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杏这声满含着惊喜的“小姐”陡然传来时，殷常玉先被吓了一跳，立马转头抱住了肆月。
肆月本以为是端王妃派来接殷常玉的丫鬟，此刻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她只顾着向后面几个丫鬟做了个手势，便立马将灯熄了，拉着殷常玉就向着暗处而去。
这小径两边全部都是勉强半人高的植物，月光一照之下根本藏不住人，两人匍匐着身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没走几步，殷常玉便被绊倒了。
这里前后距离小院子都很远，若是喊人，怕是人没喊到，她和殷常玉便已经犯了险。
肆月不知晓来人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殷常玉来的，只能先将殷常玉从地上拉起来，压着声音威胁道，“不准哭！”
殷常玉不知是不是被她吓到了，一只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折青在后面应是知晓去喊人，现在只能拖多久便是多久，幸而，适才秋杏本身自己也忐忑着，只隔着个弯口看见这边朦胧的光亮便开始喊，这才让肆月和殷常玉二人没有立刻被抓住。
可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
肆月借着月光瞧见前面有个约莫能藏下一人的假山，咬咬牙径直将殷常玉拽了过去，按着她蹲在地上，“闭上眼睛不许动！”
说罢，便故意略微站直了下身子，然后就要向着另外一边跑去。
身后，殷常玉突然抓住了肆月衣角，肆月正要果断掰开——
突然意识到来不及了。
她猛地向着石头另外一面翻了个身子，让来人因此错过了殷常玉藏身的这面。
树影斑驳，谁都瞧不清谁是谁。
肆月头发早已散落了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瘫坐在地上佯装瑟瑟发抖，目光只能瞧见对方光着的一双脚上满是疤痕。
那人冰凉的大刀就架在她的脖子上，嗓音沙哑，“卫姝锦，你杀了我女儿时可曾想过会有此下场？”
肆月暗中皱眉，迅速道，“我不是卫姝锦，我有证据——”
大刀向着她的脖子利索地移近了一分，肆月只觉得一阵血腥味传来，脖子上湿润润地温热。
“别说话！”那人俯下身子声音有些压抑地发狂，“你不是卫姝锦也该死！你们这些名门贵女不是瞧不起我们这样的贱民吗？都该死！全部都该死！卫姝锦，你还想骗我？不过死之前，你也该尝尝被这些贱民玩弄的滋味！”
他不知做了何动作，突然又有一人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穿着破烂，身上有股难闻的馊味传来。
肆月忍着脖子的疼痛，背后握着钗子的手紧了又紧。
原以为只有一人，现在看来对方这是早有准备。
且为首这人明显精神已经陷入痴狂状态，肆月咬咬牙，猛得抬起头来，“你难道不想知晓你女儿最后的遗言吗？”
那人果然怔了下，知晓自己赌对了，肆月正要继续，那人却突然喃喃道，“我马上见到我女儿了，我会问她的，不，不，我不要问她这些难过的事了，我要好好保护她，我不会再将独自留在家里面了……”
肆月本是趁此机会慢慢远离了点他的刀锋，却没想到这人毫无征兆挥了拳头下来，肆月情急之下，只能拼命向后躲了下，然后以肩膀接了这一下。
即使她顺着拳头向下矮了一段身子，仍是觉得肩膀瞬间疼得似是要直接裂开，她强忍着撑了下，然后才装作自然而然地晕了过去。
“去吧，这可是有钱人家的女儿，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这般货色你平时见得到么？”
肆月能够感觉到说话之人似是转过了身去，一直在喃喃自语些什么，然后便是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的那位开始离自己越来越近，这人身上味道冲得她嗓子里都跟着有些呛，她尽力忽略这些，将所有注意力都用在感知这人同自己的距离上……
