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室的灯在凌晨三点十七分彻底熄灭时，窗外的雪还在下。大片大片的雪花扑在玻璃上，很快就融化成水，像一道道无声的眼泪。医生摘下口罩，对着叶知羽轻轻摇了摇头，白大褂的衣角在冷风中微微晃动，那声“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像一把浸了冰的刀，缓缓刺进她的心脏，没有剧痛，只有一片麻木的冰冷。
叶知羽站在原地，看着两个护士用白色的床单盖住奶奶的身体，动作轻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她想冲上去掀开床单，想握住奶奶的手再感受一次那熟悉的温度，可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大脑里一片空白，所有的回忆都被冻结在“奶奶”两个字上——是小时候她发烧，奶奶整夜坐在床边给她擦汗的手；是她画漫画被父母骂，奶奶偷偷把她的画稿藏在衣柜最上层的样子；是她离家上大学前，奶奶熬夜给她绣的那个装数位板的布套，上面歪歪扭扭的小猫，针脚里全是没说出口的牵挂。
“家属，节哀。”护士轻声提醒她，伸手想扶她一把，却被她下意识地躲开了。她怕别人的触碰会打破这最后的幻觉，怕一抬手，连奶奶最后的影子都会消失。
跟着医护人员走进太平间时，冷气像无数根细针，扎得她皮肤发疼。奶奶躺在最里面的那张床上，身上盖着和抢救室里一样的白床单，只有一头银发露在外面，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冷光。叶知羽慢慢走过去，指尖悬在床单上方很久，终于还是轻轻碰了碰奶奶的头发——还是熟悉的触感，却凉得像冰，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温度。
“奶奶。”她轻声喊，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不是说要等我画完漫画，要陪我去逛庙会，要尝我做的红薯粥吗？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啊……”
没有回应。只有太平间里的换气扇发出“嗡嗡”的声音，单调又刺耳，像在嘲笑她的天真。她蹲在床边，把脸埋在膝盖里，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冰冷的地板上，碎成了无数瓣。哭到嗓子发不出声音，哭到眼睛肿得像核桃，她才慢慢抬起头，伸手轻轻抚平奶奶皱着的眉头——奶奶一辈子都在为别人操心，连走的时候，都没能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接下来的几天，叶知羽像个提线木偶。父母来了，站在客厅的角落里，父亲手里夹着烟，烟灰落了一地，母亲不停地用纸巾擦着眼睛，却没有一个人过来抱抱她，没有一个人问她“你还好吗”。亲戚们围在旁边，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葬礼的流程，有人说“这孩子命苦，刚没了奶奶又要面对父母离婚”，有人说“以后她可怎么办啊，连个依靠都没有”，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却激不起一点波澜——她的世界已经塌了，那些议论，不过是落在废墟上的尘埃。
奶奶下葬的那天，天意外地放晴了。阳光照在墓碑上，刻着“爱孙叶知羽立”的字样清晰可见。叶知羽跪在墓碑前，把奶奶织到一半的毛衣轻轻放在碑前——那是奶奶为她织的新年礼物，领口刚织到一半，毛线针还插在上面，像是在等她回家，继续织完。“奶奶，”她哽咽着说，“毛衣我会自己织完的，你教过我，我记得怎么起针，怎么收线。以后我会经常来看你，会把我画的漫画念给你听，会告诉你我过得好不好……你在那边，一定要好好吃饭，别着凉，别再为我操心了。”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绕着墓碑转了一圈，像是奶奶在回应她。叶知羽伸出手，想抓住那片落叶，却只抓到一手冰凉的风。
从墓地回来后，叶知羽把自己关在了奶奶的房间里。她拔掉了手机卡，关掉了电脑，把所有能联系到外界的东西都藏了起来。房间里还留着奶奶的味道，是淡淡的肥皂香和阳光的味道，书桌上摆着她小时候画的涂鸦，被奶奶用相框裱得好好的，墙上贴着她最喜欢的动漫海报，边角都被奶奶用胶带粘好了，防止卷边。
她蜷缩在奶奶的床上，抱着奶奶的枕头，像个迷路的孩子。白天，她就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老槐树，叶子落了一地，再也没有人会像奶奶那样，在秋天的时候，捡一片最黄的叶子，夹在她的漫画书里；晚上，她就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奶奶躺在病床上的样子，看到医生摇头的样子，看到墓碑上冰冷的名字。她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体重一天比一天轻，脸色苍白得像纸，连最喜欢的漫画，都再也画不下去了——她拿起手绘笔，手就会不停地发抖，画出来的线条歪歪扭扭，像她此刻的人生。
庄晓找不到她，急得团团转，最后还是通过社区居委会找到了奶奶家的地址。推开门的那一刻，庄晓看着蜷缩在床上的叶知羽，眼泪瞬间掉了下来：“知羽，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你别吓我啊！”
叶知羽背对着她，没有说话，只有肩膀在微微发抖。庄晓走过去，轻轻抱住她，能感觉到她身上的骨头硌得慌：“我们去医院好不好？你这样下去不行的。”
