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众人便往山上去了。
至暮时下山,皆满载而归。
“殿下。”张六娘子牵着马往李谡所在方向奔去。
四名穿黑色盔甲的禁军扛着一头黑色大野猪跟随在她身后,引得众人都望了过去。
庄姝落在最后,一身雪白的大氅仿佛将她嵌入了这茫茫的雪山之中。
在她前面的几个小郎君一人一口太子阿兄,纷纷驰马往李谡跟前凑。
原来是太子活捉了一只猞猁,正被宫人装在铁笼子往行宫带去。
几人把李谡团团围住,都央求他把猞猁借他们顽顽。
张六娘子在旁含笑看着他们,十一郎一脸防备地看着她问道:“六娘莫不也是来找太子阿兄要猞猁,我们在山上就同阿兄说好了,你可不能抢了我们先。”话落,其余几人面上也满是戒备之色。
张六娘子笑道:“十一殿下误会了,妾只是来谢殿下替我捉了这只野猪,好歹让妾今日不至于空手下山。”
几人听罢这才松了一口气,扭过头,便又冲李谡撒娇讨好。
李谡挥挥手,命宫人把猞猁往他们所住行宫搬去,十一郎几个欢天喜地随宫人走了。
打发了十一郎几人,见张六娘子仍站在原处这才道:“若是为的狩猎一事你不必谢孤,孤也只比你早一步射出,是你射中它的命脉。”说罢也要走。
张六娘子叫住他:“殿下且慢。”她丢开缰绳,走到李谡马前微微仰着头道:“今日妾可否请殿下饮一盏酒?若非殿下,妾如今连马都不敢骑。”
李谡睨她一眼,看她眼中饱含希冀,终还是点了头。
张六娘子笑着呼出一团白气,道:“妾等殿下入席。”说罢,冲他福了一礼,牵着马便走了。
“殿下,良娣在那儿。”魏让伸手往后一指,欣喜地说道。
李谡回头正见穆竣扶着庄姝下马。
二人并肩站立,庄姝微福了福身子,应当是在向他道谢。
李谡扬唇翻身下了马,往二人所在方向走去。
“殿下。”二人见了他皆行了一礼。
李谡看着穆竣笑道:“世子今日战果如何?”
穆竣道:“臣只猎了一头鹿并几只野兔。”
李谡颔首:“倒也不错。”又问庄姝:“阿姝今日如何?”
穆竣听他唤了一声阿姝,握拳的双手不由一紧。
便见庄姝浅笑:“妾今日只凑个趣儿,不过猎了只小狐狸,腿受了伤,妾打算将她养在身边逗趣可好?”
“你喜欢便是。”
穆竣听着二人的言语,原只是稀疏平常的对话,却是他可望不可及的念想。
眼看山间金色余晖一点点消散,穆竣寻了个借口道:“臣还需将鹿送去篝火宴,先告退。”说罢冲李谡作了一揖。
李谡点了点头,道:“去罢。”
庄姝和李谡亦回了行宫。
二人梳洗一番,换了身衣服便赶去篝火宴。
今年照旧是太子设宴,宴请诸位上山狩猎的郎君娘子们。
云映午间便在筹备晚上的篝火宴,是以二人去到席上,筵席也准备完善,只等宾客入席。
穆竣猎的鹿和张六娘子所猎野猪皆被处理好了,眼下正架在火上炙烤。
阵阵香气扑鼻而来,庄姝望着不远处被猩红火星炙烤的大物。道:“不想张六娘这般厉害。”她不过去年学的骑射,今年便能射下一头野猪,属实不凡。
李谡莞尔,“若要孤评判,能猎到狐狸才算厉害。”
庄姝乜他一眼,轻声道:“殿下又取笑我。”
李谡微微低头,道:“天地可鉴,孤是真心的。”
庄姝轻哼一声,撇开头,正见穆竣往帐中走来。
穆竣亦换了身衣服,与太子穿的同色宝蓝圆领袍,二人身型相似,远远看去,倒有几分相像。
李谡见状也笑,在庄姝耳畔低语:“你怎的替孤做了身同你阿兄一样的衣裳?”
庄姝反驳:“殿下身上所穿是石榴纹的样式,世子身上的袍子是团花纹图案,哪里一样?”
庄姝轻轻推了他一把,“殿下若不喜欢回去换了便是。”
李谡捏了捏握着她的手,佯装叹气道:“如今孤是愈发不敢招惹你了,不过说你一句,你却有两句等着我?”却又奇怪,这般远的距离,她是如何看到平阳王世子身上所着之物为团花纹图案?复又想,想必是世子穿过的旧衣,她从前看到过。
庄姝心下的确不自在,倒希望太子将身上袍子换了,毕竟两人身上所穿的衣服都是她做的。
她不由往穆竣身上看了一眼,不知他今日穿这身衣服是何用意?按说这件衣服于他来说应当已经不合身了,他又何必执着?
