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向大理寺去。卢绾与楚沅并肩而行,见她神情恍惚,脚步虚浮,仿佛身受重创,想到她和崔骧那层关系,不禁好奇:“前辈可否告知在下,崔将军伤势如何?”
楚沅只答:“危在旦夕。”眼见心爱之人命若悬丝,她却不能靠近一步,心里怎么不煎熬?直如热锅上的蚂蚁,跳脚亦是无用。
卢绾心道,事已至此,她不必诓骗自己,便琢磨着尽快回宫向楚棠回禀此事,免得来日事发追究起来,有理也变得无理。忙不迭催促道:“这...前辈可否走快些?我须得尽快回宫。”
楚沅全然没听见他的话,眼前、脑海满是崔骧鲜血淋漓的样子,双目虚望前方,喃喃的道:“倘若我早早地金盆洗手,他也不至于伤至这般。”
卢绾宽慰道:“为你挡那一着是他自己选的,前辈无需自苦。”
楚沅道:“正因如此,我才深感失落。”
卢绾不解:“失落?从何说起?”
楚沅问:“将军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卢绾点头道:“当然。”
楚沅扭脸瞧他一眼,说道:“将军虽有颗七窍玲珑心,但却不懂何为爱恨。否则怎不知我因何失落?”
卢绾蹙起眉心,只道,我心里藏着一个人,害相思害了好几年,只怕要一直这么的害下去,怎会不懂恨?再说,我与宋邯老贼有灭门之仇,又怎会不懂恨?
楚沅取下腰间细剑,交与他手中,说道:“今夜与郡主交手,多有得罪,恳请将军将此剑转交郡主,聊以请罪。”
卢绾拔出一格,剑锋清光闪闪,比青霜剑不差,恭恭敬敬地道:“晚辈替妹妹谢过前辈。”
楚沅微微躬身回礼,只说:“我到了,将军请回吧。”见得大理寺近在眼前,径投门里去。
卢绾如释重负,施展轻功欲往大明宫去,路过万寿公主府时,忽想起茉莉还在此处,便踩着屋脊落到阿香院中。
廊下挂着一盏盏牛皮纸风灯,在夜风中闪烁不定,但见各屋门窗紧闭,漆黑一团,唯有阿香房中亮着,便知她们还未睡下。
忽听得屋内阿香在喊:“单姐姐,你别担心,兄长定能将楚沅缉拿归案。”
茉莉累极了,仰倒在太师椅上,望着屋顶,一摇一晃道:“我不担心这个。”
阿香穴道并未全解,半身酸麻斜躺在床上,望着她,“那你担心什么?”
“我担心卢将军忘了我。”茉莉想起今夜之事,不禁怅然:“倘若将我忘在府里,我叨扰郡主事小,但若明日点卯迟到,可就不好了。”想到暗中有人虎视眈眈只等抓住她的错处,她无一刻敢掉以轻心。
卢绾轻叩窗棱,向屋内问:“阿香、茉莉,你们睡了吗?”
茉莉闻言,自椅中弹坐起来,满脸喜色,对阿香道:“将军来了!”阿香欲要起身,却起不得,只好躺回去,应道:“还没睡呢。兄长来接单姐姐?”
窗户应声推开。
卢绾微微颔首,只说:“是。”茉莉站在屋内,隔着薄薄的一片窗,卢绾对她道:“这剑是楚沅赠与阿香的,有劳你,帮我交给她。”说完便背过身去。
“郡主,”茉莉边走边掂量那剑,十分趁手,“楚...前辈送你的。”
阿香使尽双手力气接过那剑,笑道:“她徒儿没能抢走我的剑不说,她反将佩剑送我,可不滑稽?”
茉莉也是笑,点头道:“是也!郡主,下官告退。”而后躬身一礼,缓步退向门外。
阿香兀自端详那剑,单是应声:“单姐姐,再见。”
几番折腾,已至五更。在打更声里,卢绾引着茉莉出了万寿公主府,骑上马并辔而行,途中与几队巡逻的金吾卫打了招呼,径向大明宫去。
街上陆陆续续有铺子点灯、开门,有人搭茶棚、挑担子、卖菜、耍把式,不出一时半刻,长街热闹起来。
卢绾想起今夜诸事,忽向茉莉问道:“感觉如何?”
茉莉抓紧缰绳,噙起笑意,低声道:“很是出乎意料。我原以为抓贼是件凶险万分的事,不想竟这般有趣。”
卢绾笑问:“是因为阿香吧?”
茉莉点点头,“是。郡主少年英豪,真教我羡慕。”
晨风中,卢绾眉目渐软,说道:“她若知道你如此夸她,真真要得意死了。”顿住片刻,淡淡的道:“实不相瞒,她是我见过的最娇气的姑娘。”
茉莉挑起半边眉毛,并不信,只说:“不见得吧。学武须得勤加苦练,郡主武艺高强,论常理也不会是娇气懒惰之辈。”
卢绾念及茉莉来时的路,只道她不似寻常花朵长养于温室之中,她是在寒风凛冽的悬崖峭壁上长大、盛开的,怎懂得何为“娇气”?当下不语,单是一笑。
东方渐白时,二人已至承天门前,众官员纷纷落轿、下马,相互行礼寒暄,见他二人并辔而来、说说笑笑,都不住胡思乱想,更有甚者嘿嘿冷笑、目光阴毒,只当她已经搭上卢绾。
茉莉似笑非笑道:“卢将军,下官今日可沾你的光了。”
不等卢绾下马,已有人远远朝他拱手见礼,他只道:“此言何意?”
