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春雨,芭蕉凝露窥细浪,漫水不渡浅草塘。
温了了长叹浊气,无奈地看着高珩,“王妃早年亏了底子,需得慢慢调理,不可操之过急。”
高珩直愣愣地盯着昏睡的花青羽,红了眼眶。
温了了缓缓退了出来,见席嗣源廊下听雨失神,拿了披风小心地给老人家披上。
“多谢姑娘。”席嗣源如暮年之鹤,声迟动缓,“殿下他们彻夜未回城吗?”
“是。”温了了望着城外的方向,“昨日曦和公主回城后,差人来报说暴乱已被镇压,太子殿下旧伤复发,但无大碍。”
席嗣源沉声说道,“你可曾为殿下诊治过?”
“未曾。”温了了如实说道,“曾听闻过太子殿□□弱,但据我观察,应是已调理得与常人无异。”
席嗣源一脸的讳莫如深,一个小厮匆匆进入别苑,附在席嗣源耳边轻语几句。
“到底是来了。”席嗣源浑浊的目光落在波澜不止的湖面,“可有吏部的人同行?”
小厮隐晦地瞥了一眼温了了,见席嗣源并无阻拦,方才说道,“没有。且小人打探过,吏部文书早该出了阆京才是,现下还在吏部。”
“圣意啊。”席嗣源的叹息似钝刀刮骨,悲恸长叹,“天意啊!”
边鹤扬步履匆匆,见温了了在此却是明显一愣,旋即神色如常地拱手向席嗣源行礼道,“席公,殿下手书。”
席嗣源面色入土,浑浊的眸子映出的仿佛不是一页手书,而是阎罗殿的催命符。他颤着手接过,“殿下如今在何处?”
“已经与元大小姐回到驿馆休息。”边鹤扬朗声说道,“席公,东宫来此推动毁寺征地,是臣子本分,是为大周,为陛下。现下苏州寺庙拆毁一事,皆有我边鹤扬主持。”
席嗣源昏黄的眼珠陡然一转,苍老干枯的手掌横拍在栏杆上,铿镪顿挫地说道,“你该知道,我来苏州,是因圣上允了我告老还乡的请求,毁寺征地牵扯颇多,各方势力虎视眈眈,我有何理由要自陷旋涡?”
边鹤扬站得毕恭毕敬,明亮的眼不敢直视席嗣源,诸般不忍一一浮现,他欲言又止,一字未能出口。
“后生野心勃勃,就不怕以卵击石吗?”席嗣源怒气昭昭,言辞中更多的却是痛惜,“你经世之才,此事当能避就避,那两位行事风格堪比虎豹豺狼,此番更是来势汹汹。殿下是陛下的儿子,舐犊情深,你何苦呢?”
边鹤扬挥袍叩拜,“殿下清风霁月,若无殿下,下官至今仍是不得志的商户之子,绝无可能官居五品同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殿下艰难,陛下早对殿下心怀不满,若是再被用心险恶之人以命案为由,参殿下沉迷女色,耽误国事,又是一场磋磨。”
“先手布局,他自投罗网,那是咎由自取!”席嗣源咳喘不止,似是被他气得不轻,“你也知这次事败于他而言,只是场磋磨,当知于你我而言,怕是灭顶之灾。”
“生则尽力,死则死耳。”边鹤扬挺直脊梁,“席公当年,不也是如此力保仁宗登上大宝的吗?”
席嗣源暗黄的眼珠闪过一丝清明,他神色一阵恍惚,“老夫今年八十有二,活得也委实够久了。”他将边鹤扬扶了起来,厉声说道,“去告诉太子小儿,他得了个好门生。”
席嗣源目光沉沉地望着边鹤扬急奔的背影,心中怅然。
何时起,他开始惧生死,畏朝局,龟息鹤唳,趑趄不前。
行者迟暮将死,少年意气风发。
飞楫翻山渡,浪击白云散。
边鹤扬迎风立在码头之上,苏州但凡是有些头脸的人物悉数到场,乌压压的人头攒动,排场竟比当日迎接元令仪更甚。
元令仪坐在茶肆三楼雅室,远远地瞧见王玙等人陆续下船,与边鹤扬及苏州豪绅好一顿寒暄。
她转头对元令微说道,“张宓福现在是苏州府的坐贾,一应产业已经置办到位,今日起,我们不便再出面了。”
“长姐,我不明白。”元令微眼中隐现不甘,“殿下来此就是为了推行毁寺灭佛,为何我们要偃旗息鼓,给别人做嫁衣?”
元令仪面上毫无波澜,却是不禁攥紧了双手,“君君,此话不可在外人面前提起,切记!绝不能提!”
