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如今同国公爷交好,可以说是异姓王中第一人,陈照麟身为端王世子,向来都是别人捧着的主。
不愿意捧着他的人也不会往他身边凑。
他喜欢诗词歌赋,往往即时起兴吟上几句,都有大把的人赞叹,这样久了,却还是第一次遇见裴璋这般真实的人,忍不住越聊越尽兴。
及至说到自己新作的两首关于早春的五言诗时,他兴致高昂地诵读了一番,却半晌不见裴璋反应,这才裴璋正盯着那横在中间的长纱出神。
长纱那边,隐隐约约一道纤细的身影映在纱面上,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听不大清,但音色颇为动人。
陈照麟也未生气,反而上前拍了拍了裴璋的肩膀,调笑道,“我道裴兄怎么突然没了声响,原是被美人偷走了心思。”
裴璋回过神来,倒也没有不好意思地着急辩解,只大大方方一笑应对。
但目光却又忍不住向那纱面上看了一眼,虽然隔着纱,他仍认了出来,那边是他的夫人,阿月。
她同人说话时便是这般,会微微侧着脖颈,扬起的弧度甚是好看,说到开心处会弯起眼睛,有时被逗笑,眼中很快便会泛起水光。
前世,他只同阿月做了两月不到的夫妻,且成亲时阿月身子便已见坍塌的初像,早年中的那次毒到底是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亏空,他那时花尽了心思来给阿月调养身体,却没想到终究是无济于事。
幸好,现在阿月还没被那次的毒损了身子根基。
这一世有他在,定能护着阿月周全,然后做一对圆满夫妻,生一对儿女……
纱帐这边,独孤曜离开没多久,倒是有个圆脸的姑娘主动凑到了肆月身边来。
这姑娘瞧着比肆月年龄还小些,只十二三岁的样子,她是刚刚才到的,一上来便目不转睛地盯着肆月瞧,折青觉察出了不对劲,便不动声色侧了身子挡住了对方的视线,没想到对方直接换了个位置继续盯着肆月看。
折青有些担心,忍不住低声对肆月喊了声,“小姐,要不咱们去其他的地方坐坐?”
肆月其实不大想动,但被人这般看着也不大爽快,便跟着站起了身子,没想到那小丫头也立马站了起来。
眼下不动声色,肆月径直沿着纱帐随意走了几步,像是在看着普水岸边的景色,然后冷不丁地突然止住了脚步,身后一直微微踮着脚跟在后边的人一个来不及止步,险些就要撞到了她身上去,两人间也就只隔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距离。
肆月微微皱了下眉,正要退开,却见小丫头反而仰头冲她痴痴笑了下,然后径直真的贴了上来。
没想到她会如此作为,肆月怔愣之下还真没能躲开。
小丫头将头在肆月身上蹭了蹭才站直了身子,连着深吸了几口气,天真道,“姐姐,你身上有桃子味哎!方才一直都没闻到,离得这么近了才能闻得见!”
她两只手上都还佩戴着精巧的玉镯子,肆月适才一直未能猜到这位到底是谁,此刻倒是有了点想法。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似的,下一瞬,便有丫鬟寻了过来,“常玉小姐,常玉小姐,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见人一见着自己就躲了开,那丫鬟脸上急色更重了些,小声哄着,“常玉小姐,王妃正到处寻您呢,和奴婢一起回去好不好?”
殷常玉方才躲到了肆月身后来,紧紧抓着肆月的衣裳,听见丫鬟这样讲,才小心翼翼将脑袋探了一点出来,“姑母真的在找我吗?”
“嗯嗯,王妃还让人准备了您爱吃的马蹄糕呢。”
殷常玉神色有些挣扎,最终仍是松开了肆月的衣裳,乖乖由那丫鬟牵着离开,走了两步却又突然转过了身来,踮着脚尖凑到肆月耳朵边,“姐姐,你身上的桃子味特别像我阿娘身上的味道!”
肆月不习惯旁人离得自己这样近,不自在地将头略微向一侧转了转,却不经意瞧见了殷常玉衣领下有片皮肤微微泛红,似是被什么蚊虫叮咬了,正要再看时,殷常玉却已经由那丫鬟拉着走了。
折青还是有些没回过神来,“这位小姐——”
肆月瞧了她一眼,默认了折青的猜测。
端王妃母家殷氏一族向来子嗣单薄,到了这一辈时,嫡系中只剩下端王妃殷素和幼弟殷浩,可后来殷浩及其发妻竟因回乡探亲时路遇山贼双双丧命,留下了位尚且只有六岁的女儿,这便是殷常玉。
只剩下这么一个侄女,殷王妃自是直接将人接到王府里,可谁知这殷家果真是处处不顺,殷常玉九岁时因下人照顾不周,失足从假山上跌了下来,自此成了个痴傻儿。
见状,折青忍不住又向着殷常玉离开的方向看了眼,这般灵动的小姑娘,真是造化弄人。
这一日倒是过得快,不过转眼间太阳便换了个边,如今柳树桃树都抽了芽,但到底还是元月里,春景并不浓郁,与其说是赏春景,倒不如说是趁着这个机会聚上一聚。
这边小姐们三五成群说笑,那边公子哥们吟诗作赋声音也愈来愈大。
端王妃瞧见秦夫人脸上仍是有些郁郁,劝道,“何必如此苦着自己?你这不是自寻烦恼么?大不了,挑个干净点的丫头,将来生了孩子养在自己身边,大的看着不顺眼,不过是一条白绫的事。”
若是往日,有人说往秦横身边送人的话,秦夫人早撂脸色了,如今虽有些难堪,却好歹听进去了些,长叹了口气,“不说这些,你今日不是想要挑个儿媳妇么?这么多闺秀都在,难不成还寻不到个你满意的?”
