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俞泰山的交待,司机将张弩送到了市实验学校门口。
张弩本以为适合相亲这种事情的场合只会是咖啡厅、美术馆,或者电影院,约在学校门口见面确实令他有些诧异。
俞泰山解释过这个问题:“小胡是老师,现在正是工作日,她说就在学校附近转一转就好,不耽误给孩子们上课。你看,多好的姑娘,责任心这么强。”
张弩没有再继续追问那为什么不约在假期见面这种问题,因为这个答案已经足够说明对方或许也和他一样兴趣缺缺。估计也是领导授意,抹不开面子才答应见面吧。不过也好,早见面早结束,张弩也可以早点回广寒宫继续研究那个公式。
在来的路上,张弩加上了小胡老师的联系方式,表示自己就要到了,对面说:“嗯嗯收到,可能你到的时候我还没下课,你可以在校园里先散散步,抱歉哦。”
一看就是没什么背景,又刚参加工作的样子,凡事先收到,动辄抱歉哦,乖巧地让人心疼,更让人觉得好欺负。
张弩问了学校的保安师傅,距离下课还有半小时。出示了小胡老师的联系方式和聊天记录后,张弩获准进入校园,保安师傅嘱咐他:“不要进教学楼,什么都别乱动。”
这是一所十二年一贯制的学校,最外侧是高中部,绕过教学楼后左右两侧分别是初中部和小学部。校园绿化很好,空气清新,走在林荫小路上,听着教学楼里时不时传来的读书声,张弩觉得在这里散步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不远处的操场上有几个班在上体育课,看个头应该是高中部的学生,正在打篮球赛。一群半大小伙子在球场上生龙活虎、脚下生风,没上场的学生围在四周,随着每一个进球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张弩跟着看了一会儿,倒也想起了自己的青春岁月,不禁有几分感慨。那时候,他在辟雍学院苦恼着理科成绩,从来不参与体育、艺术之类的活动,每次体育课都找借口不上,就算被强行拉到操场也只会找个角落默默做题,想来竟然完全没有这般青春飞扬的时刻。
熟悉的场景唤起了张弩的一些习惯,他开始张望四周是否有合适躲藏的角落,一转头,看见小树林里有个学生伏在石桌上,背对着操场,似乎听不见任何嘈杂。
张弩向他走了过去,看清了他面前的纸张,上面写了些数学题。
看清楚题目后,张弩发现自己刚刚判断失误了,这帮孩子应该是初中生,大概是因为现代人的营养太好了,才让他们小小年纪就长得那么高。
“是不会做吗?”张弩坐在学生身边。
“太难了,老师,我真的不会。”学生似乎把张弩当成了某个好心的老师了,“你能教教我吗?”
张弩虽然自惭于理科的薄弱,但这些题目考察的知识是他初一上学期就学过的内容,到底还是有几分底气。
五分钟后,张弩停下笔,学生的眼神里已满是崇拜。
“您也太厉害了吧,居然全做出来了,天哪!”
虽然有心在数学上争得几分面子,但听到这种程度的夸奖还是让张弩老脸一红,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数学很差的。”
“是张弩先生吗?”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在张弩身后响起。
那是一个穿着白衬衣、扎着高马尾的年轻女孩,上身稍稍前倾,微微歪着头,脸庞有着柔和的弧度,尖尖的下巴翘着,眼睛很大,整个人清澈得像一滴露水。
“胡老师!”学生认出了她。
“你好你好,你就是张弩,啊不对,我就是张弩。”张弩连忙站起来,差点被石凳子绊倒。
胡姮忍不住笑出了声,左侧脸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梨涡:“保安师傅说你往这边走了,我就过来找找,你认识小智?”
“啊?这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吗?”看来学生就是小智了,“胡老师我跟你讲,他可神了,这些题他5分钟就做出来了!”
胡姮也瞪大了眼睛:“真的吗,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张弩感觉再说下去,他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快别说了,老师吹集合哨了,还不快去!”又转向胡姮,“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咖啡厅,美术馆,还是电影院?”