穆竣见了李谡身上的圆领袍亦是一愣,看着那件与他相差无几的袍子,又见二人恍若无人地亲昵,穆竣只觉仿佛有只手紧紧捏住他的喉咙,一时竟忘了见礼。
后头镇国公家几个郎君进来,见二人都穿着宝蓝袍子,张家五郎张况道:“咦,今日倒巧。这颜色的袍子阿兄和世子穿着都好看,改日我也让阿娘替我买一件。”
四郎张准见他又无礼了,在他背后戳着他的腰,直戳得张况嗷嗷叫唤。
李谡轻拍着张况的肩道:“五郎若想要孤身上这件却是没有的,孤身上所穿乃是良娣亲手缝制。”说罢笑盈盈看着庄姝。
穆竣听罢极快地看了庄姝一眼,见她微微垂着头,不由咽下喉头的苦涩。
张五郎便问穆竣:“世子袍子在何处买的?改明儿我也买件穿穿。”
穆竣视线不着痕迹地在庄姝身上停留片刻,道:“衣着佩环皆由府上采购,某却不知。若张郎君有心,定能在京中成衣铺寻到。”
张况颔首,“世子所言极是。”
说罢几人便入座。
成钰今日并未赴宴,万毓倒是早早就来了,她与栾濯相对而坐,不一会儿便吵了起来。
原是为的今日上山遇见的一只白狐。
万毓责怪栾濯惊动了她要射的白狐,栾濯则说她是自己骑术不精。
二人为此争执不下。
万毓听闻庄姝今日猎了只白狐,愈发觉得委屈。
栾濯最后没有办法,只得服软,道:“明日我去替你猎只狐狸来可行?莫再吵了,吵得我头疼。”
万毓将信将疑,“你当真愿意赔我一只白狐?”
栾濯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万毓轻哼一声,腹诽:你也算君子?不过她自觉与他当众争吵有失体统,便也休战,不再纠缠。
众人陆续入座,张六娘子来得不算早,却与庄姝对坐,二人都坐在太子手下。
庄姝见她冲自己微微颔首,她亦浅笑回了一礼。
云映在众人入席后才回到庄姝身边,她借斟酒趁机在庄姝耳边轻声道:“张六娘子的席位是圣上的意思。”
云映如此说庄姝便懂了,她轻轻颔首,并无二话。
开了席,几名内使将暮时放的鹿血端了上来。
太子不爱此物,赏了下去。
张太师府的三郎,便是张六娘子的三哥向太子要了一碗,又有几个郎君听闻鹿血有奇效,皆跃跃欲试。
内侍官便给几人分了。
鹿肉很快烤好,几个内侍剃了鹿肉,给在场众人一一呈上。
鹿肉烤得很香,庄姝吃了三四片,唤云映过来倒了酒,掩住袖子给她尝了一片。
从前云映绝不会纵许自己这般没规矩,如今在宜秋宫待得时间久了,也纵许了庄姝的许多做法。
她含着一片鹿肉,微微后退几步。
好在众人喝得醉气熏天,倒也不曾发觉她们主仆二人的举动。
不多时野猪身上也烤得焦黄,宫人在猪腹上划了一道,里面熟了。
几个内侍便用短刀片猪肉,张六娘此时突然站起身。
“殿下。”
她换了一身团花飞鸟纹淡粉襦裙,配浅紫色披帛,义髻上的蝴蝶步摇簪随她举止翩然飞舞,愈发衬得她华贵脱俗。
只见张六娘子端着酒杯冲李谡浅笑,“今日这杯酒,六娘敬太子,一为东射场殿下于马上救了妾,二为今日殿下助妾猎了这只野猪,妾方能享这道美味。”
李谡目光不由往庄姝身上扫去,见她并无不快,反倒低头连吃几片烤猪肉,似乎对其很是满意的模样。
他心底闷闷的,一阵心烦,难道张六娘子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她难道察觉不到不对劲吗?
究竟是她并未察觉,还是她对此并不十分放在心上?
李谡竟也没了把握。
“殿下。”张六娘子见他愣神,不由又唤一声。
李谡微微颔首,道:“六娘不必多礼。”
说罢,率先饮了酒。
张六娘子原还要说几句,见太子已经将酒应下,便也只好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她喝得急,平常又甚少喝酒,不由呛了一声,一时眉间染了醉意,极尽柔媚之态。
灯下看美人。
烛火晃动的灯光下,这幅容姿便是庄姝见了也心生怜爱,遑论是张六娘子放在心上的太子殿下呢?
