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金鸡报晓。
沈玥睁开双眼,抬头向身侧望去,已是空空如也。她摸了摸铺上的锦被,绸缎微微皱起,尚带着余温。想必陛下离开没有多久,现在应该正在去早朝的路上。
梳洗完毕,她将瑞雪和王德唤到身边,问起宫中的情况。
瑞雪“唰”地抬起头,眼睛睁得锃亮,迫不及待道:“娘娘您终于打算争宠了?”
沈玥抬起食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真不知道你这小脑袋瓜,整天在想些什么。”
瑞雪咧开嘴嘿嘿一笑,仰着脸说道:“当然想的都是娘娘的事情。”
王德从边上凑过来,接着前头的话茬,见缝插针道:“娘娘若是要问宫中的事情,那可真是问对人了。奴才人送外号,宫中包打听!”
“那你倒是说说看,宫中有哪些嫔妃?”
“回娘娘,先前陛下因为战事未曾选秀,此次选秀入宫分别是中书令的庶女何芸,大将军的二女儿纪燕,尚书令的嫡女杨姝丽。依次封的是昭容、昭仪、贵妃。”
王德眯着眼回想,忽地一拍脑袋,补充道,“对了,还有秦家商人之女秦婉,封的是婕妤。”
“秦婉?”沈玥一怔。
“正是,据说……”王德压低声音卖了个关子,“……这是太后的意思。”
沈玥心觉这是当真赶巧,那日她俩都不想中选,可偏偏都入了宫。仔细想来,颇有几番讽刺意味。她心里记挂着昨夜裴昀的话,思索片刻后,决定先去秦婉那看看。
瑞雪连忙拉住她,语气满是不可思议:“娘娘你就这样直接去了?”
沈玥回过头,有些不解看向她。
“您可是去见其他娘娘……要不先拾掇拾掇一下?”
沈玥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虽说秦婉未必会在意她的穿着,但保不齐在宫中遇见其他妃嫔宫人。至于这衣裳,不能穿得太艳,引人注目;也不能穿得过于寡淡,显得不够气派。
她走到柜前,里头有些自己从家里带来的服饰,还混着几件入宫后新制的衣裳。
沈玥从里头挑了一件衣裳,摊放至桌面。思及太后先前所言的“丑衣服”,她对于自己的审美难免有些忐忑,便叫瑞雪帮自己把把关。
瑞雪盯着桌上那件红绿相间花上衣,沉默了许久。她极力控制住不断抖动的嘴角,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话:“娘娘,您是认真的吗?”
沈玥瞧见她那欲言又止的表情,便知道自己选的不能入眼。最终选择放弃:“罢了,你帮我选一件吧。”
瑞雪听见这话,如临大赦。只见她双手翻飞,立马以风卷残云之势将这套收好,死死压在柜子的最底层。看起来生怕沈玥反悔似的。
沈玥:“…………”好吧,她可算是知道自己选的衣服有多丑了。
经过这么一遭,沈玥彻底放弃自己打扮,便将衣着全权放任给瑞雪。
瑞雪手脚向来利索,不多时便挑好衣服,给沈玥梳了个相称的发髻,再搭配上珠宝首饰。
她心满意足地看着沈玥,在心中暗自赞叹自己的手艺,并且暗自下定决心,断然不能让娘娘自己搭衣服,否则这将是一场狂风过境般的灾难。
待一切收拾妥当,由王德引路,转眼便到了秦婉住的玉华宫。
守门的太监面庞尚有些稚嫩,许是宫中来的新人,此刻正倚着门扉打盹。他的脑袋低垂,脖颈撑不住笨重的头颅,小鸡啄米似的一下又一下点着。
直到眼前的地面出现一双绣鞋,小太监才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揉了揉眼睛,随后打了个激灵。他心虚地低下头,连忙弯下腰行礼,天灵盖都快抵至地面。
沈玥无意为难他,微微颔首道:“起来罢。”说完便抬脚跨过门槛,朝里头去了。
小太监望着她的背影,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冒出来的虚汗。他在心中暗自思忖,也不知道这是宫中的哪位娘娘,竟然会亲自光顾这偏僻的宫殿。
自己侍奉的主子出身低微,封的位份不高,就连住处也布置得简单。平日里门可罗雀,鲜少有人过来走动。故而他才敢有这胆子在守门时犯困,哪成想这才偷了一小会儿懒,碰巧就给撞见了。
小太监晃了晃脑袋,在心中不由得暗自庆幸,幸好这位娘娘没计较自己的过失。这在这时,他忽然回过神,猛地一拍脑袋:“哎呀,遭了!忘给自家娘娘通报了!”
