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夫到了时,已是深更半夜,他连脉象也未诊,只倾耳听了听,便有了结论,“夫人不必如此焦心,贵公子不过是梦魇了,待梦醒了,自然就无碍了。”
裴夫人眉头仍未松开,“当真无碍?”
“夫人若实在担心,可派人守上一夜,估计用不到天光大亮人便无事了。”
这朱大夫听说行医多年,眉毛胡子一大把,现下也没有其他法子,裴夫人只得先应了,让小厮在里间守着,自己也睡不着,干脆支着脑袋在外间软塌上眯了一会。
及至天将明未明之际,正是人最困顿的时间,小厮已经有些熬不住,头部如小鸡啄米,忽听见榻上人有了动静,他忙凑过去,但听见一声模模糊糊的“阿月”,小厮顾不上其他的,忙向着外间喊人,
“公子醒了!公子醒了!”
……
肆府如今虽比不上曾经光耀,但眼看着要没落之际,出了位颇得圣恩的姑爷,由着姑爷一撑,倒也能维持着往日的做派,待几位公子小姐长成,姻亲关系上有些作为,许是能再往上迈入不少。
肆月这样的外室女回府自是没人来迎接的,夫人派了身边的嬷嬷过来便已是给了天大的体面。
杨叔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远远瞧见了小门旁由丫鬟服侍着的老妇,给肆月放脚凳时也没忍住压着声音提醒了句,“那是夫人身边的桂嬷嬷,性子——”
也用不着说完,肆月已经微微点了点头,她知晓如杨叔这般的应是也不想同自己扯上什么关系,只无声道了个谢。
杨叔见状,心中松了一口气,这样大的一个府里,哪里是能好过活的。
不过又觑了眼正从马车上下来的人的容颜,他又忍不住有些想法,这位许不定以后能有大作为,倒不是他夸张,而是他活到这么一把年纪了,还真没遇见过这般好看的人。
肆月不知他心中所想,下了马车,穿着她自己带来的有些朴素过份的衣裳一步步踏入了肆府中。
桂嬷嬷适才眼角风便已经瞧见马车到了,不过是故意装着没看见,旁边的丫鬟仆人看见了,别说提醒,连正着眼向肆月这边看都不敢。
肆月也不在乎,到了近前,认真问道,“这里可是肆府?”
去接你的马车都由杨叔牵着从另一个门进了府中,这里不是肆府还能是何处?嬷嬷内心暗骂了声明知故问。
可人既然开口了,再不答话就说不过去了,嬷嬷不得不装作刚回过神来的样子,“哎呀,昨晚夫人赏了些酒,竟睡迟了,这才没忍住困顿——”
她边说边转头来,目光一触及来人脸上,心中顿时咯噔了下,连带着说了一半的话也哽在了嗓子里。
肆月微微低着头,任由她打量。
不止是嬷嬷,连带着其他几个守在小门旁的人也都住了声音。
嬷嬷越看心中咒骂声越重,怪不得是外边养出来的,也不知亲娘做的什么活计,女儿长成这幅妖艳样给谁看?
若说她刚开始的故意装作看不见人,只是想要给个下马威,但实际上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此刻却是有了十足十的危机感,皮笑肉不笑道,“是七小姐吧?夫人正叫老奴来接您呢!”
肆府现如今的当家夫人名唤竹婉,是肆知章的继室夫人。
肆知章,也便是肆月那位从谋过面的爹爹。
主院前上书采莲院,肆月抬头瞧了一眼,只见字体端庄秀丽,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
及至进了院子,也能看出院子主人许是颇爱花草,可惜现在这般天寒,难以养住什么。
肆月跟着嬷嬷要进屋内,芸豆自从进了肆府中便吓得头也不敢抬起来,此刻一见,立马抬脚就要跟上,却径直被人抬手拦住了,不由得焦急冲着肆月低声喊了句,“小姐!”
肆月回头还未说话,屋中已先有人走到了门口来,含笑道,“可是从府外带回来的小丫鬟?瞧着年龄不大?”
来人瞧着年岁不大,但穿着稳重,妆容雅致,肆月略一停顿,回到,“回母亲的话,是来盛京时在外边带回来的。”
陡然瞧见人,竹婉眼中也闪过了一丝惊艳,在肆月眼睛上多停留了片刻,笑意更明朗了些,“拘冬,你先带这小丫头出去整理整理。”
她话音刚落,便有丫鬟应了声,引了芸豆向着一旁去。
“多谢母亲。”
竹婉失笑,“一家人,何必因着这点事言谢,可是唤阿月?如今多大了?”
