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佳云只笑了笑，从杜桥衡手中拿了一个苹果递给向早，面露怀疑道：“你难道不了解早早的情况吗？那前几天我还听见……”
“妈。”
声调平缓，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称呼，向早却从中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从进门开始，这对母子之间的气氛就很怪异，杜桥衡性格她了解，他待人一直都不算太热情，但蒋阿姨看见自己时，虽然她竭力隐藏，可自己依旧能够捕捉到她眉目之间的愁容，仿佛是自然而然形成的结果，根本不需要人去刻意发现。
向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缓和气氛，事实上这不是她所擅长的地方，但是见蒋阿姨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杜桥衡也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态度有所问题，于是她小声开口：“蒋阿姨，快到饭点了，我和杜桥衡先去买点吃的吧，免得等会人多得排很久的队。”
杜桥衡瞥了向早一眼，接收到了她的信号，他淡淡道：“不用多久，有什么给我打电话就好。”
蒋佳云不由自主地望向了窗外，过了几秒才重新转回视线。
她一边看着向早一边用手拢了拢靠枕，道：“好，你们去吧，等饭吃完再上来，我上午吃了些东西现在还不饿。”
“嗯。”
走出病房前向早又看了蒋佳云一眼。
这个刚才看上去赋有精神气的女人此刻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向自己儿子的背影。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她又很快收回了视线，转而冲向早温柔地笑了笑。
向早一时愣住，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弯了弯嘴角，然后安静地退出病房。
关好门后转身看到杜桥衡的一瞬间，她忽然明了__一种被向早早已遗忘的感觉此刻在她的脑海中灵光一闪。
她突然想起多年前两人第一次见面时，杜桥衡倦怠的模样自己早已在他的身上看到过，不过那时的杜桥衡更年轻，尽管尽力装作不在乎，可情绪还是会泄露出来。
以前蒋阿姨总能抓住机会对他进行教导，可在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消逝呢？
向早故意落后于杜桥衡几步，得以清晰感受到他的变化。年岁渐长，他的身型不似少年时那般清瘦，背影落于人眼，使人犹见松柏。
出乎意料的是，杜桥衡突然停了下来，向早由于走神差点没撞上他。
“怎么了？”
杜桥衡闷声道：“医院人多，走路专心些。”
熟悉的叮嘱让向早一时间想到从前，“我知道了，不会落在你后边的。”
向早弯着眼睛，轻柔的声音听上去能让人知道她的心情现在很不错。
医院附近的几家餐馆都站满了人，向早跟着杜桥衡到了其中一家，排到她们时，向早扫了眼手机，正好12点。
杜桥衡把菜单递过来，示意向早先选。这么久过去，她不清楚杜桥衡的口味有没有变化，便说一切由他决定就好。
“还是辣菜吗？”
“嗯？”
杜桥衡头都没抬，注意力全放在菜单上，漫不经心地提问：“辣椒炒肉，干锅信鲍菇行吗？”
“行的！”这些都是向早爱吃的，“好学生不愧是好学生，记忆力就是好！”
闻言，一道目光转移到了向早的脸上，眨眼间，菜单就被杜桥衡递到了她的面前。
“怎么了？”向早一瞬间不明所以。
“你还想吃什么就点，我出去买点东西。”
这是把我当小猪吗？我哪有这么能吃？还没等向早在心底控诉几句，杜桥衡又折返回来，像是不确定似的开口：“杨枝甘露，少冰全糖？”
这下她是真的糊涂了。见人不回答，杜桥衡眸光微动，轻轻道：“口味变了吗？幸好提前问了一声。”
语气里带点落寞，听他这话她都要怀疑自己喜欢的不是奶茶而是别的什么了。深吸一口气，向早摸了摸鼻尖，道：“没变，和以前一样，那你快点回来。”
她想起了以往夏天，和杜桥衡一块出门时自己总要喝上一杯奶茶，有时是杨枝甘露，有时是茉莉奶芙，总归是那几杯来回换着喝，杜桥衡清楚自己的喜好再正常不过。
“好，就一会。”
外面的太阳恨不得把地面都烤融化掉，行人们大多都举着太阳伞穿梭于各条街道，偶有几位刚进来店里就下意识感叹好凉快。
不多时，杜桥衡拉开玻璃门，悬于店门上的空调发出了阵阵声响，凉爽的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微动，那张白净的脸庞沾染上了热意，一滴汗珠从挺翘的鼻尖处滑下，顺着轨迹流入了向早看不见的地方。
女人一旦被男人迷住了，那她这辈子可就完了。
向早将这句话奉为真理，在杜桥衡过来之前，她便故意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看着他。
杜桥衡并未感到什么不对劲，自然地将手中的果茶递给向早。手中的饮品摸起来冰凉舒适，反倒叫她有点不好意思。
