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竹芳与齐嵊认识,是在大二的时候。
那个时候大自己一届的师兄郭漾正在追求自己,黄竹芳对于他的一系列追求行为,感到很困惑。
她来自一个很小的城市,从小家教很严,奶奶从不允许她跟异性有过多的交往。
所以她从来没有跟异性打交道的经历。她也不知道,郭漾口中的追求她,以及追求她的行为,到底是示爱,还是骚扰。
恋爱经验丰富的室友吕慧慧告诉她,像郭漾这样条件好,心思又单纯的男生很少见,自己应该把握住机会。
“等咱们大学毕业后,就遇不到念书时这些单纯好掌控的男生了!你可得把握住啊!”吕慧慧比自己还激动,然后凑近耳边,悄悄说出自己打听到的机密,“而且郭漾家里条件很好,听说他爸妈都是单位里的领导,家里姑姑还是做大生意的。毕业后你俩要是结婚了,那你以后的日子就不用愁了!”
黄竹芳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并没有毕业后留在北市发展的打算。
奶奶希望她毕业后能回到家乡容城,找一份安稳的工作,平平淡淡地生活就足够了,
可是,自己究竟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呢?
其实她也并不清楚。
郭漾轰轰烈烈的追求行动在持续两个月之后,他的生日就到了。
为了能跟黄竹芳多相处一会儿,他在校外ktv包下了一个大包间,邀请了许多同学去参加他的生日会。
其中就包括黄竹芳与吕慧慧。
黄竹芳不擅长社交,性子也沉闷,又不会喝酒玩游戏,于是就只能缩在角落里看大家唱歌玩闹,郭漾有几次想要过来找她说话,都被他的室友与吕慧慧拉过去喝酒聊天了。
黄竹芳心里默默想着明天的学习安排,以及该给奶奶打电话了,郭漾追求她的事情要不要跟奶奶说呢,说了怕她不开心,不说自己又很是烦恼……
这样胡思乱想着,身边突然坐下了一个人,柔软的沙发陷下一大片,黄竹芳差点就要倒向那个人。
她抬头看去,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男生大大方方跟她打了招呼,“嗨,你好。”
“你好。”黄竹芳扯起嘴角笑了笑,然后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看你一整晚都坐在这里,是不是觉得很无聊?”看她没有再说什么,男生又主动牵起了话题。
黄竹芳假笑了一下,“还好,我只是不爱玩。”
随便编了个借口敷衍过去,黄竹芳觉得时间怎么那么难熬,这场聚会怎么还没有结束。
下次再也不要来参加了,自己尴尬,别人也尴尬。
她以为自己这样干巴巴地回话之后,男生就会自讨没趣离开,没想到一扭头,就看到男生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神情莫名愉悦。
奇怪的人。
这个人就是齐嵊。
郭漾是个很有毅力的人。
追黄竹芳追了整整一年半,沦为系里的传奇人物,痴情系草。
吕慧慧有时会捏着黄竹芳的脸,左看右看,“奇怪,明明是一张人类的脸,怎么没有人类的感情呢!是块石头也要被郭漾感动了吧!”
黄竹芳对郭漾没有感动,但是有感恩,感激。
大三的时候,奶奶查出了胃癌,自己一个人手忙脚乱,白天在医院照顾奶奶,晚上回到家里洗漱的时候,突然会蹲在浴室地上,嚎啕大哭。
她是孤儿,从小被奶奶养大。
奶奶出事,二十岁的她,也十分茫然无助。
痛苦而绝望。
郭漾从吕慧慧那里得知了奶奶的事,一个人从北市坐着绿皮火车来到南市,陪同黄竹芳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
奶奶弥留之际,视力下降得很厉害,其实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但她还是用尽所有的力气,颤抖着抓住郭漾的手,与孙女的手,握在一起。
“芳芳,以后的路,奶奶不能陪你走了。你不要再让自己受委屈了…… ”
黄竹芳紧紧抱住奶奶,嚎啕大哭,眼泪顺着奶奶已经冰冷的脖子,流进了枕头里,晕成一片小小的湖泊。
她的悲伤,全都埋进了那个小小的湖里。
随着奶奶的去世,这个湖也从世界上消失了。
发现郭漾出轨的那一天。
这片湖也没有出现。
黄竹芳是伤心的。但又好像没有那么难过,她更多的情绪是觉得荒谬。
有些想发笑。
奶奶去世后,她就答应了郭漾的追求。她想,郭漾经过了奶奶的认可,是可以交往的对象。
大学毕业后,她跟着郭漾留在了北市工作。郭漾的父母没有反对他们的交往,并且允诺了等到他们结婚的时候,会赞助一套市区的婚房,让小两口住得更舒心。
吕慧慧也留在了北市,渐渐的她成为了黄竹芳唯一的朋友,两人时常相约着一起逛街,看电影。
吕慧慧很有能力,人也聪明,性格活泼,毕业两年后就升职成为了部门经理。
为了庆祝自己的升职,吕慧慧提出了要请黄竹芳与郭漾一起去容城泡温泉。
会有这样的提议,是因为每年春节,黄竹芳都要回容城祭拜奶奶。那一年也是这样,所以吕慧慧便跟着黄竹芳郭漾一起出发,打算在祭拜结束之后,就请两个人去容城有名的温泉酒店玩一趟。
那一年容城的冬天格外的冷。
三个人上山的途中,还下起了雪。
容城的冬天很少下雪,吕慧慧还很奇怪地抬头看着天空中的阴云,感慨了一句,“没想到那么靠南的地方也会下雪。”
路上湿滑,郭漾一直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不让她摔倒。
因为她怀孕了,已经有四个月。
过完这个年,她就要跟郭漾领证结婚了。
蹲在奶奶的墓碑前烧金元宝的时候,她在心里跟奶奶说悄悄话。
“奶奶,我怀孕了,马上就要当妈妈了。”
复杂的情绪在胸腔内翻滚着,黄竹芳惊觉,自己对于要成为母亲这件事,居然没有一点兴奋与欣喜。
“奶奶,我能当一个好妈妈吗?”
