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行川看向历小碗,历小碗慌忙地摇头。不是他告诉委托人的,也无需他告诉委托人。平心而论,对于委托人能认出自己这件事,段行川觉得自己不应该感到意外。作为“负责审判和清除与非人类智慧生命体勾结或被污染而试图损害人类利益”的审判官,他的职业天然的带有引起关注的特质。
这种引入注目的性质再加上段行川与旁人略有不同的儿时经历,结合的后果就是在不久前,段行川被上司牵连失去工作走出审判庭的当天,嗅觉敏锐的记者蹲守在大楼门口,给因为领带被多愁善感的同事擤鼻涕而显得颇有几分落魄的段行川来了一张相当有获得新闻照片奖项潜力的特写。
当天晚上段行川在网站上看到的新闻标题相当耸动,原文段行川记不清了,但它巧妙地运用双关手法,幽默地点明了段行川不同寻常的童年经历,并将之与段行川的失业巧妙结合,兼之以段行川失意的照片特写,回扣了童年影响这一重大社会议题,成功让段行川成为社会新闻界的焦点。这段时间段行川也不无苦中作乐的精神想着自己说不准能成为新闻宠儿,在丧失审判官这个还算风光的职务后,从此不必工作,缺钱了就接点访谈纪录片的预约,过上混吃等死的潇洒人生。
但幻想终归只是幻想,记者们深谙为单位开源节流之道。开源的方式就是对段行川进行字面意义上的跟踪报道,节流的意思就是对段行川一毛不拔。在这场规模浩大的新闻盛宴中,段行川的脸在塞特拉上,至少短期内算是人尽皆知了。
历小碗有些不安,他不安的方式就是粘着让他觉得心虚的人,做一些完全没有必要的解释。历小碗贴着段行川,小声说:“我什么都没说,我就说我们有两个人来一起聊聊委托的事。”
段行川握住委托人伸出的手:“我也知道你,特蕾莎女士。”
特蕾莎露出了一个微笑,更准确地说,特蕾莎头部的显示屏作出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她整个人都被藏在一块材质不明的布料中,没有露出一寸皮肤。在衣物的包裹下,她的身躯肥大而臃肿,只能勉强看出一个人形。在头部的位置,她戴着一块放映着一个普通人类女性微笑的显示屏。特蕾莎以此来向看不见她表情的人表示亲切,只是更多的人只会觉得这种装束太过离奇。
考虑到特蕾莎的身份,她的怪异穿搭很容易被人们接受。特蕾莎是莫妮卡星际科技公司的高级管理人员之一,换言之,最被审判庭关注的人之一。
作为一家星际公司,莫妮卡当然是由多种智慧生命共同创办并维持的。尽管该公司成员中人类不居于少数,而且发展领域和范围倍受限制,但人类联合体还是对莫妮卡公司的高度防备,甚至于对其中的人类成员也满怀警惕。
段行川对特蕾莎并不陌生,他的上司被撤职调查的原因之一就是在工作之外与她接触过密,被怀疑与非人类势力有不当勾结。
“真是我的荣幸,”特蕾莎的声音从房间角落的扩音器中传来,“请坐吧,两位。”
特蕾莎动了动手指,门悄无声息地关上了。偌大的房间包裹住三人,几棵高大的裸子植物错落有致,模拟出一种室内人正居于室外的自然氛围。几只肚子鼓胀发光的鸟从他们的头上跃过,地上的人影随之摇晃。
“这些家伙是仿照特里星一种已经灭绝了的物种制造的,我们把它们叫作‘灯笼’”特蕾莎说,“不过很显然,我们做得不太成功。它们的体型不足以支撑那么大的发光器官,所以即使从出生开始就近乎不断地进食,还是会在腹部亮起后数小时内死去,连自主繁衍都做不到。”
段行川看着房间里成群的“灯笼”说:“但是你们还是制造了很多。”
“我们之中的一位成员认为‘灯笼’坠地时别有一种物哀之美,他的鼎力推荐造就了你们的眼前所见。”一只“灯笼”倏忽在特蕾莎的身后落下,特蕾莎脸上的显示屏维持着一个不变的微笑:“不过我想两位大概对这些也不怎么感兴趣,我们还是来谈谈委托的事吧。”
据历小碗所说,莫妮卡公司对这次委托的秘密性有一种病态的重视,不少佣兵团甚至在与委托人——也就是特蕾莎——接触并遭到拒绝后都不知道任务的具体内容,更遑论被拒绝的原因。