庄姝心中确有酸涩,她却不能表现在外。
口中的烤肉更是如同嚼蜡般,变得索然无味了。
酒过三巡,张六娘子毫不掩饰地看着太子,或许这是圣上与皇后给她的底气。
庄姝将一切都看在眼中,她端起手边的烈酒一饮而尽。
云映递上帕子,庄姝轻轻揩了揩嘴角,便起身同太子告辞。
魏让看她要离席,险些要伸手去抓她。
可他瞥见太子面色,一时竟不知要不要挽留庄良娣。
圣上和皇后属意张六娘子入东宫再明显不过,可殿下的意思他却没琢磨出来。
按说殿下要是不喜,今日在众人面前也并未疏离张六娘子。
反倒是庄良娣告辞,殿下二话不说便应允了。
可殿下今日心情不佳却是明晃晃摆在脸上,庄良娣现下走了,倘若后头殿下动了怒,魏让却不敢保证消得了殿下的怒意。
这半年他也总算琢磨出一个道理,殿下当真是将庄良娣放在心上了。
若他触了殿下眉头或可免罪,可若惹了庄良娣不快,少不了受殿下一顿责罚。
好在庄良娣和善,一直对他和和气气,因而他私心也偏向庄良娣。
庄姝裙摆消失于帐前,魏让见太子面色陡然间沉了下去便知大事不好了,随即提醒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可千万别出差错。
魏让自己提心吊胆,架不住底下坐着的人没有眼力。
太师府的张三郎饮了一碗鹿血加之席上烈酒不断,心底燥热没处撒气,胆大包天的,竟在太子眼皮子底下犯浑。
起因是几个郎君吃了酒在帐外玩投壶。
张家三郎张从令输给了平阳王世子穆竣,他赌的是自己手上一个翡翠扳指,原是他阿耶所戴之物。
张家家风简朴,张三郎他爹也是年近不惑才得了这么一个翡翠扳指,近来被张从令偷来充门面,不想今日竟输了。
他哪里敢认?便耍起赖来。
穆竣对这等身外之物原也不在意,可他这几日对张六娘子与太子一事略有耳闻。
今日张三郎输的的翡翠扳指他要定了,权当给庄姝出口气。
谁知那张三郎却是破皮无赖的作派,眼看耍赖不成,竟当众对太子良娣出言不逊。
张三郎心中不忿,口鼻中喘着粗气,指着穆竣骂道:“堂堂平阳王府的世子竟也觊觎我手上这点小物?难不成是你们凉州荒僻,没见过翡翠不曾?如何?庄良娣不曾接济你们平阳王府?”
穆竣听他提及庄姝,只觉他污了她的名讳,紧盯着他的双眼似要喷出能吞噬人的火焰。
一侧有郎君见状不对,忙拉了穆竣的手,又有平日与张三郎走动的郎君上前劝和。
一人道:“世子想必也不缺这么个玩意儿,世子与三郎何不握手言和?太子殿下尚在帐中,不好在殿下跟前失态。”
张三郎亦觉难堪,又听众人都劝解,便想找个台阶下。
谁知穆竣并不识趣,斩钉截铁道:“输赢一早便定好了,张三郎你愿赌服输,怎可抵赖?”
张三郎原就因妹妹即将选入东宫之事而洋洋得意。
如今听穆竣这般说,哪里肯退步,一时也失了理智梗着脖子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兄妹二人的私情。若是识相,你与我赔个礼,我大人有大量便也罢了,若你还是这般纠缠不休,别怪我至你们兄妹二人于死地。”
魏让受太子派遣出来看顾,听到张三一席话,骇得忙捂住了他的嘴。
李谡却已经掀帘走了出来,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巡视,最后落在张三郎与穆竣身上。
如今近距离瞧,他们二人衣着的确相似,袖口的针脚好似都出自一人之手。
究竟是从前见过的旧衣,还是她曾做过的旧衣,怕也只有他们二人清楚了。
他只一个眼神,众人皆颤颤巍巍伏地叩礼。
无需李谡开口,魏让便指使内侍将在场众人驱散。
独留下张三郎与穆竣。
张六娘子惴惴不安随内使走了,却是一步三回头。
而张三郎此时早已吓得胆战心惊,颤着身子伏地叩头,哪里还敢抬头。
李谡心中如有烈火,面上却轻轻扬起了唇角,他锐利地目光直视着张三郎,笑道:“甚么私情?张三郎又要如何至他们兄妹二人于死地?”
“臣,臣不敢。”张三郎抖着身子,不见方才半分威风。
“你不敢?孤瞧方才三郎威风得很?你若不说,不妨由世子来说?”李谡目光在穆竣身上梭巡。
穆竣抬起头,正与李谡视线相对。
他瞧见了他眼中的怒火,他洞察了他眼底的心虚。
李谡哼笑一声,“张从令以下犯上,先压下去,待孤回城再审。”说罢,便命樊九将张三郎带下去。
处理完了张从令,魏让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正欲听候太子审问平阳王世子,却见太子直直走了。
魏让赶忙追了上去。
他回头看看穆竣,平阳王世子依旧跪地不起,而太子脚步走得极快,这个方向,分明是往庄良娣所居行宫所去。
没写完,白天或晚上再更一章,不出意外是晚上,晚上比较安静写的下去,白天最近人多,老分神。
最后还要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新春快乐!蛇年大吉!万事顺遂!所求皆如愿!
本章掉落红包哦~下一章见
有修改提示就是在捉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6章 修罗场(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