他拎着衣袍,快步追上去,却早已不见沈玥的身影。那头沈玥走至窗前,见秦婉正伏在桌案前,右手握着毛笔写写画画,左手拨着算盘珠子。
她的手指修长,大拇指和食指不断跃动出残影,竟叫人看不清勾拨的动作,只听得算珠碰撞木档发出清脆的声响。那熟稔的动作,远远看去仿佛一位钻研曲艺多年的老琴师。
秦婉眉头微皱,全神贯注盯着账簿,全然没有察觉到脚步声。沈玥有些无奈,用手帕掩着嘴唇,故意轻咳了几声:“咳咳。”
秦婉闻声抬起头来,呆愣了一刻,眼睛倏地瞪大。她的眉头不自觉地舒展开来,脸上绽开明媚的笑容:“……沈玥!”
她连忙站起身来,搁下尚沾着墨汁的毛笔,整齐利落地收拾妥帖账簿。随后快步迎向沈玥,拉开桌前的木椅,为沈玥留出位置:“原来你也入宫了,看来我们真的是有莫大的缘分。”
秦婉嘴上说着话,手头却没有停下。她的掌心摸了摸白釉茶壶,确认温度恰好,这才倒出茶水。墨绿的茶水泛着浓香,从壶口流入杯中。尚离杯口半指宽,秦婉手腕一转,便止住动作。
沈玥去拿茶杯,发觉她留出的距离,捏着杯壁刚好不会烫手。她不由得暗自感叹秦婉的行事细致,不仅话语客气,招待也甚是周到。
她抿了口茶,视线不自觉落在案头。只见桌面搁置的格眼簿子,上下左右纵横交错,分割出方方正正的网格块,依次将货物名称、要求数量、地点、时限列得得清清楚楚。
沈玥越看越觉着这方格设置巧妙,竟能将冗杂的事项整理得如此明晰。她有些好奇地问道:“秦姑娘莫不是入宫后仍在操持家业?”
秦婉闻言抿了抿唇,双眼不由得暗淡了几分,轻声说道:“家业轮不到我管……我能做的,怕也只有这些了。”
她的睫毛扑闪着,目光落在桌面的账簿上,嘴唇发出微微的叹息。
沈玥见她黯然神伤,自己心里头也跟堵了棉絮般憋得慌。她紧紧握住秦婉的手,鼓励道:“秦姑娘有这般能力,在我看来已是顶厉害。至少这格眼簿子,我先前从未见过,今日一看便觉得是个十分精妙的法子。”
“是吧?我也觉得很是便利!”秦婉的语调些微上扬,“这是我从前人的算经之书里学来的,现如今无人使用反倒怪可惜的。”
“我跟大哥讲这法子,他却嫌记录耗费的时间多,雇人的银两是原本的两倍。但我认为用这格眼簿子,雇工和物资的调度更为高效,后面的盘点也更加清楚。若有偷工减料,立刻就能察觉。”
沈玥听得仔细,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若从整体利弊来看,既节省中间安排的时间,又有益于后期清点。”
“正是此意!”秦婉见沈玥理解自己,脸上的愁容一扫而光。她笑意吟吟地望着沈玥:“咱俩这般投缘,叫秦姑娘倒显得生分,不妨今后以姐妹相称如何?你叫我一声婉姐姐便可。”
“好啊,婉姐姐。”沈玥笑着回道。
“哎!”秦婉凑过来应道,眼睛笑成一道月牙。
沈玥意外入宫后举目无亲,说不心慌必然是假的。尤其是昨夜从陛下那里得知消息,太后可能并不信任自己。这些日子她一直暗自压下的那点情绪,忽地在此时冒出了尖尖。看着眼前秦婉的笑颜,她没由来地想起爹爹和阿弟。
“婉姐姐,左右待在宫中也是无聊,你教我算筹可好?”
“自然是可以。”秦婉爽快地应下,径直拿起桌上的算盘,开始讲解起来,“一般从九档至十五档,档中横以梁,梁上两珠,每珠作数五,梁下五珠,每珠作数一……”
她怕沈玥不懂,刻意放缓语调,用手指上上下下拨弄着珠子。一谈起这些,她的眼眸便亮起光,嘴角泛着浅浅的笑意。
“学算筹,不能光看表面,而要去探究内里更本质的东西。如此才能通过计算,权衡利弊趋势,从而进行取舍。经商也是同样的道理,唯有分析优劣得失,才能培养出一针见血的独到眼光。”
秦婉谈及这些便滔滔不绝,一口气讲了许多。
直到正午将至,几分饿意上涌,秦婉这才回过神。她掩着唇说道:“瞧我这说得痛快,一时疏忽竟忘了时间。妹妹不如留在这里用膳吧。”
两人有说有笑,一块用了午膳。秦婉又道:“学算筹不可贪多,如同饮食需细嚼慢咽。今日先讲这些,妹妹若是愿意,可每日过来与我探讨。”
沈玥满心欢喜,自是毫不犹豫地应下。她与秦婉暂时告别,约好明日再会。
在回去的路上,沈玥将昨夜跟今天的事情细细捋了一遍。这算是她历来的习惯,总是会将每日发生的事情在脑袋中过一遭。
这时沈玥后知后觉地想起,她并未跟秦婉说过自己的出生年岁,但秦婉却非常干脆利落地让她叫姐姐。
她是从哪里得知自己的年龄更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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