这种单子并不少见,通常是在委托人和被委托人达成合意之后,委托的内容才会被告知,佣兵团称之为“黑单”,大意是接单的时候两眼一抹黑,能不能拿下委托,能不能完成任务,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未知数。当然,黑单的存在并不是全然不合理的,它的内核是一种诡异的公平,亦即“风险越大,收获越大”。黑单的高度隐秘性往往伴随着极为丰厚的报酬,对于星际佣兵们而言,这就足够了。
“如果可以的话,其实我更希望见到两位所在的佣兵团的所有成员,不过历先生在之前的联系中拒绝了,”特蕾莎的语气听起来几乎没什么变化,“真是可惜。”
历小碗像是把特蕾莎的惋惜当真了,一时间心虚得眼神乱飘:“唔......总是有些原因的,比如我们的人有和人接触的恐惧症,出门就会两眼发黑头痛心悸胸闷气短......什么的。”历小碗支支吾吾,声音越来越小,身体一个劲地往段行川背后藏,就差把“我没说真话”用黑体加粗高光标记挂在脸上了。
段行川算是知道为什么历小碗一定要找一个人陪他一起来了:“既然你愿意见面,就证明不是全员到齐应该也可以对吧。”
特蕾莎点点头:“是的,如果幸运的话,这次委托大概就算只有一个人也能轻而易举地完成。”
一阵风吹过,段行川低下头揉了揉眼睛。他对特蕾莎的话持保留意见。
特蕾莎说:“只需要一场小小的测试,不必担心,二位,一场测试就能说明一切了。”
又有几只“灯笼”在叶间蹦跳,无端地,一只“灯笼”掉到地上,一动不动。段行川向特蕾莎确认:“就在这?”
“灯笼”为特蕾莎送来一个盒子:“就在这。”
她将盒子转向段行川和历小碗,然后打开。
“呃......”历小碗忍不住捂住鼻子,“好臭的味道。”
盒子里装着一颗眼球。
“如两位所见,这是一颗人类的眼球,”特蕾莎说,“请原谅我暂时不能透露它的来源。我能说的是,它仍然具有活性,我的意思是,它甚至可以通过虹膜认证,就像还在人身上一样。”
段行川看着那颗眼球。它的结构完整,血管虬曲盘绕,发出有规律的搏动,瞳孔在灯光的刺激下缓慢地缩小。
这还是眼球吗,段行川心想,还是另一种生命。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好恶心,”历小碗毫不掩饰对这颗眼球的厌恶。
特蕾莎又取出一台仪器,介绍到:“加百列0721型,目前最先进的治疗仪,优势是高速的断肢再生、创伤修复和污染清除,目前还没有流入民用市场,但是请务必放心它的治疗效果。”
一只“灯笼”停下,它的嘴扎穿了特蕾莎的掌心,鲜红的血流了一地。特蕾莎启动治疗仪,被洞穿的掌心迅速恢复如初,如果不是地上和她衣服上的血迹,刚才发生的事就像是幻觉。
特蕾莎关上治疗仪:“测试内容很简单,只需要两位依次接触这颗眼球就好。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测试结束,这份委托就可以交给二位了。”
段行川看着盒中的东西:“这是污染物。”
“是的......”
历小碗又走神了。他看着那只啄伤了特蕾莎的“灯笼”,它反复把喙放在地面上磨蹭,仿佛想要擦去尚未干涸的血迹。在它清理完自己之前,它突然不动了。如特蕾莎所说,“灯笼”的寿命很短,它保持着一个可笑的姿势,死了。
历小碗玩着自己扎起的头发,光明正大地神游天外,心想那只“灯笼”为什么要那么做。因为觉得血很脏吗,会不会对于这种生物而言,人类的血也是一种污染。
历小碗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抚养他的人告诉他的事。
“......所以,所谓污染,就是被宇宙中某些尚未被人类探明的、暂时不可利用的、会对人类造成伤害的物质污染的事物......”
历小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些,可能因为眼前的污染物。
说到这个,段行川的上一份职业——审判官——工作的主要内容好像就是审查并处理污染物以及被污染的个体。
段行川对污染物并不陌生。正因如此,历小碗知道,段行川比绝大多数人都更能确定自己,或者说人类,对污染物知之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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