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南清的家人,出事于她初三升高一的那个假期。
后来她在流干了眼泪后就住进了亲戚家,亲戚也没有把她当灰姑娘一样虐待,只是客气又小心翼翼地相处着。
像是吃饭时总会忘记准备夏南清的碗筷,这些事从来就不大,只是会让夏南清不断回想起过去的母父永远都会先盛她的饭。
曾经孩子气的她从来就不懂珍惜那些琐碎的日常,直到失去,才后悔当时那些没说出口的爱。
亲戚家也有自己的孩子,有时她睡在书房的小床里,能听见外面的弟弟在对家里人哭诉家里有个外人真的好烦,夏南清到底什么时候。那时亲戚们就只能劝他:放心放心,她成年后就走。
夏南清知道这里从来就不是家,只是个允许停靠的港湾。
仅仅如此,她也足够感激。
只是她无法不去回想过去,所有的苦痛只能自己咽心里。
她并不是没有朋友,只是回想小学和初中,她拥有能放学后一起去文具店,能课间聊天的朋友,却找不到一个在毕业后也能放心联系,放心说出“我母父出事了,你能不能来安慰安慰我”这样的话的朋友。
而到了高中,只比这更糟。
她因为家里的情况,相比其他同学晚了几个月才去报道。当时班里的孩子们基本已经组好了小团体,再加上夏南清从报道开始,在学校里就一直挂个苦瓜脸。以至于哪怕她容貌姣好,也没什么人愿意靠近。
当然,只限于:想交朋友的人,不会靠近。
而抱有朋友之外的目的过来的角色,其定位则更类似于苍蝇。
上了高中的少年们都在期待着一场校园爱情,夏南清因为脸不错,也曾被人看做值得追求的目标。有那么几个人对她示过好,但对于当时才遭受了家庭变故的夏南清而言,她实在没有多少对这种快餐式选拔进行回应的热情。
这原本也没什么,麻烦的是她拒绝的人里,有个足够有人缘,自尊心又足够脆弱的男性。
她在对方颠倒黑白的闲言碎语里成为了一个嫉妒自以为是又毫无素质的讨厌女人,之后的某天里,她甚至在自己的抽屉柜里摸到过不知谁放进去的碎玻璃。
这些都没什么的,都没什么,亲戚的忽略算不上排斥,同学的误解也难说欺凌,这些和失去家人的疼痛比起来都没什么。
只是某天在恍然大悟中抬头,才发现所处轨迹早已与过去的想象相差甚远,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活成了没有任何人需要自己的样子。
在这毫无爱可言的世界里,确实撒手也无妨。
但现在不一样了。
夏南清穿着那制服短裙,坐在学校靠窗倒数第二排,往外望着天空时总会想:
现在她有期待了。
有苏湫了。
·
尽管她在对这段爱情的认知里,自我本就卑微到了尘埃里。
她知道了苏湫比她高一届,好像无论在哪都挺有人气,之前班里有几个女生站在二楼栏杆前,抱在一起嚷嚷着操场上那个上台演讲的学姐超级超级帅。
夏南清凑过去吃瓜才发现着火着到了“自己家”,她们说的学姐正是苏湫啊。
身旁的女生讨论着苏湫的八卦,推搡着,有人说这学姐有很多人追了你才没戏,也有人说我可是班花,我不信邪,偏要试试去。
没人注意到身旁这个不起眼的班级透明人,正因自卑而把头越垂越低。
当时的夏南清不会知道,她根本就没什么不好。真按逻辑去算,她根本谈不上什么配不上苏湫,真按逻辑去算,她的脸她的魅力怎样都不至于在班级里落个透明。
但所谓酸涩的爱情小说,就需要这么去写。
“根据统计,基本盘里,大多读者不喜欢太耀眼太一路顺风的女主,因为读者自己都是会受暗恋之苦的平凡人。但读者也不希望女主颜值太低,一定要是美人,不然哪配被写进小说里。”
于是最终一个拧巴的组合就此诞生:一个不被喜欢的美人,一个备受排斥的美人,一个与相方相比,不知为何就是会自卑到尘埃里的……美人。
当时的她还不知道有人在暗中调动着她命运的红线,更不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把那神压至身下,去质问她所指使的一切。
十六岁的夏南清不在乎那些,她只在乎苏湫能多看这丑陋又渺小的她一眼。
她虽然加了苏湫的联系方式,但苏湫这人很少主动约她,也难被约出来。她们多会在初见的天台上“偶遇”,每当那时苏湫就会感叹她们真是有缘,好像每次上天台的日子都能撞上。
苏湫不会知道,自从那天之后,夏南清每天只要一有大课间的休息,就会去天台上等待苏湫,苏湫自以为的偶遇,实则源于夏南清的日日坚持。
但苏湫随口的一句:“搞不好真是命中注定。”
就可以甜她数周,可以作为她坚持的意义。
于是她什么都可以熬,甚至可以为了苏湫而承受她其他追求者对她的暴力相向。
或者说,她们愿意把如此不起眼的她看作对手,本身就是对她已靠近苏湫身边的证明。
最初是白眼,后来是语言辱骂,最严重的一次,那群人就像突然性情大变一样往她身上倒了垃圾。
那天苏湫捋着夏南清脏兮兮的头发问她怎么了,她也只是笑着说都怪自己的不小心。
她不能再给她的“救命恩人”添麻烦了,她希望她永远轻松,永远肆意,这便是她爱她的证据。
