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内来了贵人(21)
白绫一圈圈从眼前褪下。
光线,带着久违的刺痛感,猛地涌入。
容修下意识地闭紧双眼,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才缓缓掀开一条缝。
视野先是模糊的光斑,继而轮廓逐渐凝聚。
一个女子的身影,清晰地立在几步之外。
瓜子脸,丹凤眼,皮肤白皙,确实算得上姣好。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裙,此刻正微微垂着头。
容修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平静无波。
女子像是感觉到了他的注视,身体一颤,立刻屈膝跪了下去,额头几乎触到冰凉的地面。
“臣女许琴露,”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欺瞒殿下,罪该万死,请殿下重重责罚。”
容修的目光在她低伏的背上停留片刻,才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哦?你欺瞒了何事?”
许琴露抬起头,脸上带着认命的诚恳,目光却大胆地迎向容修刚刚复明的双眼。
“殿下容禀。臣女……并非许明月。”她深吸一口气,语速加快了些,“臣女是许府嫡女,许琴露。这两个多月来,以庶妹许明月之名接近殿下、侍奉殿下,实属大不敬!”
她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容修的表情,见他依旧没什么变化,才继续道:
“只因……只因臣女心慕殿下风仪,又恐以嫡女身份贸然亲近,惹殿下猜疑,以为臣女或家族别有用心。这才……这才斗胆隐瞒了真实身份,借用了明月妹妹的名头。”她微微咬住下唇,显出一丝女儿家的羞赧与为难,“那日院墙外,偶闻殿下抚琴,自此……便生了妄念。又怕人言可畏,坏了殿下清誉,这才……刻意模仿了明月妹妹的声线。”
室内一片沉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许久,容修的手指在膝头极轻地敲了一下。
“不知者不罪。”他淡淡地说,“起来说话。”
“谢殿下宽宥!”许琴露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垂手侍立一旁,姿态恭谨。
“我倒要谢你。”容修的目光掠过她低垂的眼睫,“瘟疫肆虐,人人自危。你能不顾安危,照拂左右。”
许琴露心头一喜,面上却极力维持着波澜不惊,甚至带上几分刻意的爽朗和关切:
“殿下言重了!君子之交,贵在真诚,琴露所做不过是本分。看到殿下如今双目复明,琴露……心中实在欢喜!”她说着,脸上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仿佛真心实意地为他的康复高兴。随即,她像想起什么,连忙提起放在脚边的一个精致食篮。
“这是明月……哦不,琴露亲手做的几样小点心,手艺粗陋,还请殿下……莫要嫌弃。”她将篮子轻轻放在容修手边的矮几上。
容修的目光扫过那食篮,并未打开。
许琴露又陪着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多是关于天气、康复调养之类。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她便再次行礼告退。
“殿下刚复明,还需静养,琴露不敢过多叨扰,先行告退了。”
“甲,送许小姐。”容修吩咐道。
沈甲应声上前,引着许琴露向外走去。
临出院门,门槛将过未过之际,许琴露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侧首与沈甲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五天前。
沈甲沉默地跟在许琴露的贴身丫鬟喜鹊身后,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处僻静雅致的院落——许琴露的居所。
喜鹊推开房门,侧身让沈甲进去。
屋内陈设精致,却空无一人。
房间中央,异常醒目地摆放着两个沉重的、半人高的红木箱子。
喜鹊走上前,没有多余的话,径直掀开了两个箱盖。
刹那间,刺目的金光几乎盈满整个房间。
是整整两大箱,码放得整整齐齐、黄澄澄的金锭。
“沈护卫,我家小姐的意思很明白。只要您对小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两箱金子,即刻便是您的。”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沈甲:“还听说,您有个亲弟弟,在府衙当差?若沈护卫愿意‘坦诚相待’,小姐这边,自有门路……保他前程无忧,步步高升。”
沈甲送完许琴露,返回屋内。
容修的目光冷冷地落回矮几上的食篮。
沈甲是他最信任的心腹死士,自小跟着。若不是心腹,也不会跟来许府。
随意能被这点黄白之物和些许前程许诺收买,容修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沈甲一回来就向容修禀报。
容修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挑开食篮的竹编盖子。
里面整齐码放着一碟碧绿色的糕点——碧玉糕,他拿起来看了眼,又扔了回去。
“喵……”
一声细微的猫叫从椅子底下传来。
小猫此刻才试探着探出脑袋,警惕地四下张望一番,确认那个陌生的“许明月”已经离开,才轻盈地跳出来。
它熟稔地蹭到容修脚边,绕着他的锦袍下摆走了两圈,仰起小脑袋,金色的眼瞳里带着熟悉的亲昵。
“殿下,”沈甲的声音压得很低,“就这样……由着她冒名顶替?”