妈妈。是什么样子的?
黄竹芳没有见过她的妈妈,从她有意识的那一刻起,家里就只有她跟奶奶两个人。
她见过同学的妈妈,会在下雨天打着伞站在校门口接自己的孩子,满脸心疼地为孩子擦掉身上的雨水,然后搂着孩子笑呵呵地说,走吧,带你去吃想吃的。
那是慈爱的妈妈。
她也见过邻居家的妈妈,每天天不亮就出门上班,傍晚再提着几兜子菜回家。没多会儿,对门就会飘来饭菜香味,以及她招呼孩子吃饭的声音。
那是忙碌的妈妈。
还有很多种妈妈……
但都是别人的妈妈。
如果我有妈妈。黄竹芳不止一次在心里设想过,她会是什么样子呢?
现在,我也要变成妈妈了。黄竹芳在心里对奶奶说着。
我会变成,她的样子吗?
雪一场接一场地下,没有停止过。
黄竹芳已经忘记了,这场雪究竟下了多久。
三天?还是五天?
所有交通道路都因为雪灾的影响无法通行,电视广播里,主持人用字正腔圆的声音一遍又一遍严肃地提醒所有人,非不必要,避免外出,以免受伤。
这次雪灾中,已经出现了失踪的案例。
是百年一遇的特大雪灾。
他们三个人被困在屋子里。
幸运的是,家里的食物还能再撑一段时间。
但这样的幸运没有维持太久。
断电了。
电线被大雪压断,所有通讯设备都失效了。
三个人宛若被困在孤岛中,一时之间,都有些恐慌与不安。但好在楼道里的邻居很热心,在得知他们家里有一位孕妇之后,都送来了一些营养品与厚被子,表示关心与安慰。
为了能让黄竹芳休息好,郭漾主动从主卧里搬到了客厅睡沙发。
吕慧慧住客房。
郭漾每天都要用煤气烧无数壶开水,灌进热水袋里,给黄竹芳取暖。
所有的热水袋都给了黄竹芳。
那天晚上,黄竹芳突然从梦中醒来。
双脚冷得直发痛,热水袋都不管用了。
窗外是一片银色的世界。
好像所有的事物都在发光,莹莹一片。
雪还在下,从天空中飘落,坠入厚厚的雪地之中。
黄竹芳觉得肚子有点涨,有点痛。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爬出被窝,穿上一件又一件的厚衣服,慢慢地走出了房间。
屋子里十分寂静,静到能听见屋外落雪的声音。
“簌簌——簌簌——”
郭漾不在客厅。
沙发上他的被子还维持着有人睡在里面的形态,拱出了一个小包。
奇怪,他去了哪里?
黄竹芳缓缓移动身体,因为动作十分缓慢,所以一点声音也没有。
她单手扶着墙,走了两步,然后就听见了,隔壁客房的动静。
有人在说话,悄悄话,嘻嘻笑着,撒娇着。
黄竹芳觉得血液一下子冲上了脑袋,发紧,发胀,发痛。脚底锐利的冷痛,也冲了上来,直冲心脏。
她听到了。
都听到了。
吕慧慧的声音。
“我去香港查了,是儿子。高兴不?”
没有人回答她。
她半是撒娇半是嗔怒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爸妈知道后都可高兴了,你怎么不笑啊!难道只有黄竹芳肚里那个是你的孩子,我怀的就不是了?”
郭漾的声音终于也出现了,却令黄竹芳十分陌生。她从来没有听过男友这样冷漠薄情的音调。
“不是让你去打掉吗?你到底想做什么?”
吕慧慧的音调一下子有些拔高,随后又很快降低了下去,语气又急又怒:“我不打!凭什么我打!我的孩子一定会比黄竹芳生出来的要好!”
“黄竹芳她奶奶是因为癌症去世的!你不知道癌症是有遗传基因的吗?你就不怕黄竹芳给你生的孩子也有…… ”
一声清脆的巴掌响,打断了吕慧慧的话。
“我会给你三十万,这是最后一次给你。拿着钱,你爱滚哪去滚哪去,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郭漾的语气冰冷得如同黄竹芳此刻扶靠着的墙。
冷硬得刺痛人。
她的头很痛,脚很痛,肚子也开始发痛。
好痛啊……
“还有。”郭漾的话语再次响起,“我跟竹芳的孩子一定会很健康,我们以后也会很幸福的。她不会有事,孩子也不会有事。”
“她根本就不是奶奶的亲人,她们没有血缘关系。”
被窝早已变得冰凉。
热水袋也没有了温度。
雪下啊下,外面的世界一定很冷。
其实这里的世界也很冷。
好冷啊,怎么会有下不完的雪呢?
要世界末日了吗?
黄竹芳躺在被子里,双手紧紧攥着被单,额间的冷汗浸湿了枕头。她咬住被子,眼角通红,忍着剧痛。
不要叫,不要喊。
此时此刻的痛苦算什么,她可不会认输。
她比所有人都坚强。
奶奶,你看,我自己一个人,也能挺得过去的。
夜空中的雪停止了。
寂静的世界也快要结束了,天要亮了。
黄竹芳躺在床上昏睡着,面色潮红。
血,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
雪色的世界,慢慢地被血色覆盖。
雪停了,灾难结束了。
有什么东西,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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