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思与顺着池玉暮给的地址一路过来，蓝色的天空一望无际，可能时不时吹来的夏风把云全都吹跑了，热空气在地面缓缓摇摆舞动，炽烤着地面上的所有，车辆也像是被烫到似的跑得飞快。
他已经五年没回这里了，没想到最后还是要回到最初的地点，早知道他何必全国各地飞。可叶知遥如今看起来过得很不错，为什么不愿意找自己，细细想来，或许叶知遥真的介意自己给他添过很多麻烦吧。
不愉快的预想已经隐隐暗藏在水面之下，可他不想揭开答案。
他像是在自欺欺人，但心里实在难受，又被刺眼的太阳晒得有点蔫了，就尽量往人少阴凉处靠，好在前方路边栽种的树木出奇地茂盛高大，跟热带森林似的，枝桠像是急需摄取养分一样往路中间伸展，几乎把路面全部盖住，不然他早都要晒成蝴蝶干了。
周围的环境逐渐热闹繁华，看样子已经离市中心很近了，各色高楼层出不穷，前方一栋高楼拔地而起，几乎耸入云端，在一片高楼大厦中异常突出，像是延城的标志性建筑。
这个城市比五年前要好得多，但这些都是冷冰冰的钢筋水泥，根本比不上那时他和叶知遥一起住在小房子。
再一看，最高的这栋楼上面标着今天刚从新闻上看到的四个大字“叶氏集团”，顿时让他觉得倍感亲切。
原来叶知遥在这里工作，不过他这么厉害，本来就应该在这么漂亮的大楼里工作。
有树荫和没树荫简直两个极端的冰火世界，但他发现柏油路上总有些刚补好的坑，旁边又略微突起，好像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地破土而出，好像路旁边的树木也高过头了，足足与旁边十层的楼房齐高，不过这些都只是在他眼前一晃而过，他现在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对他来说，天大的事。
周围的高楼大厦逐渐退到身后，他能感觉到熟悉的气味逐渐浓烈，是从眼前的这一栋大房子里渗出来的，这里应该就是叶知遥的新家了。
看来他现在过的很不错。难受之余他又为叶知遥的处境感到欣慰，好像深陷在叶知遥可能有对象这件事情上的情绪，都在这欣慰里稍微松了点绑。
别墅四周的藤本月季疯长攀爬，将高耸的围栏遮得严严实实，稀稀拉拉地开着几朵又小又丑的花，在夏季的高温烘烤下有些萎靡不振。
这里距离池玉暮家并不是很远，直到感受到叶知遥已近在咫尺，他才感觉到浑身疲惫，翅膀也在隐隐作痛，这几天刚养好一点的身体又给他整回原点。
院里大部分除了绿叶和草，就是砖瓦玻璃窗，穿过这片勉强能称作花园的地方，他急切地飞向大房子二楼。
面向他的玻璃窗全都紧紧关闭，缝隙里有熟悉的气息飘出来，可却没看到人。
叶知遥会不会不在家？现在他应该很忙了，他心想。
可才到达目的地，千辛万苦才寻到的人，他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他又飞了好一会，黑色的翅膀被太阳烤得发烫，房子侧面也没有那人的踪迹，而且玻璃窗更少。
喜悦在没有尽头的失落里开始失衡，说好五年期限到了就见面的，可现在，他换了一个比以前好得多的大房子，房子外面没有种他喜欢的鼠尾草、松果菊、百子莲，身边还多了个新的男朋友，想到这叶思与心里的思念都被堵住了，高温都蒸发不掉他身上的怨气。
房子外墙壁很滑，他翅膀酸痛，要抓住墙面停下来很容易往下滑，于是他又往房子后转，太阳被房子遮挡，阴凉不少，终于在最末尾的玻璃窗口，看到了那个朝思慕想的人。
可玻璃窗仍然紧闭，一丝缝隙也没有。他只好贴在被高温蒸得滚烫的狭小窗框上，盯着窗内对着电脑目不转睛的男人。
怨气与压抑都变成了心里的蜜，跟春日开得最盛的花里的一样。
镜头还是把他拍丑了。电脑前的青年穿着一件居家T恤，简单的穿着依旧将他挺拔的身形衬得异常出色，冷白英俊的侧脸比从前更加出彩冶艳，晕在橘红霞光里，隐秘地透出丝缕的柔情。
他能看清青年很长的睫毛，一张一阖间像在轻抚他深埋已久的思念，还有脸上细小的绒毛，他曾经无数次停留在上面，还记得他们的触感，很柔软、甜蜜。
这是他在这几年里慢慢才领悟到的，同样地，也把这味道翻来覆去地品尝了好几年。
他盯得出了神，心里涌起一阵酸涩，比他吃过的所有柠檬都要酸，后足抓着玻璃边框，前两对足扒在光滑的玻璃上不停轻点，像是在拍打，可玻璃窗并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太阳半个身体已经落在地平线之下，天边残留着橙红色的热烈晚霞，像是一场盛大的邀约，这时男人才从电脑屏幕前移开视线，蝴蝶重新徘徊在窗前，想要引起注意，可他转身却往门外走。
蝴蝶失落地抓着小小的玻璃框边沿，盯着自己麻木的足，沐浴在太阳静默的落幕表演中。
