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慎冷眼旁观。
“他是机器人，不会感到尴尬、也不会觉得难堪，他的表情、语言都是算法结果。”他一针见血道。
晴圆方才还觉得厨房狭小到不能呼吸，现在觉得稍微松了一口气。
“杨驰”已经直起腰来，他脸上的表情逐渐淡去，平静中带着一丝机械的绝对冷感，这是真正的杨驰从来不会表现出来的神情。“他说的对。”
晴圆打了个寒噤。
“我的主要出厂任务是陪伴孙女士。”他站起来活动身体，长时间的蜷缩姿势令他的钢铁筋骨变得僵硬。
晴圆甚至听到了机械齿轮咔嚓的声音。
“现在技术都这么发达了吗？”她缓缓地、刻意地小踱步到李慎身侧，轻声问道：“能做的这么逼真吗？”
她从来没在市面上看到这样的机器人，类似大白的那样的家务机器人才是市场主流。
联邦政府严禁仿真机器人研发，像晴圆这样的小市民，甚至不知道相关科技发展状况。
“十年前仿真拟人技术就已经达标了。”他关了光屏，对回答这样的问题感到无奈。
“……”
厨房氛围很诡异。
十几分钟过得像几个世纪那样漫长，即便是站在李慎身边也不能缓解她对“杨驰”的不适感，晴圆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
只用一只手捏着李慎的袖口。
孙阿姨将那两个警痞送走后就立马回了厨房。
“这……”孙阿姨不知如何解释额现在的状况，她站在厨房门口，脊背因长时间的劳作略显佝偻。
去年孙阿姨一头黑发还非常油量，不过一年的时间就已经白多黑少，脸上的皱纹也深了几分。
她嘴唇翕张，半响才捋清楚：“我实在是承受不住了，我一个孤老婆子。”
说到这里，孙阿姨眼睛通红，几乎要落下泪来。
“杨驰”连忙走过去，拿纸巾给她擦拭眼角。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没有亲人了。”孙阿姨哽咽道，“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晴圆见状鼻梁酸酸，孙阿姨从小看着她长大，这些年她过得有多苦，她都看在眼里。
“将小驰做成数字机器人，花光了所有的赔偿金。”孙阿姨顿了顿，“好在儿子又回到我身边了。”
她将“杨驰”往晴圆身边推了推，“这就是小驰，长得一模一样，这就是跟你一起长大的小驰。”
晴圆不忍打击孙阿姨，她强忍住后退的冲动，干笑着点了点头：“是挺像的。”
从外观上，“杨驰”挑不出任何错处。
孙淼这次算是铤而走险，“数字生命”组织正在被联邦政府全球绞杀，但凡购买数字机器人的市民与组织成员同罪。
她清楚地记得那则新闻报道，报道上写着除没收财产外还面临十年到二十年的监禁，可她年纪大了，什么也不图，就希望儿子能回到自己身边。
她不怕。
“阿姨求你一件事。”孙淼眼神带着哀痛，“帮阿姨瞒下来，小驰要是被联邦政府带走了，我也活不下去了，他就是我的命啊。”
老太太涕泗横流，模样凄惨。
晴圆也默默红了眼睛，她承诺道：“您放心，我今天没见过杨驰。”
“那我就放心了，你是个好孩子。”
“杨驰”扶着孙阿姨坐到椅子上，一举一动都跟从前没什么两样，但是晴圆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
成汉小区只封锁了4个小时，下午五点左右警察就都撤走了。
小区零零散散地出现额无了些行人，晴圆带着李慎选了一条偏僻的路，很快就回了家。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开控温器。
晴圆半倚在沙发上热得气喘吁吁，李慎状态好很多但面色同样微微发红。
