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羽在离婚协议书上写下“自愿跟随奶奶生活”时，笔尖在纸上顿了三次，洇出三团小小的墨渍，像三颗没来得及掉的眼泪。母亲站在书桌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想说什么，最终只叹了口气：“跟着你奶奶，至少能踏实点。”父亲则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烟蒂在烟灰缸里堆成小丘，自始至终没抬头看她一眼。
走出民政局的大门，腊月的风裹着雪沫子往领口里钻，叶知羽却没觉得冷——她手里攥着一把钥匙，是奶奶家的门钥匙，上面还挂着她小时候编的红绳结。她没回那个堆满沉默的“家”，直接打车去了奶奶家。推开门时，暖融融的红薯粥香扑面而来，奶奶正坐在沙发上织毛衣，银发上落着几点阳光，看见她就笑：“回来啦？粥在锅里温着，就等你呢。”
叶知羽走过去，轻轻抱住奶奶的胳膊，把脸贴在她的肩膀上。奶奶的肩膀不宽，却像座小小的山，稳稳地托着她。“奶奶，我以后就住这儿了。”她轻声说。
“好啊。”奶奶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手里的毛线针还在不停地动，“我早就把你房间收拾好了，你那些漫画稿，我都给你放在书架最上面了，怕落灰。”
接下来的几天，叶知羽把数位板、手绘笔和没画完的漫画稿都搬了过来。奶奶的房间不大，却处处都是她熟悉的味道——书桌上摆着她小学时得的绘画奖状，墙上贴着她画的动漫人物，连枕头套都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小熊图案。她开始更努力地画画，每天早上六点就起床，一直画到晚上十一点，手指酸了就揉一揉，眼睛累了就看看窗外的老槐树。她想尽快攒够稿费，给奶奶买台新的洗衣机，带她去医院做个体检，再陪她去逛一次老街的庙会。
林晟每天都会给她发消息，有时是一张拼模型的进度图，说“这个零件像你画里的星星”；有时是一段语音，读她昨天写的漫画台词，声音轻轻的；有时是一张小吃摊的照片，说“开学带你吃这个，老板说加双倍辣才够味”。叶知羽总会笑着回复他，说自己很好，让他不用担心。她不想让林晟知道自己的难处，不想让他觉得她是个负担——他的世界那么明亮，她怕自己的阴影会遮住他的光。
可命运好像总喜欢跟她开玩笑。那天早上，叶知羽正在画漫画里“奶奶给女主煮红薯粥”的分镜，突然听到客厅里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她心里一紧，扔下手绘笔就往外跑，只见奶奶倒在地上，手里的毛线团滚到了门边，脸色苍白得像纸。
“奶奶！奶奶你怎么了？”叶知羽跪在地上，用力摇晃着奶奶的身体，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奶奶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叶知羽赶紧拿出手机，手指因为发抖好几次按错号码，终于拨通了120。“喂！快来人！我奶奶晕倒了！地址是……”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了通讯录里“奶奶”两个字。
救护车很快赶来，医护人员把奶奶抬上担架时，叶知羽紧紧攥着奶奶的手。她的手很凉，像冬天里的冰，叶知羽把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想给她暖一暖。“奶奶，你别怕，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很快就会好的。”她一遍遍地说，像在安慰奶奶，又像在安慰自己。
到了医院，奶奶被直接推进了抢救室。叶知羽坐在抢救室门口的椅子上，双手抱着膝盖，眼泪不停地掉。她想起小时候，奶奶牵着她的手去买冰糖葫芦，总是把最大的那颗给她；想起她第一次画漫画被父母骂，奶奶偷偷把她的画稿藏起来，说“我们知羽画得最好看”；想起她上大学的前一天晚上，奶奶熬夜给她缝了个装数位板的布套，上面绣着一只歪歪扭扭的小猫。这些回忆像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回放，每一个画面都让她疼得喘不过气。
抢救室的灯亮了四个小时，终于灭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脸色凝重地看着她：“病人家属？”叶知羽赶紧站起来，腿软得差点摔倒，她扶住墙，声音发颤：“我是……我是她孙女……我奶奶怎么样了？”
“病人是突发脑溢血，出血量很大，现在已经病危了。”医生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砸得她眼前发黑，“我们已经尽力了，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叶知羽愣住了，她看着医生的嘴在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病危”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她的心里，密密麻麻地疼。她走进抢救室，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奶奶——她的脸上戴着氧气罩，眼睛紧闭着，眉头微微皱着，像在做一个不好的梦。叶知羽走到床边，轻轻握住奶奶的手，她的手还是那么凉，没有一点温度。
“奶奶，你醒醒好不好？”她哽咽着说，“我还没带你去吃今年的冰糖葫芦，还没让你看到我画的漫画发表，还没带你去见林晟……他说要陪我们一起逛街，还要给你买你最喜欢的棉花糖……奶奶，你醒醒，别丢下我一个人……”
可是，奶奶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仪器发出的“滴滴”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叶知羽坐在床边，一直握着奶奶的手，眼泪掉在她的手背上，却没有任何反应。那天，她什么都没做，没吃饭，没喝水，也没看手机，林晟发来的十几条消息，十几个未接电话，她都没看见。她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只剩下一副空荡荡的躯壳，守着病床上的奶奶，守着她最后一点希望。
夜深了，医院里很安静，只有走廊里偶尔传来的脚步声。叶知羽蜷缩在椅子上，把脸埋在膝盖里。她想起父母的离婚，想起奶奶的病危，想起自己对未来的期待，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下去。她只知道，她不能失去奶奶，不能失去这个世界上唯一真心爱她的人。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走廊里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她抬起头，看见林晟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件厚厚的外套，头发上还沾着雪沫子，眼睛里满是焦急和心疼。“知羽。”他轻声说，一步步向她走来，“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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