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亮,大副回舱休息,只剩下二副一人值守。
风浪渐强,原本因习惯而忽视的游艇低鸣复又出现在耳旁。船速在悄然攀升,她们又将全速驶向新的目的地。
身体好像支付了不少能量去平复大脑里泛起的波澜,唐智安撑着栏杆站起身,打算回到黑暗的舱房里小憩一会儿。
正走着,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下甲板走上来,那人脚步摇晃,似是有些微醺。
他没穿白大褂,只身着一件花里胡哨的短袖和夏威夷风大裤衩。
起先唐智安以为他那是养生,在短袖和裤衩下又穿了保暖秋衣裤,可仔细一看分明是他的毛发。
偏长而凌乱的头发,剃不干净的胡茬,凌晨出没的微醺身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流浪诗人误上了船。
“医生。”唐智安喊住了他。
最下甲板,船医出现的位置令人捉摸不透。
除了船长、睡在机舱旁的工程师和自己,按说其他的船员都应该睡在主甲板靠后位置,连接着厨房的隔间统舱里。更何况医务室也在那个地方。
医生被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大跳,差点就顺着墙梯滚了下去。
“哎呦,我当是谁呢!”船医大喘着气,用手不停地顺着胸口,“这个点了还没睡啊?我早就告诫过你了,年轻人!好好睡觉才是正道!”
“我都睡了一天了,这会儿还睡的话,才有问题吧?”
“啊,那你现在想干嘛?找我闲聊解闷啊?我可是正经医生,此类服务概不提供。”
“胡说什么呢,我想找你开点止痛药。你也知道,我的脑袋时不时就会突发剧痛,以前的药在上船前不小心弄丢了。”
“弄丢了好啊……”
“啊?”
“不是……止痛药啊,啧,你跟我来吧。”
船医带着唐智安进了医务室。医务室和陆上的诊所没什么很大的区别,两张病床、药柜和一些医疗设备,还有一股淡淡的草药香。
除此之外,唐智安注意到房间角落里有个通往地下的楼梯。
难道是停尸房?她在上船前看的游轮攻略里,不乏这样冷知识介绍:停尸房可是游轮上的必备项。
如果自己提前死掉了,就会被放在这样的地方吗?唐智安走上前去,想看看有可能成为未来居所的地方长什么样。
“喂,你干什么去?”
“我去看看停尸房。”
“什么停尸房?那里是我的寝室!”
“哦?啊!对不起!”
难怪楼梯的尽头没有门,而是用一块纹绣着精美浮世绘的布制帘子遮盖的。她刚还在想这停尸房的逼格还挺高呢。
“对不起!”越发感觉自己刚刚说的话冒犯得很,她又道了一次歉,“但是,你为什么不和别人一起住在统舱里?这下面临靠机舱,又闷又吵,统舱离医务室又不远。”
“难道你不觉得,机舱犹如船之心脏?置身其中,好似被涌动的脉息环抱着,使人平心静气。”
“我要是有你这么乐观就好了。”
“哼,我还以为你与我心有灵犀,才订下那个舱房的!”
“你还真会把人想得很浪漫,可惜吧,我只是没钱买好舱房而已。”
“你不知道,拓出那房间的提议出自于我!你可得好好珍惜!”
唐智安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心想这人还真是会帮着江逐浪骗钱。
船医翻箱倒柜找半天,终于掏出了用塑封袋装着的一堆药丸。
“一次五粒,早晚各一次。”
“早晚各一次?我要的是止痛药,你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船医眯起眼睛,把胡茬当胡须摸了摸,像是当场给这药丸命名一般。
“伸腿瞪眼丸!”憋了半天才剽窃来这么一个名字。
唐智安看了看他那浓密的手毛腿毛,又想到甲板上去大吐一番。
一时间,她气冲脑门,就差当场犯病吓死船医。
她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厉声说道:“这是脑癌!继发性头痛,神经痛!明白吗?加巴喷丁、普瑞巴林、地塞米松、阿片!我需要的是这些!”
“船上没有。”船医也怄起气来,鼓起腮帮子嘟囔了一句。
“没有?你说这船上没有止痛药?”
“没有。”船医收拾着翻找过后狼藉的药柜,准备结束此次的问诊。
“那船员受伤了怎么办?靠一身正气刮骨疗毒?”
“难道你打算一疼就用上吗啡吗?”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很快就要死了。”
“好好吃我给你的药!别在那里轻飘飘地说什么死亡!”船医的气焰越升越高,说完了还不解气,掂量了一下拳头和桌子的硬度,没敲。
眼看拗不动船医,唐智安只好先领着那一袋子药要走。
“唉唉,你还没付钱呐!”
“你都不告诉我这是什么,我凭什么给你付钱?”
“它能缓解一定的疼痛,虽然不如阿片类那般强效……”
“多少钱?”
“二十块。”
早说能镇痛不就得了!还嚷嚷这么久!
想起了小姜给自己打的钱,打开账户一看,户头上多出了两千块。那晚吃得再好也不可能吃得这样贵。
唐智安的一时间热泪盈眶。能交到这么一个两肋插刀的好朋友,此生值得!
“啊,我忘了,你是不是没钱啊?我听说那天,你就是因为付不起三十块班车费才玩命骑车来的。给不起就算啦,你别哭,我回头找船长要去,毕竟是他执意要你上船的,可得对你负责……”
“谁说我给不起的?码在哪?我有钱!”