那天上天也确实给予了她相应的礼品,苏湫在中午带她出去学校,去文具店买了湿巾擦头,她还说她家挺近的,实在不行要不要去她家洗个澡去。
但那天的夏南清红着脸拒绝了,她光是看着苏湫所指的方向,都感到恐慌,她担心苏湫那住在高档小区里的母亲们会嫌弃苏湫带了一个她这样的“贫民”。
她希望变得优秀一些,更优秀一些,才能站在苏湫的身边。
她那天只是擦完头发后,吃着和苏湫一起买的小卖铺牛肉丸,觉得这就是踏踏实实的幸福啊。
她实在是太被爱了。
但她其实忘了,母亲也曾帮她仔细洗净曾在泥里打滚的身体,家人们每天为她准备晚饭,远比一顿牛肉丸更多。
如果家里人看见曾经捧在手心里的孩子现在如此怜惜一份对当事人而言太过轻巧的爱,会在天上默默抹泪的。
但夏南清当时把这些都忘了。
况且爱情本也与亲情友情不同,爱人才是能陪你过一辈子的人,她当时真心这么认为。
她很幸运,能在当时苏湫的身边博得一席之位。后来不只一起出去过一次,只要她发起,苏湫五次里总有一次能给予回应。
她喜欢跟苏湫逛街,她喜欢跟她压马路,喜欢装作顺路直至目送她坐上回家的电梯,喜欢被误认为是情侣,喜欢觉得自己这段“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恋情能有戏的某个瞬间,喜欢,什么都喜欢。
但她不喜欢苏湫的身边,存在着她似乎永远都无法战胜的“她人”。
宁柳尤甚。
·
夏南清第一次见到宁柳,是在苏湫的班级门口等苏湫的时候。
她透过后门门缝,能看见苏湫在与后排的一名淡色卷发少女有说有笑,她本以为苏湫那般放松的神情只有自己能够见到,但她连嫉妒都缺少资格。
她能看见宁柳手上戴着的表,与穿着的鞋都是自己所够不着的名牌。
至于为什么夏南清这样一个平凡高中少女能认得她们富人的牌子,这不重要。
这一整段都是当时还是黑发的冬沉,在某个被噩梦惊醒的凌晨坐在床沿边用手机备忘录打下的一章。
不能指望那样一个已经睡懵了的人,能以足够严谨的态度对待自己键盘下的每一个字。
总之夏南清只看了一会儿,就对上了宁柳那双锐利的眼,她在意识到被发现后赶忙退到一边。
后来苏湫出来的时候宁柳也跟在后面,苏湫相互介绍了她俩,宁柳当时就冷笑一声:
“哈,原来你是阿湫的朋友啊,我看见你偷看我们了,还以为你是跟踪狂呢。”
家境富足的女孩,并不需要时时刻刻都要注意把自己话打磨得圆润才能说出口,但她的这些话在当时自卑的夏南清听来实在令人不悦。
那无意间透露出的苏湫小名,更让夏南清无法肯定这是否算得上是一种所有权的声明。
苏湫只是告诉宁柳,她接下来跟夏南清约好了去小卖部。
宁柳指指自己:“那我能一起吗?”
苏湫:“算了吧,我们有事要聊。”
宁柳:“行。”
当时不善于面对生人的夏南清半躲在苏湫身后,其实在宁柳爽快拒绝的时候,她还松了一口气。觉得她可能误解了宁柳,她本质上是个能相处的人,和苏湫也只是朋友。
直到她后面又多约了苏湫几次,直到有次宁柳站在她们班门口,强行要和她俩一起逛街。夏南清不希望难得的二人世界被打扰,在苏湫身后拽着她的校服疯狂暗示她不想和别人一起。
于是苏湫叹了口气,帮她拒绝。
“不会吧,你们还有两人间的事情要谈吗?谈了这么久还没谈完?”宁柳表达了不满。
苏湫也是有话直说:“没有,没什么要谈的。”
“只是这学妹比较怕生而已。我明天再跟你出去呗,你饶了她吧。”
“欸……还有这种事啊,那行喽,你说什么都行。”宁柳站在一边,用手卷了卷自己的卷发,姿势优雅。
“那我们明天再一起去你家玩吧,小湫!”她特意拖长了最后一个字,拍了拍苏湫的肩,走了。
但经过夏南清的时候,却刻意撞了下她的肩膀,很重。
夏南清皱眉回头,头一次感觉到刺骨的敌意。
·
冬沉在写到这一段的时候,连喝了三杯酒,喝到满脸通红,她才能写下去。
她对女人们为爱吃醋,为爱使坏,把爱情视作救命稻草的情节……
真心感到无趣。
确实,女人们为爱争夺男人才能称之为雌竞,女人争女人也不算雌竞,但她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有什么骨子里的东西,有什么文化里的东西,不对劲。
可她再次看了一眼群上大神发给她的写作指导,看了眼那些包含着“修罗场”“恶毒女配”的文,相比清水文,多出的那些数据。
“人人都骂烂俗的梗,但多数女人永远都在被这些烂俗调动思绪,愿意给这些烂俗花钱,给这些烂俗眼神。”
“因爱情而悲伤,在爱情中憋屈,在爱情中不甘,最后又在不甘中胜利,本就能天然戳中大多数女人的爽点。”
“这是长期以往的文化所决定的,你要是想成为有名气的人,就得学会把这些利用起来。”
利用起来。
她还是决定走下去。
她又闷了一口酒,趴在桌上小憩,酒上的泡沫是儿时吹出的那些泡泡里,仅剩的一点残余。它们变小了,变得只能浮于泛黄的池面上了,但它们依然包含着一个个青涩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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