正巧服务员将她们点的菜端上来，鲜香味绕着向早的鼻子勾起了肚子对它们的渴望，突如其来的动静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向早听见了一声压得极低的笑声。毫无办法的她只好抓起桌上的筷子递给杜桥衡，还恶狠狠地加上了一句：“给！”
吃饭是世界上最应保持虔诚的事情，她从不会在这个时候同任何人计较，原则不容被打破。
被向早凶过之后，杜桥衡就老实了许多，他接过筷子，还礼貌地对她表达了感谢。
“不客气。”向早不打算与他生气，刚才只是吓唬一下人而已。
厨房还在制作蒋阿姨的饭。向早第一次知道原来她和杜桥衡的爱好有些接近，母子俩的口味如出一辙，都喜欢清淡的味道。
在家里妈妈也劝过向早在夏天的时候要多注意身体，可她看着那些和自己碗里菜品色泽相差巨大的食物，是真的没有半点尝试的兴趣。
不经意间，愁绪躲开理智，泄露了出来。
杜桥衡停下了进食的动作，将筷子放在一边，问：“怎么了？”
“没怎么，没怎么，不是什么大事，吃饭吧。”向早把头都快埋进碗里，匆匆扒了几口饭以此来躲避追问。
“向早。”
“嗯？”
“你……还想吃点其他的吗？”
这是什么意思？向早立马坐直身体，也不再去纠结什么东西了，语气不自觉的带了点埋怨：“你想说什么？觉得我胃口大吗？”
又是买这又是买那，自己在他的心里难道真是小猪吗？即便对以前那事有点介意，向早也不希望自己在杜桥衡眼里是这种形象。
这下轮到杜桥衡叹气了，“抱歉，是我想太多了。以前……”
提到过往，他的面色不太自然，却也还是接着话往下说：“你以前吃到不好吃的东西就会叹气，刚才也是，我想着如果你不喜欢，我就再去给你买另外的东西。”
听到这里，向早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又担心他误会，赶忙夹了一口信鲍菇放入口里，等咽下去后，才笑着说：“没有不喜欢啊，这家的菜很好吃。我刚刚是在想要不要尝试吃一下苦瓜，发现还是不行。”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向早顺着杜桥衡的目光看到了那杯果茶，她听见他问：“你现在有了很多新的喜欢的东西了吗？”
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所以向早回答的话也算得上是莫名其妙：“不知道，或许吧。”
说完不等对方回应，她拿起果茶喝了一大口。酸甜的味道在向早的口腔里爆开，“我这人的喜好是不容易改变，但我也不是那种一根筋的人。不光是东西，连人也是，说不定今天我喜欢这个人，明天就会喜欢上那个人了。”
向早顿了顿，刻意看着杜桥衡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笑了下，“喜欢这种东西是说不准的，你喜欢过什么吗？”
杜桥衡短暂怔愣了一瞬，他那双琥珀瞳孔随着向早的话音落下一并扩大。冰凉的杯壁染上了人的一丝温度。
借着这点异样，向早再次给他下了暗示：“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但是不知道答案是不是正确的？”
“什么答案？”
不算高明的反问。向早忍住笑意，淡淡道：“没什么好说的，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问题是什么？”
一个讲话漏洞百出，一个回复答非所问。
向早将头瞥向一侧，她是迟钝但不是傻，她明白杜桥衡话里有话。
这人还是这样，不会把事情给人点明白，明明大家都心知肚明，可他仍然在一旁只做煽风点火的人，不顾其他人的处境。
“2号桌，你们的菜做好了，是要打包吧？”服务员走到了桌前，等待着客人的确认。
杜桥衡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向早，道：“嗯。”
“好的，稍等一下。”
等人走后，向早觉得空气变得稍许灼热，室内空调的气温降不下去此刻她内心升起的紧张，可她又不甘话题止步于此，现在她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以此来找回早已遗失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你心里想的不是我也想的？”
向早看着他，没有回复一个字。嘴里的柠檬水回味酸涩，她想了又想，最后决定回家。可是等她说要离开时，杜桥衡的手僵在了半空。
向早猜他是下意识想拉住自己，却又担心会引起反感，所以手臂僵在半空中，一时间进退两难。
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向早故意刺他：“杜桥衡，你妈妈的话还蛮贴切的，你确实是个差生。”
幸灾乐祸得太明显，她看见杜桥衡的表情越来越冷，可向早的笑容却越来越收不住。
她自认为是个小气的人，她清楚杜桥衡的痛点在哪，偏要不计后果地往上踩，不在意对面这人现在是什么想法，只要他能体会到自己的难过就好，哪怕只有一时半刻的时间。
“我是不是差生，你不是知道吗？”杜桥衡语调平缓，换她在原地兵荒马乱。
直到回到家后，那双通红的眼眶一直在向早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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