叶知羽没有反抗，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庄晓把她扶起来，带她去了医院。医生拿着诊断报告，表情凝重地对庄晓说：“她是重度抑郁，伴有严重的睡眠障碍和自杀倾向，必须立刻住院治疗，而且需要有人24小时陪着她，不能离开视线。”
叶知羽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诊断报告上的“重度抑郁”四个字，没有任何反应。她早就知道自己病了，从奶奶被推进抢救室的那一刻起，她的世界就已经黑了，再也没有了光亮。
住院的第三天晚上，叶知羽趁庄晓去洗澡，偷偷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了医生开的安眠药。白色的药片像小石子一样，在她的手心里堆成了一小堆。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月亮，心里突然觉得很轻松——只要吞下去，就能去找奶奶了，就能回到那个有红薯粥香、有毛线针响的小屋里，再也不用面对这个冰冷的世界，再也不用承受这无边无际的痛苦。
她倒了一杯温水，把药片全部倒进嘴里，仰起头，想咽下去。可药片太多，卡在喉咙里，苦苦的味道蔓延开来，让她忍不住咳嗽。就在这时，病房的门突然被撞开了，林晟冲了进来，看到她手里的空药瓶和嘴角的药片残渣，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知羽！你干什么！”他冲过来，一把抱住她，声音里带着哭腔，双手因为紧张而不停地发抖，“你把药片吐出来！快吐出来！”
叶知羽靠在他的怀里，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洗衣粉味道，能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像擂鼓一样，敲在她的心上。她想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任由眼泪不停地掉下来，打湿他的衣服。林晟抱着她，疯了一样往抢救室跑，走廊里的灯光在他身后飞快地闪过，像一场破碎的梦。
洗胃的过程很痛苦，叶知羽吐得昏天黑地，胃里像被火烧一样疼。林晟一直守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不停地用纸巾擦去她嘴角的污渍，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哽咽：“知羽，坚持住，很快就好了。我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不会离开你。你别吓我，别丢下我一个人……”
从抢救室出来后，叶知羽住进了精神科的隔离病房。林晟向学校请了长假，每天都守在病房里，给她喂饭、擦脸、读她以前画的漫画。他会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讲他们以前的事——讲漫展上她穿着星月裙，蹲在地上捡饰品的样子；讲图书馆里她认真画画，阳光落在她头发上的样子；讲游戏里她不小心按错技能，红着脸说“对不起”的样子；讲他们约定好，等她好了，就一起去老街吃糖炒栗子，一起去漫展cos他们画里的角色，一起去见奶奶，告诉奶奶他们会好好的。
“知羽，你还记得吗？你说奶奶最喜欢吃巷口那家的冰糖葫芦，等你好了，我们买两串，一串给你，一串放在奶奶的墓碑前，好不好？”他轻声说，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你画的漫画还没完成呢，奶奶还等着看你画的结局，我也等着看我们的故事被画下来。你不能就这么放弃，不能让我们都失望。”
叶知羽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眼泪不停地掉下来。她能感受到林晟的温暖，能听到他的声音，能知道他在努力唤醒她。可她的世界太黑了，黑得看不到一点光亮，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走出来，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对未来充满期待。
林晟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想法，轻轻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让她感受自己的心跳：“知羽，你听，我的心跳还在。只要我的心跳还在，我就会一直陪着你，陪你走出黑暗，陪你找到光亮。就算全世界都抛弃你，我也不会离开你。因为我喜欢你，从漫展上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上了。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管你是开心的，还是难过的，不管你是健康的，还是生病的，我都喜欢。”
叶知羽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她转过头，看着林晟的眼睛，那里面满是心疼和坚定，像两颗小小的太阳，在她黑暗的世界里，发出微弱却温暖的光。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能感受到他脸上的泪痕，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只要有林晟在身边，她就愿意试着走下去，试着找回那些失去的光亮，试着为了他，为了奶奶，也为了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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