台风过后的极端高温至少持续一周，石市区域在气象地图上已经红的发紫，其实这片区域已经极度不宜居。
晴圆被“杨驰”炸得有些恍惚，到现在还沉浸在方才紧张的氛围中。
她知道“数字生命”组织发展极快，却从来没想过这样的机器人会出现在自己身边。
“那个……”晴圆甚至不知道怎么称呼他，又重新组织语言，“‘杨驰’会伤害孙阿姨吗？”
这是她唯一关心的问题。
李慎站起身来去吧台旁边倒水，他喝了一口水缓解燥热，“只要出厂代码没有故障，就不会出现这个问题。”
出厂代码故障几率极低，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
“那就好。”晴圆松了一口气。
“你要习惯。”李慎见她如此紧张，又抿了一口水道：“以后这样的机器人会越来越多，他们混迹在人群中很难分辨，也不要去分辨……否则你才是那个异类。”
“数字生命”的终极目标就是将所有人类替换成“人类”。
人类的生命毫无意义，唯有算法才是永恒不变的，他非常认同这个理念。
晴圆对他的描绘的未来非常抵触，“都是冷冰冰的机器人，没有感情、没有情绪，不知道难过，更不明白开心，那样的世界有什么意思？”
女孩儿瞪了他一眼，也站起来倒水喝。
李慎摇了摇头，并不跟她争辩，人类的丑恶面远比她看到的要多很多。
……
晚饭后，李慎肉眼可见地忙碌起来。
他回房间后便再也没出来。
与此同时，关于石市的污染情况频繁登上热搜榜榜首，晴圆光环通讯软件里的各个群组都在讨论这个问题。
大白将切好的西瓜端过来，晴圆拿着牙签一口一块，享受极了。
这世道水果价格极贵，能吃上一个西瓜恐怕要花费她两天的工资，她今年还没舍得买上一块，就已经吃上了李慎的买的。
这让她非常不好意思开口赶人。
自从台风过后，她已经隐隐发觉到李慎的敏感性与危险性，这样的人暂住她家中恐怕会有重重隐患。
但是一边吃着人家做的饭，一边吃着人家买的水果。
晴圆觉得还可以让她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
这是个非常大方的决定。
晴圆先是在光屏上浏览今天的热点新闻，点开热搜词条仍然是KOWN新闻霸榜，他们的记者实地勘探了石市周围土地污染情况，并且采样了石市地下水，均发现了强性致癌的化学成分。
#石市#词条已经红得发紫。
网民评论正在朝极端方向发展。
网友A理性发言：【联邦额政府干什么吃的？我们的基本权益到底能否保障？】
网友B讽刺发言：【政府高官们别天天收税了，也过来尝尝我们石市特产矿泉水呗？】
网友C癫狂发言：【我杀杀杀，去尼玛的，化工厂老板和政府官员给我把污染水都喝了，把污染土全筛了。】
网友D悲戚发言：【还我们一个干净的石市。】
石市现在环境一塌糊涂，各方争执不休，晴圆关上社交平台。
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市民，时代裹挟之下生活环境变得持续恶劣、社会环境变得愈发紧张。
她叹了口气，又吃可一块西瓜压压。
甘甜清爽的味道流窜在舌尖，她眉头逐渐舒展开来。
“没事的，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晴圆自我安慰道。
一条消息弹出来。
秦：【听说成汉小区下午封了一段时间，有什么特殊情况？】
特殊情况太多了，晴圆根本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她最近总是游走在法律的边缘疯狂试探。
晴圆吃了一块西瓜，缓解一下嘴里的苦味。
晴天小圆：【就……没什么特殊情况。】
秦：【那就好。】
秦：【最近石市很乱，这两天不要去市中心逛，尽量只喝直饮水。】
晴天小圆：【苦涩ing.jpg】
秦：【摸摸】
秦良玉关上光屏。