“刚满十五岁。”
及至进了屋内,肆月才瞧见肆府里的一众小姐们都在。
竹婉牵了肆月的手过来,柔声道,“昨儿个闹的晚,今日劲还没过,又过来说笑。”说罢,指着肆月向屋里的几位姑娘道,“这是阿月,在你们中年岁最小,以后可就是府中的七姑娘了。”
现在肆府里大房二房带上肆月一共有七位小姐和四位公子,大小姐肆书嘉和大公子肆明暄是先夫人所出,二小姐肆书清和三公子肆明谦是孪生姐弟,皆为二房嫡出。
剩下的三小姐肆书岚、五小姐肆书冉以及二公子肆明博是长房的良妾梅夫人所生,六小姐肆书瑶则是长房妾室翠夫人所生,四公子肆明康现下不过四岁半,是长房妾室梦夫人所出。
竹婉作为继室嫁入肆府这许多年来,不知为何,倒是一直未有所出。
肆月一一行了礼,屋内倒也没旁人多言,只兴致明显瞧着不如之前,肆月只装作不知道,乖巧立在一旁。
直到后面肆书嘉打了个秀气的哈欠,竹婉忙心疼道,“你这些日子又忙着,何必还要过来?早些回去歇着吧。”
肆书嘉一走,剩下的人也很快散了个干干净净,见竹婉眼底露出疲乏,肆月识趣道,“若母亲无事,阿月也便不打扰了。”
闻言,竹婉眼中闪过一丝歉意,“你的院子已让人提前收拾了,等晚些时候哥儿们都回来,我再讲给你们认识,你也累了一路了,先回去歇着吧。”
这么会儿,芸豆已由拘冬带着去换了件府里的新衣裳,见肆月出来,欣喜地冲肆月踮了踮脚,拘冬也未指责她,向着肆月行了个礼,“奴婢带七小姐过去。”
见人都走了,屋内竹婉取过案上的茶水饮了口,不经意皱了下眉头。
送夏瞧见了,凑近闻了下,也皱起了眉头,刚要开口,便被竹婉拦住了,“不必多言。”
送夏嘴上不敢再说什么,心中不满却快要溢了出来,明知夫人不爱喝这澜山茶,只因为大小姐习惯,便每次都擅作主张泡了这茶,这桂嬷嬷真是过份了!
再看竹婉,脸上却没半点在乎的样子,送夏更是为委屈,也就是夫人性子软,不然谁家当家夫人能这般忍着一个嬷嬷,说好听点是个府中的老人,说难听点,不也是个下人么?
她心中不痛快,收拾东西也只抿着唇不言不语,及至又听旁人说桂嬷嬷又去大小姐院子里了,更是气愤,一时手下失了轻重,不小心打翻了架上的一个巴掌大的瓷瓶摆件。
这一声脆响可算是把她的魂喊回来了,送夏当场白了脸色,跪在地上,“夫人,奴婢,奴婢——”
竹婉暗中叹了口气,到底是个小丫鬟,容易被气性使着走,却不知晓有些人越是张狂,你便更不适合同她硬碰硬,只由得她狂就行,待到东风至了,她的张狂劲也便到头了。
想起今日见着的肆月的那双眼睛,连竹婉都忍不住感叹一声,这东风它说来就来了,看来原来定下的步子也要重新想想如何走了。
“起来吧,这个月的月银就扣下了。”
一听这话,送夏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多谢夫人!”
