去所有骄傲的白鹤。
“但我没想过杀你。”
“我....从没想过。”
“你不要误会我。”
她的声音那么虚弱,像是跟明月一样要坠落到湖泊里,化开了。
周望岫;“那你想做什么?杀谢思邈?”
“不,那时,我以为你真心选择他,我想杀,但怕你拦着。”
周望岫几乎想问那你到底想干什么,却猜到了。
“你...怎么....”
谢须弥:“妈妈是自杀的。”
“望岫,我的妈妈,她最后是精神状态失常,难以自控,沉浸在仇恨中难以自控,我去找她,想陪伴她。”
“但她有枪,那天....”
“她说她恨我,不想要我。”
“她用枪指着我。”
“可她还是心软了,枪走偏,我没死,她过来了,抱着我,对我说对不起,然后....她自杀了。”
“我知道子弹射穿人的身体是什么样子的,也知道当一个人主动选择死路时,就等于放弃了所有人。”
“她不要我,那时,我以为你跟她一样,无论如何,都不肯要我。”
“我不明白。”
“为什么你们都不肯要我,明明我什么都没做过。”
所以,枪是为她自己准备的。
子弹塞满弹夹,不会走空。
后来,她朋友发觉了,赶来,阻止了。
送她去疗养。
也对精神方面有了检测跟引导。
“后来没去找你,不敢去查你。”
“我怕我跟妈妈一样,精神上有了问题,会害你。”
漫长的十年,她一方面恨她,又怕自己。
谢须弥啊,她没有世人认为的那么高高在上。
她也怕自己残缺。
周望岫忍不住握住手机,跟谢须弥对视着。
“那你现在呢?”
谢须弥:“医学告诉我,我没事,但灵魂告诉我,我真的未必能给你带来幸福。”
周望岫:“要放弃我了?”
谢须弥:“我在等你愿意救我。”
“从来不是我选择你。”
“是你,你始终可以选择我。”
“等你,认为我还是你想要的,可以让你不嫌弃我是谢成雍的女儿,没有那么糟糕的亲人,没有给你带来那么多的痛苦.....依旧愿意要我。”
谢须弥低下头,挂了电话。
寂静。
周望岫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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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纽约事毕,而国内谢家的事也几乎要落下帷幕。
谢思邈一家焦头烂额,进去的人出不来,当妈的束手无策,到处折腾关系,也在各种撇清关系,顺便准备把自己跟儿子一起送出国,但问了谢思邈后,这人却不愿意走。
为什么不愿意走,当妈的知道。
抽完一根烟,她把一份视频发给了谢思邈。
谢思邈看完后摔了手机。
“你什么意思?”
妆容艳丽的妇人冷笑,“改变不了内在变态天性的你,真以为那个小子也改不了吗?当年我就疑惑他为什么拼死救下周望岫,不然都已经得手了,周望岫给你生个儿子,我也懒得管你死活,你也可以跟那个小子继续浪荡,按理说这对他也不吃亏,他那会连你都顾不得,偏偏去救了周望岫。”
“这就是你说的爱?”
“有没有可能,他早就对周望岫有了别的情感?那么多年,一起相处,你又给不了他光明正大的关系,他就不生气吗?”
“承认吧,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没有退路的人是你,既打不过谢须弥,也搞不定周望岫,现在连从小养大的小鸟都管不住,人家都要飞走了,你还在这舍不得....”
谢思邈面无表情。
然后,他发现了一件事。
他圈养了二十多年的笼中小鸟的确在凭着过人的音乐事业背着自己申请移民,而且,跟周望岫有私下联系。
那个女人多傲啊,怎么会跟他联系?
哪怕是当年被救也不可能。
除非....他们一直有额外的关系。
谢思邈面无表情看着地上密密麻麻的烟蒂跟歪倒的各种酒瓶,想到这些时间处处碰壁遭受的白眼,各种被查封的产业。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如果,他是凭着财富跟家世去欺辱周望岫,让她充当十年的挡箭牌完美隐藏了自己的性取向,那么,当年不也是凭着钱才让小鸟约束在自己的笼子里。
如果,他没钱了呢。
小鸟是不是就飞向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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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机案本来就跟周望岫没关系,当年的协议其实也是医疗项目中正常的保险协议,只是订下的协议内容趋向当事人需求,有一定预判性。
这不违法。
她很快脱身了,但依旧逗留纽约,因为罗宁来了,基本半强迫式让周望岫签署了原来商议好要她考虑的协议。
“琼那边,我追究了。”
“你这里,因为你妈妈的缘故,我永远对你有滤镜,但我的建议不再是之前的温和....我希望你变强,周望岫。当你替琼挡枪的时候,你在协议中所求补偿是应得的,但当你拿枪击毙了那个枪手,第二次救她,那就是命运对你的馈赠。”
“勇气,准备,判断,如果我们这些人,包括我们的祖辈,都因为这些品质而获得了巨大的财富并且世代发展下来,你,为什么不认可自己用这种方式崛起?”
