酣睡了几个小时之后,病魔再一次缠上了她。
一阵刺痛如电流般蹿过神经,她猛地睁开双眼,视野中一片猩红弥漫。
想起船医曾说那小药丸能阵痛,于是唐智安扯开袋子,也不管规定的用量如何,胡乱抓了一把就往嘴里塞。
慌乱中碰倒了半掩放凉的水杯,她绝望地看着杯里的水汩汩流出,只剩下小半口勉强润下了满嘴的药丸。
然而,疼痛并没有像船医说的那样缓止。
她意识到这所谓的“伸腿瞪眼丸”,不过只是安慰剂罢了。
唐智安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安慰剂,比恨她的童年还要恨。效率至上主义的她,怎么也听不进安慰剂带来的积极效应。
用真心和信任换来的欺骗,自从掰开了一粒空胶囊之后,她对医疗体系的信赖就不复存在。
那时她想要的是真实的康复,而不是虚假的未来。她要的是生或死的确切答案,而不是无意义地苟延残喘过眼前这一天。
可惜她想要的东西,恰恰是医者仁心所不能给的。
往后,她拒绝直接服下护士送来的药片。她要掰开每一粒胶囊查证是不是空包,仔细问出药片的商品名、生厂方,逐一上网查证之后才愿意吞进肚子里。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担心咽下的只是徒劳的安慰。
护士怨她这样不利于身体康复,她怨护士没让她真正地康复。
船医给她的药丸属于神棍搓下的“三无产品”,无法上网查证。她之所以愿意相信他,一是没办法,二是出于……她对船长的信任。
一把药未能驱散疼痛,她索性又抓了一把,接着再一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填满那无底的苦痛深渊。
杯子已经见底,她就趴到地上汲水喝;地上的水也干涸,她就生生嚼碎药丸,强迫自己下咽。
她才不管药丸苦涩,灼烧喉咙。才不管牙齿穿破嘴唇,鲜血横流。
和昨夜在墙梯上的磕绊一样,她发现皮肉上的伤疼,才是给脑神经的一剂止痛药,才是真正有效的安慰剂。
于是,她把目光转向了横在上方的墙壁……
-
“唐智安!”
江逐浪破门而入,将自残的她死死钳制住。
手臂上传来的拧扭感又是新的一剂良药,唐智安便由他钳制着,假意挣脱以求他不要泄劲。
察觉到了唐智安的企图,江逐浪赶忙松了手。取而代之轻捧起她的脸庞,试图用眼神安慰她。
好像起作用了,唐智安安分了下来。
“你的药呢?平时吃的药呢?”
江逐浪一手搂着她,一手在她的包里翻找。可除了一只空荡残破塑封袋之外,一片药也没有找到。
“你的药吃完了吗?还没找船医要新的吧?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药来,我跑得快,一分钟就回来,好不好?”
听闻唯一守在身旁的人要走,唐智安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哀求道:“别走……我一个人,不行的……”
江逐浪一愣,立马改口道:“好,好,我不走,我让别人给你拿药,我就在这里陪你。”
他取下对讲机:“船长呼叫船医,收到请回答。”
连续呼叫了好几次,皆是无人应答。
“船长呼叫现有空闲的管家,请立刻报告所在位置。重复一遍,空闲管家立刻报告位置!”
“一水,指挥甲板。”
“安保管家,在厨房。”
“安保管家!马上到医务室叫醒船医,让他给你拿强效止痛药!拿到后马上到负一层1号客房来!”
“收到!”
安保管家也是个闲职,至少在航行前期是这样。也许是大管家看不过,总是给他安排服务客人的任务。为了反抗,他便常常到厨房去偷懒偷吃。
江逐浪下命令的时候他正在厨房剥橘子。迫于船长指令,他只好如实向上报告,气得听到广播的大管家直跺脚。
-
“江逐浪……船长……”
唐智安忽然拽上了江逐浪的衣袖,用沙哑微弱的声音唤他。
“怎么了?我在这里。”
“让我死吧。”
“我不会让你死的。管家很快就拿止痛药来了,你再坚持一会儿。”
“你有没有枪?”
唐智安没有理会江逐浪的安慰,她不想要止痛药了。
“什么?”
“枪,真正的枪,杀人的枪。不要射月亮的那种,拜托你,让我解脱吧。”
“没有,我没有那样的枪。我只会射月亮,你还没看到落下的月亮,你得坚持着。我们昨天都说好了,对不对?”
唐智安笑笑,没说她早就已经看着月亮落下去了。
安保管家赶来时,手上只拿着迷你的、被拦腰掰断的半片药。
江逐浪接过药片,急着要喂唐智安。
“这是什么?”恍惚之中,她又看到了熟悉的安慰剂。
“她问你这是什么药?”江逐浪转述唐智安的话,拿着药片问管家。
“这个……好像是布洛芬吧?”