漆黑的玻璃窗映出她的身影，她一头长发绑成马尾，长眉漆黑如邈山，凤眼纤长，鼻梁高挺，一身黑色皮衣将纤细的身体裹得很紧，勾勒出她性感的曲线。
地下会议室，大家正密集地讨论后天活动的行动办法。
将近三个小时才统一了意见。
一个戴着棕色贝雷帽的高瘦男人站起来道：“我们一个同志今天差点在成汉小区被捕，要不是反应够快，恐怕又要损失一个重要力量。我们还是一致认为，行动宜早不晚。”
秦良玉对此持谨慎态度，“还差一把火。”
“先把人集结起来吧。”天时不到，人和却要先行，秦良玉一直明白这个道理。
她打开光屏将集结邮件散步出去。
与此同时，成汉小区K栋2606侧卧，截获了一份邮件信息。
李慎收到邮件的下一秒，光屏就已经响起通电申请。
【李先生，石市兄弟会组织集结邮件已经发送到你的邮箱。】机械音声音干脆利落，暴雨结束后，他的信号终于恢复了稳定。
李慎快速阅读邮件内容。
机械声音继续出传递信息，【导火索已经准备好，就在成汉小区杨记快餐店。】
“什么？”李慎蹙眉。
【杨记快餐店的数字机器人】机械声又重复了一遍，【李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李慎下意识想起晴圆那双发红的杏眼，他捏了捏额角，“换一台机器人。”
【经综合研判，这台机器人是最好的选择，且命令已下达，目前无法拦截。】
【这台机器人身上捆绑着多重矛盾，曝光网络后会成为兄弟会最好的行动索引，我们也可以趁他们暴动时机渗透石市安全部门取回车辆。】
“好了，我知道了。”李慎应承道。
自从来到石市，有太多不确定性因素干扰他的决策，能取回车子尽快离开石市最好不过。
……
这是个非常炎热的夜晚，晴圆将控温器的温度调得很低，室内才凉爽下来。
外面没有一丝风，雷暴雨天气过去后闷热与潮湿控制了石市的气候。
醒来的时候晴圆浑身大汗淋漓，干扰的空气让她鼻腔发痒、喉咙发痛，她轻咳了两声掀开粉色薄被，感受到身体的极度不适。
控温器不知道什么原因停止运作，房间里超高温度热得她头昏脑涨。
她打开光屏才知道，是成汉小区昨天半夜停了一次电，控温器断电后没再打开。
她穿好衣服出来的时候，李慎已经在吃早餐了。
他今天还穿着晴圆父亲的衣服，这次是白色黑条纹衬衫和黑色长裤，手腕上的通讯器半扣在上面，整个人干练又清爽。
晴圆打开控温器，趴在餐桌上。
“好热啊……”她声音都有些沙哑了。
男人看不出一丝不适的迹象，只镇定自若地吃着早餐。
“你不热吗？”晴圆直起腰来。
“我开控温器了。”昨天夜里刚停电他就知道了，甚至起来用备用电源维持控温器运作。
“……”好好好，怪她睡得太死。
晴圆打开客厅的光屏，看早间新闻下饭。
今天的早饭是鸡蛋三明治搭配鲜牛奶，鲜面包非常松软、麦香味十足，无油鸡蛋带着一丝糖心，晴圆吃的津津有味儿。
客厅投影将墙壁铺满，早上九点多，仍然是KONW新闻的独播时段。
【台风桑尼登陆后，多个城市遭到极端暴雨袭击，石市、长洲、岭杉上空风暴已顺利转移，市政单位、大型企业、工厂也正在陆续恢复运作……】
女主播说到这里的时候，晴圆收到了一封集团通知邮件，上面赫然写着《复工通知》四个字，她立即觉得嘴里的三明治不香了。
凯恩斯集团要求员工明天准时到岗，这个短暂假期已经彻底结束了。
【现在插播一条新闻，昨天夜间警方在石市旧城区景秀街附近发现一台数字仿真机器人，制作方与购买方按照法律规定将会遭到严重惩罚。】
晴圆听见这话立即抬头看向光屏，“杨驰”的身影赫然出现在新闻界面上，晴圆心跳漏了半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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