“你们国内的某些思想,对你的荼毒有点厉害,空有骄傲,而无野心,这一点,你不如你妈妈。”
周望岫看着罗宁,沉默了很久,最终签署了协议。
签完后。
“妈妈并不喜欢吃牛肉。”
“但她最近买了。”
罗宁神色微动,慢吞吞道:“谢须弥最近在跟谢家内部开战,快结束了。”
“你会挑时间回去?”
周望岫;“你怎么知道我会回去?”
罗宁:“太喜欢了,舍不得。”
这个回答,似乎适用很多人。
周望岫这些天一直紧绷着的眉眼些许松伐,但看了来自手机的信息后,又再次拧起。
“也许,这世上也不是任何人的喜欢都是美好的。”
她看到了信息内容。
——蔺扬,他在演唱会时,嗓子被人毒伤了。
永远失去了歌唱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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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只是有些人能自由歌唱,哪怕他在笼子里。
这个人叫蔺扬,一个微不足道的,在孤儿院就被圈养被资助的可怜又幸福的人。
他才华洋溢,大明星,音乐天子,美丽如星辰。
他一个人坐在昏黄的房间,动乱之后,医生出去了,他确定了结果。
不可逆损伤。
他的羽翼被人折断了啊。
他看到了周望岫打来的跨洋电话。
奇怪,在这样的处境里,那些得知他再也无法歌唱后的经纪人,资本方,他们都表面关切难过,实则跑得飞快,也许正在急着挽回损失.....第一个联系他的人,反而是这个被他跟谢思邈恶心了许多年的人。
命运好神奇。
其实他们都好聪明,这么聪明的人,偏偏都在最底层。
好难飞起来,但明明差一点点。
想了很久,还是没接,因为不知道如何启齿——是谁下的毒?
怎么说,怎么猜想,怎么承认?
他最后笑了笑,拿了酒,对着咽喉继续一口。
好烈,好痛,为他爱的人。
然后他把一份资料发给了谢须弥。
谢须弥看到的是一个视频,里面是某个餐厅。
好好的聚餐。
吃饭的人员配置却很奇怪。
一对不被认可的男同,一个冷漠的挡箭牌,一对父母。
吃着吃着。
挡箭牌忽然起身,捂着嘴巴干呕,也脆弱推开了碗筷,什么都没说就要冲出门,但....
保镖跟女仆拦下了她。
“拦着!把少爷也拉起来。”
谢思邈也觉得不对了,按着桌子喘息....
被人拽着,要关在同一个屋子里。
“你们可以在一起,但我要一个孙子。”
“只要生下孩子,你们都可以得到想要的,咱们三方都可以不折腾了。”
“周望岫,你傲什么?当我谢家真想让你当媳妇,只是要一个孩子而已,但对孩子的存在你要闭嘴,我们都守口如瓶....”
“如果不是你的资质还过得去,我得为我孙子选一个不错的基因,你还不够格。”
“看什么,拉进去!”
“思邈...听妈妈的,只要你这次顺从了,以后妈妈都由着你。”
混乱中,是那个呆坐着的美丽青年猛然跳起,推开了保镖,把周望岫拉出来...后者趁机冲进了厨房。
拿到了刀。
划开手腕,一刀见血。
“要么送我去医院,要么...死人是生不了孩子的。”
周望岫靠着厨台,握着刀,一手鲜血喷溅,就这么喘息着,苍白着,在强大的药效下红着眼看着所有人。
那一天,是她选择跟琼合作的前一个月。
这就是推动周望岫走那条路的真正原因,但哪怕前些天在纽约,她也没说。
有人说愧疚太多,反而不能承受爱意。
周望岫不要她的愧疚?
谢须弥看完了视频,推了下眼镜,再回头看蔺扬的账号,上面不知何时多了滴血的符号。
如果她没记错,今天是周望岫回国的日子?!
谢须弥站了起来,拽了风衣就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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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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