端王妃其实本是属意秦瑶,但转念想到这般怕是要得罪了秦夫人,且今日见那秦瑶性子实在不是个贴心的,就弃了这心思。
她似真似假地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麟儿那孩子,挑着呢!”
秦夫人横了她一眼,目光落在一个青色衣裳的身影身上,“这是哪家的姑娘?眼下虽还有些未长开,但这五官可真是精致。”
端王妃顺着看过去,正巧看见那姑娘伸手去碰柳树的枝条,莫说五官,就是身姿也是一流,她突然就起了不好的联想,厌恶感上来,正要斥上两句如此样貌难为贵家妇,却听见旁边秦夫人感叹了句,“这姑娘倒是有几分我年轻时的模样。”
一口气梗在了胸口,端王妃勉强笑了声,再瞧见那边一袭桃红色艳丽衣衫的卫姝锦,忍不住在心里埋汰了句,这卫家女子也就只有脸能拿出来说说了。
人多了是非就多。
柳枝新出的嫩芽毛茸茸的,肆月指尖碰了下,还未收回手眼前的柳枝就突然被人一把拨开了,眼前是个姿容娇艳的女子,比肆月将近高了半个头去。
与旁人不同的是,别的闺阁小姐瞧着肆月不顺眼都是自持身份不会上来理会,这位却是直接将肆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就在肆月觉得对方鼻孔里都在透露着跋扈时,这位大小姐才终于开了口,
“我是卫姝锦。”
“从现在开始,你不准出现在我眼前。”
“以后不准穿青色的衣裳。”
肆月瞪大了眼睛,颇有些委屈的样子,“可我是为了卫小姐才特意穿了青色的衣衫的啊!”
卫姝锦一脸莫名其妙,“你穿青色衣衫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穿青色衣衫竟然和卫小姐没关系么?”肆月同样满脸疑问。
“噗嗤!”旁边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卫姝锦恶狠狠瞪了一眼过去,却发现旁边人都在若无其事地看景色,仿佛她刚刚听到的笑声都是错觉。
眼看着卫姝锦还没明白过怎么回事,她身边的丫鬟先看不过去了,凑近道,“小姐,她在——在讽刺您多管闲事!”
卫姝锦身为国公的女儿,又是既定的皇后,何时受过这般气,手扬起一个巴掌就要扇过去。
肆月余光已经瞧见殷常玉那丫头向这边冲了过来,于是脚尖略微转了个方向,刚巧接住了殷常玉,又似被她冲的连着后退了几步。
卫姝锦的巴掌在这变动间落了空,还未发怒,殷常玉反而像个小炮仗般转过身来,大声吼道,“你是个坏人!你怎么能打人!”
不远处,独孤曜听见这声音,指尖适才捻起的一枚柳叶轻飘飘从指尖滑落下来。
肆月若有所觉,转头看去,却只看见了他的背影,不知为何,刚刚她抱着殷常玉后退时,不经意目光和这位表小姐相撞,直觉这位表小姐面色比往常还冷。
这般争吵很快引来了端王妃和秦夫人,最后倒也没起什么波折,端王妃牵走了一步一回头的殷常玉,卫姝锦则是陪着秦夫人离开了。
至于肆月,端王妃和秦夫人二人因为方才那几句言论,一个心中有所顾忌,一个不肯自己打自己脸,竟都不约而同地忽略了她。
“少惹些事端。”肆书嘉不知何时到了肆月身边,暗含不满。
肆月含笑,一副乖巧模样,“阿月知晓了。”
她从不会主动惹事,但若是事找上了她,她也不乐意被动受着。
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她的确是想往着高处站,但若是一路上非得委屈着,没半点应对的法子,那她也别想靠着自己站到高处去了。
瞧了这么一日,端王妃心中或多或少也都有了谱,晚膳只吩咐了伙房将膳食送到了各个院子里去。
裴璋被端王世子留着也在园子里留宿,这会儿月亮虽已挂了起来,但端王世子兴致正浓,让人又送了两潭酒来,拉着裴璋要彻夜长谈,最后竟自己先醉倒了过去。
见状,裴璋以出门散散酒气的由头出了院子。
他是端王世子的贵客,倒也没人敢拦着他。
裴璋出了院子,凭借着前世的记忆快速寻到了卫家人住的院子,将衣衫略微弄得凌乱些,立马对着门敲了起来。
不过半盏茶功夫,便有数十个护卫冲出了院子。
院子中,卫姝锦的亲哥哥卫文楚眉头紧皱,看着立在堂中央的男子,又追问了遍,“若是有误,别说是你,你整个裴家都得跟着倒霉。”
裴璋低头敛目,“草民不敢。”
一时静寂。