元令仪心知元令微的不甘心,辛辛苦苦多日,受辱遇险,初见起色,却要将成果拱手让人,谁人能甘心。“陛下旨意,毁寺征地由各地府衙着手,户部、工部监督。孟祁观贪心不足,欲将我们牵连进来,为的是日后能攀上元贞的助力,更上一层。”
元令微静静地听着,可眼中的不愤更是呼之欲出。
“这差事,苏州府自己就能办得利索漂亮,如今我们横插一杠,你当是合理合法的吗?”元令仪声音一寒,让人生出寒战,“纵使边鹤扬、邱澎生与元贞交情匪浅,我们从建商手里抢生意,从地主手里抢土地的行径,已经树敌不少了。”
元令仪说得没错,若不是她们仗着高照拖底,行事霸道,不留余地,也不至于在寒山寺被人设计。
元令微梗着脖子拧着眉毛,一副理不直气也壮的模样,“这本就是谁有能耐谁来办差,苏州的建商、地主们,难道不是一向如此行事的嘛?”
“就是因为他们一向如此地去强抢他人,所以现在,才对强抢他们的我们恨之入骨!”元令仪厉声说道,柔和的眼尽是肃杀,“若不是边大人行事谨慎,你现在该在大狱之中,被他们指认成杀人凶手。你,杀人偿命!英国公府,名声尽毁!”
元令微好似雷劈一般地愣在原地,双眼通红,委委屈屈地说道,“可是长姐,昨日那人,我根本就没有动手,我没有杀人,曦和也在,她也看到了,那人是自己倒地不起的……”
“众口铄金。”元令仪叹息一声,“在场三百人指认你为凶手,皇家公主为你作证雪冤。你猜猜,民间得是何传闻?你再想想,那些有心之人该如何煽动百姓,流言蜚语会毁了英国公府,也会毁了元贞贤德的名声。”
元令微垂头丧气地倒在茶室一侧,明亮的眸子黯然失色,“是我自己不够谨慎,技不如人,着了人家的道。”
元令仪纤纤素手搭在元令微的头上,“不要苛责自己,谁都没有料到,他们如此丧心病狂。”
元令仪嘴上说着宽慰元令微的话,心底却是一阵发虚。
寒山寺作乱的人,被边鹤扬羁押在府衙大牢。可至今无人到苏州府击鼓鸣冤,总觉得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李乐宜陡然发声,“大小姐,王玙注意到了张掌柜。”
元令仪转身走回窗前,只见王玙好似寻常客套,与张宓福热络寒暄,不见异色。
元令仪小声问道,“长遥夫人何在?”
元令微字字句句尽是心疼,“夫人疯病发作,哀哀戚戚地哭闹,现在是指不上她了。”
元令仪只觉一阵头痛,旋即一脸的肃杀,“让所有人打起十二分的警惕,尤其是派出去的探子,一有消息,马上来报。”
她停顿了一刻,“乐宜,你去寻张宓福,这些时日,就一直跟在她身边吧。”
元令微诧异地看向元令仪,满脸的不可置信,“何至于此啊,长姐?”
元令仪戴上帷帽,所有情绪尽数被隐藏,只有冷冷一句,“君君,你是我的妹妹,我信你,但不信她。”
郑四海匆匆赶来,“大小姐,席公设宴邀太子殿下,为征地特使接风洗尘。”
“我知道了。”元令仪轻轻颔首,心中却在盘算,“若是有人在席间喊冤,称英国公府的公子打死了人,当朝太子、太保,两江总督、漕运总督俱在,会如何?”
郑四海眉眼被煞气浸染,杀气逼人,“小人,但凭大小姐吩咐。”
风描碧髓,浮春黄酒,深恩负尽惊黄粱。
席嗣源举杯敬颂大周昌盛,众人亦是跟随。
王玙举杯来到高照面前,恭恭敬敬地敬上一杯酒,“殿下至苏州不过几日,广胜寺等庙宇已然着手动工还地,殿下圭璋特达,补衮调鼎,下官佩服。”
高照不动声色地谦逊了几句后,余光撇到一个侍卫匆匆小跑到贺章身边,耳语几句。
王玙亦是注意到此处异状,他不动声色地说道,“听闻前几日,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漕帮后生,伪造了寒山寺的地契,竟意图分地分产,当真是大逆不道,理当严惩。”
“竟是漕帮的人?”高照神色如常地揣着明白装糊涂,“贺大人向来治下严明,只是此事并未造成恶果,也不必太过苛责。”
“漕运的事,非下官所长,这事还得贺大人向殿下汇报,届时还请殿下留情,莫让贺大人记恨下官多嘴。”王玙笑得春风和煦,周到端正,让人看不透心思,“今日,未曾见四殿下与曦和公主……”
高照羽翼般的睫毛挡住了眸色,语气尽是担忧惋惜,“四弟前些时日摔断了腿,正在养伤,不宜走动。王大人若是得空,到驿馆去探望四弟,想必他定是开怀,这伤也能好得快些,方能早日回到苏州大营,为朝廷效力。”
王玙朗朗一笑,同样的神色不明,“殿下说笑了,下官又不是神医,怎么能药到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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