她是知晓的,这屋里的摆件多是先夫人喜欢的摆件,夫人嫁进来后,因老爷习惯了这屋中原来的样子,是以夫人便从未动过丝毫,现如今她打碎了一件,却要夫人替她顶着。
即使如今老爷外出办差不在府中,桂嬷嬷也不会轻拿轻放的,桂嬷嬷是先夫人的陪嫁嬷嬷,向来对这些物件有十足十的重视。
她越想越难过,也更是委屈,凭什么啊,夫人凭什么就得处处让着先夫人,先夫人喜欢莲花,给这院子起名叫采莲院,夫人就也得接受这名字……
另外一边,肆月由着拘冬引路,许是顾及到肆月刚刚到肆府来,拘冬步子迈得并不急,一路上时不时向肆月介绍些府中的情况。
“前些日子大雨冲坏了去黄陵的路基,如今正在重修,老爷被派去督工,刚过了年关便启程去了,现下十五的灯节也未在府中过……老夫人去了普水涧小住,前几日刚去,估计还要再过个十天半个月方归来……”
走了一阵,侧前方忽出现了个隐在竹林后面的院子,见肆月有些好奇,拘冬便解释道,“那边是岁安院,是表姑娘住的院子,表姑娘喜静,老夫人便让人去住了从前姑奶奶住的院子。”
肆月了然,拘冬口中的表姑娘应该就是那位秦大人的独生女儿秦瑶了。
说起来,这秦瑶也是身世坎坷。
肆月将“岁安”二字在唇齿间琢磨了下,岁安,岁岁平安,从这名字中便能知晓寄予了多少祈愿。
肆府中现在是由着肆知章当家,但论起来,大老爷肆知章和二老爷肆知文其实都不是老夫人的亲生儿子。
肆府老夫人一辈子也就只得了一个女儿,取名叫肆燕燕,偏偏这一个女儿还生来便体弱,老夫人花了满门的心思来给女儿调养身体,这女儿虽弱不禁风,但好歹平平安安长到了十**岁。
然后对当时的状元郎秦横一见钟情。
老夫人宠着这女儿一辈子,哪里有不由着她的道理?
在当时,这门亲事,郎才女貌,也算是一桩佳话。
可惜,后来秦横被调去金陵为官,谁都知晓秦横再调回盛京来不过是早晚的事,老夫人有心将女儿留在盛京等待,无奈人不肯,也跟着去了金陵,后又执意为秦横生了个孩子,自此身体每况愈下,连孩子三岁生辰都没能熬过便香消玉殒。
若非还有个尚在幼龄的外孙女可以寄托思念,老夫人怕是当年便要撑不下去。
后秦横带着女儿秦瑶回到京城,先是朝事繁忙,唯恐对女儿无法照料周全,将女儿先放在了肆府中教养,后面又再娶了当朝太后的亲妹妹为妻,老夫人怕外孙女回去受了委屈,便一直留人在府中,一晃前前后后已是十四年过去了。
如今,秦瑶已是十八岁了,和肆书嘉一样大。
肆书嘉现已定下了亲事,只待明年五月时出嫁,因着秦瑶随了其母,自幼也是身体多病,这才耽搁到如今未定亲。
当朝女子成婚普遍在十**岁,富贵人家舍不得女儿的还会再多留上一两年,秦横如今在朝堂上深受看重,他的女儿自是不愁嫁。
岁安院便是从前秦瑶母亲未出嫁前住的院子,现在由着秦瑶住,倒也算合适。
肆月将府中的关系又理了一遍,及至快要走远时,不经意又转头向着岁安院中看了一眼。
倒是不知这位表姑娘是何性子,若是可以,倒是可以用来借借势。
不过此时想这些都还是为时尚早,她面上未曾露出半点异样,只静静听着拘冬讲些府中其他的事情。
肆府里小姐不少,竹婉也不是个小气的,几乎个个都给安排了院子,肆月虽说是外边养大的,竹婉瞧着倒也没有苛待的意思,给肆月安排的院子虽位置算不上好,但外边看着却也算齐整。
只是,方一开了门,里面的灰尘厚重到扑面而来,昨夜里落得雪,把院子中掩得没个好落脚的地方。
拘冬惊了一跳,似是没想过怎会如此,喃喃道,“夫人不是让嬷嬷来看着收拾了么……”
说完,突然意识到肆月还在旁边,忙止了声,找了其他借口,“一时没觉察,让丫鬟们偷了懒去,奴婢这就让人过来清扫。”
肆月也不说信了还是未信,只恬静笑了笑,“劳烦拘冬姐姐了。”
拘冬忙避开了,“当不起七小姐一声姐姐。”
这边院子要收拾,人自是也不能在外边晾着,重新回到主院去也太远,拘冬正犹豫着如何安排更合适些,却见肆月已主动道,“阿月见来时路上有个亭子,倒是颇为好看,可否过去坐上一会儿?”
本章已经重新修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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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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