这两个多月,太子与那个真正叫许明月的姑娘之间发生的点滴,他作为贴身护卫,看得最清楚。
容修没有立刻回答。
他微微垂眸,看着脚边那只正用脑袋亲昵蹭着他靴子的小猫。
他伸出手,悬在半空片刻,最终却没有落下抚摸,只是静静地看着。
小猫不解地仰头望着他,发出疑惑的轻哼。
“许琴露,”容修终于开口,声音平直,像是在分析一件与己无关的器物,“是眼下最合适的太子妃人选。”
他抬起眼,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院墙,看到了更远的朝堂。这次选择许府休养,本就有结交之意。
“嫡女身份,名正言顺。行事果决,心性够狠。此次瘟疫,她名声已然鹊起。更难得的是,”他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意,“她懂得抓住时机,顶替身份,这份心机和胆量,非常人可比。”
他收回目光,看向沈甲:“此人,很聪明。娶她,于东宫,利大于弊。”
至于真正的许明月……
容修的眸光暗了一瞬。
且不论她大字不识、许儒的忌惮、尴尬的私生女身份,就算纳她为妾室,以她过于天真的心性入后宫,只会是死路一条。
最重要的是,她会成为他的软肋。
容修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锋。
而一个想要坐稳江山、肃清朝野的储君,不该有,也不能有,任何软肋。
这半年深居简出,尤其瘟疫横行期间避不见人,朝中人心浮动,暗流汹涌。他必须立刻回宫,稳住局面。
容修站起身,走到门口,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院墙。
那应该是第一次见面,许明月趴着的位置。
片刻后,他视线转向更远处,海棠苑的方向。
容修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淡漠:“你去安排,替她寻一门合适的亲事。远离京城,越远越好。” 许儒本就想把这个私生女打发得远远的,正好。他会亲自挑选一个可靠、本分的边陲小官,家境殷实,为人忠厚。
那人明媒正娶,风光迎她过门。连同她母亲陈婉兰,一并接走,离开这是非之地。
许明月的愿望本来就是做个普通人。
他会确保那人一辈子对她恭敬有加,不敢怠慢分毫。
有他在暗中照拂,她一生……可享平安顺遂,做个普通妇人。
一阵风过,卷起阶前几片落叶。
竹叶打着旋儿,轻轻飘落,恰好停在他摊开的掌心。
容修低头,看着掌中那片孤零零的叶子。
沈甲跟在他身后,犹豫再三,还是低声问道:“殿下……那不见明月小姐一面再走吗?”至始至终,殿下还从未见过许明月的样子。
容修沉默片刻,摇头。
见了反而徒惹牵挂。
就让她,也让自己……都认为那静竹苑的两个月,不过是一场夏日美梦吧?
……
海棠苑。
许明月如常醒来,这一觉莫名其妙睡得很实。
翠竹坐在床边:“小姐,你好了。”
许明月愣了愣:“我怎么了?”
翠竹温柔地探探她额头:“小姐,您发烧了,昏睡三四天才醒呢。”
是吗?怪不得脑袋这么沉,原来自己发烧了,是瘟疫的后遗症吗?
她揉揉眼睛,习惯性地朝床尾那个特意腾出来的角落看去——那里本该安静地放着她珍而重之藏好的琵琶,九殿下送她的琵琶。
咦?没有。
她心头一紧,连忙掀被下床,猝然起身身体还有一阵乏力。
翠竹连忙扶她:“小姐,你怎么了?”
许明月摇头,趴下来找,矮柜里?没有。床底下?没有。衣箱里?翻了个遍,还是没有。
那把琵琶,像是凭空消失了。
“翠竹!”许明月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我的琵琶呢?你看见我的琵琶了吗?”
“是那把黄杨木的吗?不就在那边吗?”
“不是,是九殿下——”许明月虽然没告诉过翠竹这件事,也把琵琶算是藏起来,但那么大一把琵琶,翠竹是她的贴身丫鬟,翠竹肯定知道的,只是看破不说破。
翠竹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殿下,什么九殿下?”
“就是……就是九殿下送我的那把!”她试图提醒,“那个带羽毛装饰的大琵琶。”
“小姐您在说什么啊?”翠竹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像是看病人般的担忧,“小姐,您是不是睡迷糊了?这府里……哪来的什么九殿下?”
“九殿下,你不知道吗?”许明月懵然,“跟太子殿下一块儿进府的九殿下。”
“小姐,您是做梦了吧?”翠竹笑道,“这次进府养病的,从头到尾,就只有太子殿下一人。没有九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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