茉莉道:“他们敬畏您,此刻看见区区在下我与您同行,便不敢如寻常那般出言不逊了。”说完这话,利落地翻身下马,牵住缰绳。
卢绾从她背后瞧住,只觉脊背直挺,神采奕奕,丝毫不似初见时那份唯唯诺诺。下了马,与她并肩而行,恭维道:“郎官说笑啦,真正令他们敬畏的不是我卢绾,而是你圣眷正浓。”
茉莉怔住片刻,忽而迟疑了,因她不知这话中的虚实。
行得丈余,便到了宫门口。
王山遥一身深绯袍服,正同几位须发皆白的紫袍官员闲谈,见卢绾走近,笑道:“卢将军事可成了?”话毕,朝茉莉微微颔首。
茉莉赶忙拱手躬身,团团向众人行了一礼。
卢绾苦着张脸,低声道:“出了点岔子。可否请臬台移步稍叙?”
王山遥回头向几位长者说过一句,便与卢绾向角落走去,问道:“可是那人去了?”
茉莉不便跟去,只说:“卢将军,我须得回住所一趟,咱们朝会再见。”边走边寻思,无怪姐姐惦记臬台大人,身居高位却能对我这下官心怀善意,谦谦君子也!等休沐时去找姐姐,必得将此事告与她知道。
卢绾向她点点头,忙与王山遥说:“我失手将他打成重伤,血流不止,眼见他逃进镇国公主府里,再不敢追了。”
王山遥听罢,心中惊诧万分,略一思忖,拍他肩膀安慰道:“此事无论公私,错皆不在你。眼下长陵侯紧咬崔家不放,若此事暴露,该担心的是他们,而不是你。”
周遭人声渐沸,一个人在旁落轿,二人当即住嘴,便向人群中去。只见下轿那人身着浅绯袍,一步步朝他们走来,欣然拱手道:“山遥、卢将军。”
二人一同还礼,王山遥神色如常,卢绾心中只是砰砰乱跳,什么也来不及想。聊了几句,只听城门击鼓,宫门也开了,众官员三三两两地走进宫城,越往里,声音越发小,直至鸦雀无声。
回到紫兰亭后,茉莉换上绿袍便赶至内侍省点卯,再与众官员上朝。太极殿螭头下,文武百官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后,开始议事。
因时间紧急,卢绾未来得及面圣禀明变故,当下自是惴惴不安,上前道:“臣启陛下,贼人楚沅已于今晨捉拿归案,此刻已押至大理寺。”
楚棠点头赞道:“卢绾将军,真是一鸣惊人啊!”但见他神色有异,便不多问,只说:“此贼既已归案,朕意,自今日起,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审明后定罪结案,众卿意下如何?”
文武百官无暇细想,齐声道:“陛下圣明。”
话音刚落,左边有一紫袍官员出列,赫然便是长陵侯窦兆,拱手道:“臣有奏。”只因他听门客说道昨夜种种情状,料定崔骧裹在其中,上朝时又不见他人影,便想发难。
楚棠微笑道:“舅舅请讲。”
闻听此言,百官心中俱是一惊,埋头思忖着,国君向来心思如海,难以揣摩,何故今日不以职务相称?竟要生生将他母舅吓死吗?窦兆心知肚明这是在敲打自己,顿时一句话噎在喉咙,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楚棠续道:“舅舅有何事要奏?楚棠洗耳恭听。”
窦兆浑身一颤,背心汗毛直立,猛然跪倒在地,颤声道:“臣无本奏,恳请陛下恕罪。”
楚棠仿佛没有瞧见听见,只问:“噢?既无本奏,何故出列?”
一地落针可闻,春风穿堂而过,更显得殿中空旷寂静,犹如幽谷一般。茉莉站在螭头下,不敢落笔,生怕纸上沙沙声惊扰一人。
楚棠仍然定定地望向窦兆,神情渐寒,眸光渐冷。
茉莉相信她比这位长陵侯更得圣心。最是无情帝王家,果然如此。
楚棠寒声道:“长陵侯,你几番言行无状,非要朕治你的罪不可?”
窦兆伏跪于地,急切间想不出半句说辞,只好默然不语。
场面越发尴尬,卢绾不得不接言:“陛下容禀,微臣观长陵侯神色,便知他本有事要奏,只是一时情急,尽皆忘了。不若陛下宽他几分,待他一一想明再面奏不迟。”
楚棠冷冷一笑道:“你倒是一番好意,却看长陵侯领不领情了。”说罢拂袖而去。
“微臣叩谢圣恩。”待楚棠转进内殿,窦兆方颤巍巍地起身,堪堪稳住,便向卢绾冷哼一声,旋即转身出殿。
这一日朝会,竟就这样散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