那人的手已经碰上了她的腰带，正要扯开，肆月不着痕迹地悄悄用压在背后的左手按住了其中一边，成功导致腰带处被扯成了死结。
肆月已经确定，这人应该脑子并不正常，或许还是个哑巴，见腰带解不开后，他明显多了几分急躁，呼吸粗重地喷在她身上，肆月腰间皮肤被这人大力拉扯腰带之下拽得火辣辣地疼，她闷着声音，心中默念，一、二、三……
在这人低着头要不管不顾直接将自己衣服撕开的瞬间，右手用尽了全力，将手中簪子捅进了对方左胸处，停顿了一瞬，热汩汩的鲜血才顺着簪子浸透了肆月的衣袖。
她伸出被压得发麻的左手两手一起用力才将人推开了些，她已经没有力气将簪子拔出来，浑身上下只能摸索到半枚原来别在鬓边的蝴蝶夹，很小，除非能一举完全插进对方脖颈处才行。
那人好像还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本是在喃喃自语，现在越念越大声，肆月耳朵里也在嗡嗡地响，勉强还能听清对方在说，“娇娇，不怕了，娇娇，我马上就让这些贱人都去陪你，阿爹也去陪你，娇娇别怕……”
肆月觉得自己也快要睡过去了，旁边突然有个小脑袋探了过来，眼泪像珠子一半滚落在自己脸上，接着便是抽泣声，“姐姐，姐姐……”
挣扎间，肆月只觉得自己莫不是上辈子欠了这小祖宗的。
白日里让她帮了一次忙，现在不知偿还了多少倍回去。
那人已经转过了身子来，借着对方手中大刀上反射的月光，肆月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
一道刀疤从右脸横下来，越过鼻梁，从左边下巴处直接蔓延到了脖子处去。
肆月狠狠地咬了下舌头，故意扬起了个挑衅的笑，一身狼狈，却偏偏笑出了副高高在上的感觉，果不其然，下一瞬，那副刀光便直冲着自己而来。
没能落到她身上。
那人弯腰突然顿住了，肆月提前将另外半片蝴蝶夹上用了迷药倒插在了她跟前的地上，她不知这人踩到没有，但这一瞬的停顿就是她的机会。
肆月立马将适才积攒起的最后一丝力气全部用在将手中的蝴蝶夹刺入了对方脖颈处。
那人撑在了自己的刀上，眨眼间竟然没了声息，肆月却失去依托就要摔在地上。
倒下去前，肆月还在想，刚刚脖颈上那一下好似刺偏了，没有刺到命脉处。
最后一瞬，有人过来抱住了她。
肆月身子一僵，可手中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仓惶抬头，对着来人的胳膊毫不犹豫一口咬了上去。
那人双臂没有半点反应，仍旧那般抱着她，只轻轻喊了声，“肆月。”
肆月觉得这样的声音似是在梦中也听到过，她不由得松了牙关，仰头想要去看是谁。
可是疲惫感汹涌袭来，如同梦境中那般，她沉沉睡了过去。
独孤曜小心将人抱起，脚下并不平坦，但他却每一步都迈得极稳。
旁边，殷常玉早已被他点了睡穴。
甘木见自家公子出去一趟竟抱了个浑身血污不知是死是活的姑娘回来，吓了一跳，及至看见这姑娘原是府中的七小姐时，更是震惊。
“热水。”
甘木“啊”了声，还未反应，独孤曜已是冷冷一眼扫了过来，她立马连轻功都用上了去备热水。
及至回来，甘木一眼瞧见自己主子将肆月放在了他自己的榻上，差点左脚拌右脚摔了个仰倒。
公子竟然没嫌弃七小姐身上脏？
独孤曜也不知晓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抱着肆月回来的，肆月因着失血过多眩晕看不清他，他却是能看清肆月的。
能够看清她在那人身躯映衬下在颤抖的身子，以及那柄扬起在她头上的大刀。
暗器精准利落地射向持刀人后胸口，他用了太大的力气，指尖竟被弹得发痛。
将那人击杀后便是无尽的后怕，这一路上他都在想，若是——
若是迟了一步会如何。
肆月脖颈上没有伤到要害，甘木在旁边看着她家公子亲自将七小姐脖子上的血污蘸去，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方才公子的手好像有些颤抖？
重新换了盆水过来，甘木拿着干净衣裳准备给肆月换上，她瞥了眼一言不发立在屏风外的独孤曜，手下动作不由得又轻了几分。