唐智安这会儿对江逐浪的印象很是不好。
原来不是她思想龌龊,他本来就是会为了钱提供那种服务的人!她这叫未卜先知,叫明察秋毫!
她可不想每次吃药的时候,都想起江逐浪那被灌酒的暧昧画面来。
临走之前,唐智安扫了眼房间的门锁。万一手上这“伸腿瞪眼丸”不起作用,也好有个后路。
和客房通用的密码锁不一样,诊室门用的是普通的钥匙锁。里外反锁用的是同一个锁扣,医务室和船医的房间还是直接连通的……
“走廊有监控,打这门的主意前,你得先搞定那个。”
……
唐智安站在房门前的护栏处,脑子里又浮现出了江逐浪和渔女亲昵的画面来。
她口袋空空,这是连船医都知道的事,江逐浪不可能不知道。
椰子、假发、无线网络,甚至是救她时放下的小艇,哪个不是用来收费的项目?可江逐浪没有一次要她付过款。
放荡成性还是尽职尽责?
那些事情本应该让管家代劳的,他没有理由拖着疲惫醉酒的身躯来照顾一个特价舱的乘客。
究竟为什么呢?她知道他对她隐瞒着什么,但她自觉没有什么推理的头脑,只好暂时放下疑虑。
对她而言,现在的大事只有好好休息而已。
-
那呻吟声和敲击声再次在江逐浪的耳边响起。好容易睡个好觉,却在将醒的时候噩梦连连,甚至还产生了鬼压床的幻觉。
江逐浪满脸怨气地爬起床,他以为是自己过度劳累而产生的幻听。可洗过了清醒的冷水澡之后,那样的声音还是没能消除。
砰——
驾驶舱门被用力甩开,沈半缘猛地回头,却看到了满脑袋乌云的江逐浪。
“干什么呀你,这么暴力是不会有异性喜欢上你的!在富婆面前装装样子可以,但真爱永远不会出现的!”
……好恶毒的诅咒。
原本以为大副和二副在驾驶室里瞎搞的江逐浪,见只有沈半缘独自安分地值守,立马把怒意消解成了歉意。
“呃……我在房间里面听到一些吵闹的动静,我以为是……”
“放着满船乘客在驾驶室里搞起来啊?我靠,你想象力还真是丰富!怀疑人不用动脑子的啊?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啊?给我滚出去!”
江逐浪自知理亏,只好悻悻地退了出去,恭敬地关上舱门。
回到舱房再细细一听,那个声音果然还在持续响动。
他的睡眠质量不高,听觉又敏锐,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会让他惊醒。必须解决这个心患,否则打不起精神,就没法应对往下的冒险了。
江逐浪敲响了楼下正对着他舱房的房门。
渔女往猫眼里一瞟,身着暴露吊带便直接开了门。
“啊,好巧,是你啊。”江逐浪一惊,后悔没对名字就冲动行事了。
“哦?船长这大上午的,找我有什么事?”
江逐浪的眼神飘忽,想要窥探进她的房间,看看有什么异常的人在。
而渔女下意识侧身挡了挡。
“昨晚睡得怎么样?梦里有没有偷偷想起某个人,又有没有某人悄悄入梦?”偷看不成,江逐浪只好换个钓鱼问法。
哪知他习惯性说出口的话太像**,渔女瞬间会到了他的“言外之意”。
“当然想了,想得不得了啊。毕竟昨天某人要值班,**苦短,竟然让我独守空房。”
“空房?没有趁着某人值守,另寻猎物?”
“奈何我的心啊,只记挂在某人身上。”渔女说着,手不自觉地搭上了江逐浪的胸膛,“某人不在,我可是一大早上就失了眠,到处寻寻觅觅求个偶遇。这不巧了,刚才回来,某人就自己找上门来。”
确认过眼神,不是发出噪音的人。
“可惜某人身居要职,此刻还有公务在身。还得请小姐你,再等上一等。”
江逐浪握上渔女的手,不动声色地撇开了去。不给渔女反应的时间,便果决地关上了门。
再下一层的房间里没人。这是胖子一家住的舱房,夫妻俩虽然放荡,但有孩子在场,应该不至于做出太过出格的事情。
一层连着厨房,两年来从未传出过噪音。
逐一排查后,一切的矛头都指向了船上从来没有,这次才新扩出来的特价舱!
他就知道,新鲜的东西总会带来反常的厄运。这下甲板的动静,竟会重重传到最上层的船长室,真是奇了怪了。
江逐浪敲响了唐智安的房门,圆窗上的帘子紧紧拉着,许久无人应答。
江逐浪贴近门缝细细地听,果然和船长室里响着的噪音一模一样。
预感大事不妙,江逐浪使尽全身力气重重敲门:“唐智安!唐智安!听得到我说话吗?快开门!我是船长,江逐浪!”
肉身对钢躯,他把手敲得疼了,也没有停下。
然而,房门里的声响没有停止,也没有人要来开门的迹象。
“再不开门我就直接进了啊!”
门还是没有开。
江逐浪不再犹豫,他掏出了拥有最高权限的主钥卡,刷开了密码门。
狭小的房间被唐智安弄得一片狼藉。
她痛苦地紧抱着没戴假发的光秃脑袋,跪在地上挣扎呻吟。舱墙上、地上、白色床单上,全都染上了鲜红的血液。
脸上的眼泪、鼻涕和鲜血糊作一团,好似感知到他的到来一般,她费力地吐出了破碎的话语:
“求你,求你……让我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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