一杯冰美式下肚,张弩才感觉潮红的热意渐渐褪去。胡姮是个绝好的听众,那双美丽的眼睛似乎有一种魔力,在张弩的心里点燃了一个火堆,而她听到张弩说出每一句话后的反应都恰到好处地让这堆火越烧越烈。
话题从咖啡说起,张弩礼节性地夸这家店的咖啡豆不错,胡姮撇撇嘴,说自己根本喝不出来咖啡的好坏,更喜欢喝绿茶;服务员前来推荐新品甜点,张弩记不住那小小一块蛋糕长达十二个字的名字,胡姮皱着眉问有没有驴打滚;张弩笑得把半杯咖啡泼在了身上,皱巴巴的中山装更惨不忍睹了,胡姮叹了口气说,咖啡也知道你穿这身难看。
他们又谈起工作来,得知张弩在广寒宫上班,胡姮充满了好奇。
“我只在小时候学校春游时去过月球,不过那里光秃秃的,还漆黑一片,我什么也没看清。”
“现在有很多太阳能路灯,落日后也可以看得很清楚,而且不刺眼。”
“那平时都只有你一个人在那里吗,会觉得孤独吗,像嫦娥一样?”
“你认为嫦娥很孤独吗?”张弩很紧张她的答案。
“我读过一些诗,尤其记得一句‘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既然会后悔偷走神药,想必是在月亮上过得很寂寞吧。”胡姮眨着眼睛。
张弩叹了口气:“很多人都这么认为吧。”
胡姮突然笑了起来,那梨涡又开始闪烁:“可我不觉得。嫦娥是第一个能从太空中看到地球的人,如果把地球比作牢笼,她就是唯一的越狱者,她自由了!”
和所有小孩一样,张弩也曾经缠着父母追问他们的恋爱往事,他问父亲用了多久喜欢上母亲,父亲义正严词地纠正:“瞎说,我对你妈妈那是一见钟情。”
“骗人,哪有什么一见钟情,我才不信。”张弩吐舌头。
“你还小,等你遇到了你自然会知道。”张知弦很认真地看着张弩,“那是一种你绝对不会认错的感觉。”
“什么感觉?”张弩还是不信。
嘈杂一片的咖啡厅里,胡姮白衣黑发,笑意盈盈,像一朵初初绽放的马蹄莲,整个人像打了柔光一般和这个世界的画风格格不入。算上刚刚进门的那个,已经有不下七个男人在一直向这边看,其中有三个很帅,有两个看起来就很有钱。
而坐在胡姮对面的张弩自己呢,长期熬夜让他一脸憔悴,本就皱巴的中山装被咖啡糟蹋地雪上加霜,他还没什么钱。
张弩现在很后悔没有在北冥湖泊换套衣服,他只能揪着桌布的一角,试图遮一遮衣服下摆的咖啡污渍。
如果张知弦现在能听见,张弩会告诉他,他是对的。
一见钟情的确是一种绝不可能认错的感觉,因为那是一种骤然而至的自卑。
张弩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坐上太空电梯回到广寒宫的,他像喝了酒般有些微醺,路过玻璃牢房时,从反射的虚影中,他才看见自己脸上那止不住的笑意。
回到房间打开电脑,显示器背景是一幅他自己的手绘:蔚蓝星空下的草地上,站着一个穿着白衬衣,扎着高马尾的女孩的背影。那是他一个梦境中的场景。但他早已经做好了为隐秘的复仇牺牲一切的心理准备,从未奢望过婚姻与家庭。
那不过是不切实际的幻梦,张弩这样劝说自己。
可是就在今天,那个女孩站在了他的面前。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胡姮发来的信息。她半开玩笑半抱怨地吐槽可怕大数据,附上了一条链接:“天哪,现在的大数据太恐怖了,我才刚刚跟你聊过月球、嫦娥什么的,手机就给我推送了这个,笑死我了。”
张弩点进链接,是一个过时的笑话:很多年前,大学生英语四级考试的写作题目是“Change”,学生A考完问学生B写得怎么样,学生B自信满满地说,嫦娥谁不知道啊,我写得老好了!
虽然看过很多遍了,但张弩一想到胡姮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也忍不住雀跃。
“所以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来广寒宫亲自看看!”
“等放假再说吧,最近可忙了。对了,我回学校又遇见了小智,他还问你什么时候能再过来教他数学呢,张弩老师?”
“小智这才初一就这么努力了吗,别把孩子累着。”
“初一?你说小智吗,他高中啦,中途跳了好几次级,要不是不让办高校少年班了,他三年前就该上大学了,现在刚被保送进中科院数学研究院。”
张弩坐直了身子,不敢置信地看着那行字:“那他今天怎么还在做初一的数学题,而且还做不出来?”
胡姮的信息很快发了回来:“不可能吧,现阶段能让他为难的题目只会是研究院提前发给他的,至少也是高等数学的难度啊,怎么会是初中课程?”
整整一个下午,张弩都感觉自己仿佛置身温泉般的和煦舒展,胡姮的这条短信仿佛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激得他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一个巨大的疑问开始显现——高等数学以上难度的题目为什么会出现在他初一数学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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