只是，手下才刚揭开肆月的衣领，一直安安静静睡着的肆月突然嘤咛了声，声音不大，屏风上的影子却陡然僵住了一瞬。
幸好人没醒，甘木松了一口气，这次顺利将衣裳解开了，下一瞬，甘木一惊之下差点掉了手中蘸了温水的手帕。
屏风上影子晃动了下，独孤曜声音低沉，“如何？”
甘木一只手小心摸索下，一只手拿着手帕有些无从开始，闻言，忙应道，“七小姐胸口也有伤。”
那边静窒了一瞬，再开口，独孤曜嗓音已经比往日还要紧绷，“可有碍？”
甘木平日跟着鸣草也学了些医术，“骨头没断，但内里应是伤着了，怕是不轻——”
似是为了印证她这话，榻上人又挣扎了声，声音虚弱到刚出来便没了后续。
甘木还在继续查探，一个小瓶子突然从屏风上方扔了过来，甘木忙去接住，到了手里才发现是什么东西，惊叫道，“主子！”
“喂她。”
听鸣草念叨过许多遍，甘木知晓这瓶子中三粒药丸的难得，几乎可以说，在百年里怕是也再难凑成一个完整的药方来。
用了药，肆月这次终于没有再因为疼痛醒来。
独孤曜过来时，甘木已经给她换好了衣裳，为了方便换药，衣领处并未拉紧，一片青紫还能隐约看见一点边缘。
其实不仅仅是那里，肆月的两个手腕，手掌心等裸露在外的肌肤也尽是划痕。
右手因为一直紧紧攥着簪子，虎口处被划了不浅的一道，左手手腕则泛着红肿。
……
甘石处理完独孤曜交代的事情回来时，便看见甘木独自一人在外面守着，气氛也略微有些不对劲。
她放轻了脚步进去，便瞧见自己主子正支着头盯着案上的物件看。
甘石打眼快速扫了下，只看见是个不起眼的簪子和一个拆成两半的女子发饰。
“回主子，卫姝锦和端王世子一事已处理干净。”
案边人指尖动了动，“人送回去了？”
“是，奴婢将殷常玉送到了端王妃院子门口，见里面有人发现了才回来。”
甘石说完，见独孤曜似是没有其他的事了，行了个礼正要退下，突然听见独孤曜似是随意问道，“裴璋人在何处？”
“回主子的话，裴璋人在卫家院子里，应是被卫家人扣下了。”
虽不知主子为何明明知晓此事，为何又问了一遍，但甘木仍是如实回答道。
杯盏被人放在了案上。
甘石刚抬了抬脚，那杯盏被她的动静一惊瞬间化成了一片碎渣。
她错愕了瞬，再抬头，却见独孤曜正面对着屏风不知在想什么。
屏风另外一边，床帐落下，看不清其中情形。
屋内的灯燃了一宿，甘石甘木二人也不敢提让独孤曜歇息一会，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身影在灯边枯坐了一夜。
独孤曜本是想要眯上一会，但每每刚闭上眼睛脑海中便出现昨夜里肆月那一瞬间惊恐与孤注一掷的眼神，他没由来得被这一个眼神压得喘不过来气，最后竟怕到不敢入睡。
然后自我恼怒。
前后两世，他竟然都被同一个女子把持着情绪。
却从未起过任何杀心。
明明他只要动动手指头，自己在这世间的软肋便能立马消失不见。
他更恨自己这一夜下来再次偷偷滋长的念头，她和裴璋两情相悦又如何，前世他都敢去争上一争，这世她既已不记得前世之事，便应是另一个开始。
更何况，自己愿意把她交给裴璋，裴璋就是如此护着她的？让她如今浑身是伤的躺在自己床上？
这念头在他自从醒来后用时时刻刻的自我克制锻造的牢笼中萌芽，然后一夜之间肆无忌惮地疯涨，反过来将他紧紧束缚住，叫嚣着让他屈服。
就在他要被俘获时——
这些新生的藤蔓瞬间在一道微弱的声音中尽数枯死成灰烬。
屏风另外一边，肆月睡梦中无意识喊了声“裴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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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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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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