破旧拥挤的巷子从他眼前掠过，沿着曲折生锈的步梯往上，在三楼的最右侧，末尾的晚霞渐渐从窗口爬走，面前的少年手里拎着个沉重泛白的书包，肩背挺直，与这里的破烂格格不入，只有漂亮稀有的霞光才能与他相配，但下颌角和嘴角紧绷。
叶知遥好久没在这个时间点回家了，但好像真的被自己惹生气了，一气呵成将生锈的钥匙插进锁孔里，门开的时候还不怕事地吱呀一声，他跨进门的时候还小心翼翼地揪住叶知遥一小片衣角。
这是他回忆里有叶知遥的家，斑驳泛黄掉色，最后慢慢地在墙上积灰脱落。
那时他就觉得叶知遥不属于那里，叶知遥迟早要像他一样长出一对漂亮翅膀，从积满灰尘的破窗，飞向通往有晚霞的广阔天空。
叶知遥迟早要飞走的，可现在真的飞走了，拥有漫天的霞光了，却不再是他的叶知遥了。
叶知遥在一座豪华的高楼里上班，会有很多喜欢他的人吧，还有一个很大的花园和房子，不用再扫墙天花板落下来的墙皮，也可以买得起很多很多东西，不必再为了一根五角钱的草莓味棒棒糖斤斤计较。
心里那块欲盖弥彰的薄膜，最后还是被他自己撕开了，破开的沉重席卷身体的各个角落。
他被困在了无边际的黑水里，隔着水面与叶知遥共同沐浴在一片霞光中。那个念头在他心里不上不下地漂浮，拥有叶知遥的那个男孩子真的很幸福。
可能今天真的不能碰到叶知遥了，但是他现在至少能够确定叶知遥过得很好。
“哪来的大幺蛾子？”一道冷淡低沉的嗓音突然从头顶传来。
熟悉的词汇让蝴蝶心脏一震，抬头便看到叶知遥在咫尺的脸，玻璃窗不知什么时候被推开了。
不知名的委屈用上心头，他猛地振翅抖落霞光，朝叶知遥飞去，挂在他的鼻尖上，叶知遥好像快被他扑倒了一样，往后退了几步，回到充斥着凉气的空调房里。
蝴蝶足已经麻木，从他鼻尖滑落，又扑腾着翅膀想要往回飞，却止不住无力的下坠，目光里叶知遥的脸越来越远，就像五年前一样。
忽然，一阵柔软接住了他，是叶知遥修长宽大的手，蝴蝶挣扎着抓在掌纹上站起来，叶知遥另一只手很轻地触碰他的翅膀，将他扶正。
蝴蝶在他的手上抓抓，把头凑近他的掌心蹭，绒毛贴在手心，引起些许痒意，蜷曲的喙管贴在他的手心，像虔诚的亲吻。
叶知遥靠在红木办公桌边缘，抬手将蝴蝶托举到眼前，低头观察这只突然出现又行为诡异的黑蝴蝶，蝴蝶展翅时比他手掌还宽，微弱的金色纹路在黑翅上若隐若现，像是某种古老的图腾，神秘而诡丽。他还没见过这么美丽的蝴蝶。
可他见到蝴蝶的第一眼，却不是为他的美色倾倒，而是涌起铺天盖地又不知所以的疼痛与酸胀，心上的无底窟窿好像如此轻易就被填补好。
蝴蝶窝在他的手掌上，看到他在很仔细地观察自己，黑色的瞳孔里倒影着自己的身影，还有翅膀上刺眼的裂痕。
“你不怕人吗？”叶知遥问他。
蝴蝶被他问得不明所以，我怕不怕人你可能不清楚，可我怕不怕你，你还不清楚吗？叶知遥怎么会问他这样的问题。
手心的蝴蝶不停地挣动着三对足突然僵硬，叶知遥竟然能从他细微的动作里，隐隐感觉到他的不安与哀伤，连着自己的心脏一起皱巴巴的抽痛，可那股亲切的温暖又让他的心脏胀满，两股力量里里外外地把他细密折磨一遍又一遍。
叶知遥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为一只蝴蝶开窗，又为什么将他托在掌心，还不自觉地想要抚摸他，而他也遵从内心，将蝴蝶托到眼前，上手很轻的触碰蝴蝶翅膀，但嘴上说的话却大相径庭：“怎么这么丑。”
蝴蝶突然疯了一样扑打翅膀，冲到他的脸颊停住，叶知遥习惯性地闭上眼睛，睫毛擦过蝴蝶凑得过近的触角，再次睁眼时，蝴蝶的身体在他眼前猛然放大，像是想让他看个清楚。
“凑那么近，失焦了。”叶知遥的语气不知不觉带上一股自己也没察觉的鼻音。
可他能察觉在他说完话以后，蝴蝶抓在他脸上的足挣动的频率明显加快。
叶思与不明白，为什么到现在叶知遥都在说一些奇怪的话。一定是在戏弄我，他怎么可能不认识我，他看过那么多遍了，叶思与心想。
他无力地在叶知遥眼前抓挠，蹭蹭他漆黑纤长的睫毛，扇动翅膀，叶知遥却只是习惯性地合眼，并没有更多的表示。
叶知遥或许真的不记得自己了，叶思与不得不承认。
可人类的记忆也会在五年之内就消失吗？比鱼的七秒记忆还要夸张。
如果记忆的长短按生物体型算，人类的记忆那么短，可他一只小小的蝴蝶都能记那么久，非常不公平，叶思与无力地怨怼。
蝴蝶停下动作呆了好一会，便从他的脸上飞走，停在桌上背对着他。
严重损伤的身体，又经过长时间的飞行，已经不好再化成人形，何况就算化成人形他也不认识，他失落地想。
叶知遥注意到他黑色翅膀上有金色的液体隐隐溢出，沾在黑色翅膀上格外醒目，可蝴蝶却飞离他的眼前，向敞开的房门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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