卫文楚倒是不担心自己妹子安危,照着这裴璋所言,赶在歹人之前拦下卫姝锦是完全来得及的,他此刻满心想的是,这手中玉佩上“独孤”二字是真是假。
依着这裴璋所言,他是醒酒途中偶然听到了一群黑衣人低声议事,所议的正是计划毁了卫姝锦清白一事,这玉佩也是那群黑衣人遗漏的。
旁人许是不知晓,卫文楚却是从自己父亲处偷听到过一言半语,那位明昭太子虽说是传言被火烧死了,可实际上尸体已完全辨认不出来面目,且传国玉玺也不见了踪影。
卫文楚小时随着自己父亲进宫,还进过明昭太子的书房,记忆中确实在明昭太子身边见过相像的一枚玉佩。
若真是明昭太子,那为何要毁了姝锦清誉一事倒也说得通,他们这一辈中只姝锦一个女孩儿,没了姝锦,独孤氏这一代的皇后便只能从旁人中挑了……
上面卫文楚神色连续变了几番,裴璋却仿佛完全没有看见,仍是如同刚进来那般,微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并不知前世里的真相,但眼下只要让国公对独孤曜活着一事产生怀疑便足够了。
外边,护卫长带着一堆人找到卫姝锦时,卫姝锦正由丫鬟搀着闲散漫步。
护卫长见人没事,大致将事情解释了一遍,立马喊了几人护送卫姝锦回去,自己就要带人去寻那歹人。
没想到才刚走了几步便被卫姝锦喊了回来,“不行!人太少了,万一歹人直接寻到了我身边怎么办?你们一起送我回去!”
护卫长面露为难,卫姝锦却不管不顾,“我要是出了事,你们担当的起吗?”
她如此说,护卫长也不敢再耽搁,只能希望先将她给护送回去。
偏偏卫姝锦却不慌不忙的,一会儿让丫鬟秋杏先去取些点心送到卫家院子里去,一会又埋怨夜色太黑看不清路,这般磨磨蹭蹭了许久才不过行了一半路。
秋杏是向着伙房的位置去的,不过刚离了护卫长的视线便立马调转方向去了另一边。
她知晓肆府的人住在哪个院子,可如何才能将那个肆府里的小庶女引到自家小姐说的地点去呢?
一想到自己若是没能完成自家小姐交待的事,回去后定是要被重罚一顿,秋杏便忍不住打了寒颤,心中暗暗后悔,若是刚刚多喊了两个人一起来,只要将那位七小姐引出院子,便能直接将人强行捆绑过去了。
现在自己一个人如何能行?
她正纠结着要不要现在就回去喊人,却没想到正巧看到肆府门口肆月带着殷常玉出来。
说起来,肆月也觉得有些离谱,这殷常玉不知怎的竟然趁着天黑摸进了肆家人住的院子,且为了寻着肆月将各个房间都闯了一遍,末了又赖在肆月榻上不肯走。
这如何能行,竹婉赶紧一边派人先去知会了端王妃一声,一边和肆月一起劝着这位小祖宗回去。
好说歹说,终于说动了,这殷常玉又非要肆月亲自去送且不肯让旁人跟着,无奈之下,竹婉只能让几个小丫鬟偷偷跟在两人后面。
幸好这园子戒备森严,倒也不必太担心安危。
肆月手中拎了一盏灯,殷常玉个子矮偏偏又爱胡闹,方才不肯让人跟着,现下里却又言说害怕,紧紧贴着肆月不肯松手,走一步蹭一步,没几步,便将鬓发都蹭乱了。
顾及到这丫头白日里也帮过自己一次,肆月瞧出她这是根本就不想回去的意思后也没言明,只停下脚步,帮着她将鬓发理了理。
恍惚灯光里,殷常玉眼睛盯着肆月,忽又冒出来一句,“姐姐,你好像我阿娘啊。”
肆月没好气地放下了手,刚想说我才没你这么大的女儿,殷常玉已经垂下了眼去,“我好想我阿娘。”
夜风有点凉,肆月将殷常玉身上的披风拢紧了些,声音淡得几乎听不清,
“你阿娘也会想你的吧。”
会吧?
她在心底又问了一遍,不知是替殷常玉问还是替自己问。
从肆家人住的院子到端王妃的主院去并不经过卫姝锦要求的地点,秋杏摇摇牙,干脆以身为诱饵,先径直绕到了那个地点去,然后一边装作寻人模样一边故意嘀咕,“小姐去送常玉小姐怎么还没回来?国公爷要是知晓小姐这么晚还出门肯定要罚小姐了……”
她不知身后有人跟上没有,只硬着头皮这般向着肆月的方向而去。
这一章已经修好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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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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