半片布洛芬。唐智安冷笑。
她第一次止痛吃布洛芬就吞了三粒。对她而言,现在这布洛芬的药效和安慰剂没什么区别。
“这个对我没用,我不吃。”
又一阵疼痛袭来,唐智安脾气发作,顺势挥掉了江逐浪手里的药片。
“管家,你看着她,别让她伤到自己。我去拿药。”江逐浪刚要走,又俯身对着紧裹着自己的唐智安说,“你等我,我保证很快就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江逐浪最后说的那句话,让她好像又能再支撑一会儿了。
-
江逐浪抄了近路,他用主钥卡直接刷开了船医的房间。
船医的房间是有大窗户的,但他把两片窗帘拉得严丝合缝,连接处至上而下夹满一排钢夹,半点光都透不进来。
上楼时,江逐浪看到醉酒的船医瘫倒在楼梯上。房间里的楼梯陡峭得很,船医的头部朝下,脑袋顺着楼梯的走势耷拉着,嘴巴大张,呼声震天。
什么时候不好,偏偏挑在这个时候犯病。
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真是个奇迹。江逐浪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弄到医务室里。
几巴掌招呼上,一盆水浇灌下,船医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给我止痛药。”江逐浪懒得跟他废话,压抑着怒火,直接入题。
“不是给了吗,布洛芬啊,药到痛除。”
“动动你那破脑袋,这种药对她能管用吗?”
“再多没有了!”
“怎么可能没有?上船前还让你补了一批药!我不是说了吗,她在你这里的开销都算在我的账上,一分都不会少你的!”
一想到多在这里同他扯皮一秒,唐智安就要再多痛苦一秒,江逐浪瞬间怒不可遏,一把拽起了他的领子。
“当我是什么人啊,不是这个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船医见江逐浪静下心来愿意听他讲话,甩下了他的手,理了理衣领。
“她的肾脏极度脆弱,离尿毒症只有一步之遥。大部分的药都会加速她的死亡,我不能害她。”
“那也不能看着她这样痛苦下去,你看我身上的血,她在自残,你得阻止她。”
船医看着江逐浪身上斑驳的血迹,眉头紧锁,说:“看来她放弃治疗的念头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怎么讲?”
“不顾医嘱,滥用止痛药。布洛芬这些非甾体抗炎药并不会引发真正的耐药性。长期大量服用,只会让她对疼痛更加敏感。现在的她,大概连一丁点疼痛都无法忍受吧。”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忍着,人是不会被痛死的。别让她休克就行。”
江逐浪捏紧了拳头,心里有气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出。
他在医务室里踱着步,船医知道他还在犹豫。
“依你看,她能痊愈吗?能一直活下去吗?”
船医沉默,他的职业不允许他回答这样的问题。
疾病生死上,没有百分百的事。
“你有多大的把握能穿越过风暴?”
“百分之百。”
船医本想用类似的问题点醒江逐浪,哪知道江逐浪这么能吹牛逼。
“很抱歉,我是医生,不是自大狂。”
江逐浪无奈地叹气,他按下通话键准备询问唐智安的情况。
就在这时,船医的对讲机收到了语音消息。
两人的对讲机挨得太近,声音反复传播,形成了巨大的啸叫。
船医火速弹开,江逐浪则松开了通话键。
啸叫之后,船医低声喃喃:“死神传来警告。生死在天不在人。”
江逐浪上去就是一拳:“你再胡说八道!我不是说了吗!我的船上,禁止迷信佛神学!”
“懂,懂,新时代无神论游船。”船医轻抚被挫伤的唇角,他嘴上阴阳,心里更是不满。
“船长!船长!”
两人的对讲机同时传来了安保管家急切的呼喊。
咚——咚——
撞墙声,扭打声接连传来。
“你快来!我控制不住她了!”
江逐浪目光如刀般坚定,他结束了内心的挣扎,转向船医:“带上吗啡,跟我走。”
“这是你做的决定,与我无关。”
“废话。”
这一次,船医没有再反抗。他拿出了安瓿和注射器,乖乖地跟着船医下楼去。
-
“唐智安,船医拿吗啡来了。再坚持一下,马上就不疼了。”
江逐浪不顾唐智安的拳打脚踢落在自己身上,他强制押着唐智安离开了沾满鲜血的舱房。
唉。掰开安瓿的时候,船医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像她这么频繁的疼痛,一旦打上吗啡,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求你了,医生。”唐智安的目光死死锁定着船医手中的注射器,像妖怪盯上唐僧肉般渴望着。
“江逐浪。”船医唤他。
“你是船长,我听你的。”
江逐浪稍显犹豫,但看着怀里抽搐不断的身躯,还是被那份痛楚击溃。他紧咬牙关,一字一字吐得决绝:“给她吧。”
“我喝了酒,你来代我。”
江逐浪接过了船医递来的注射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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