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内来了贵人(3)
许明月转过身一路低头往前走,门开着,她愣了愣。
抬头。
静竹苑。
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来了。
她们海棠苑往前走是前院,往后走便是静竹苑。
之前这里没人住,门总是锁住的。
她经常一个人在这里待着,喵喵也是在这里发现的。
院落此刻已挂上了两盏灯笼,生锈的铜锁也拆掉换了新的,有人住了。
“喵。”喵喵一见到她来,便会从围墙上跳下来。
她不像几个姐姐那样白日里都要在学堂,只能给自己出来逗猫玩。
“喵喵。”
那猫在她手底下绕圈,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
许明月退后两步,找了个常坐的小石墩,一边摸着猫,一边又分心地抬头仰望碧空。
今日天气真好啊。
几个姐姐那几年就在学琴棋书画,如今许家琴棋书画四大闺秀的名声都响彻全京城了,父亲提起大姐语气里都是引以为荣,还能给太子伴奏呢。
就在这时,小猫忽然发出一声剧烈的——
呕。
它忽地弓起背,支起前腿,蹲坐着,喉头发出一下一下的剧烈抽气声。
像是吃了什么东西吞不进去,又吐不出来一样。
“你怎么了,喵喵?”许明月大惊,连忙查看它,“是吃坏什么东西了吗?”
许是她的动静传到里面。
下刻,一个护卫从门口走出来,看了眼情况,又立时转身进去。
不多时,一股冷香被穿过竹林的风忽然传递到鼻尖,紧接着白衣衣角随着一双黑靴翻飞,停留在她的眼角余光中。
许明月抬头,正是那位白衣蒙眼的九殿下。
他从主屋出来,站在屋檐底下。
今日的衣裳比昨日更白,墨发披散,只在脑后系着一根白束带。
他背对着日光,只显得面如冠玉,五官清俊,气质幽冷,简直宛如谪仙降临般。
与此同时,另一微胖的中年男子背着药箱连忙跑出来,他一来便半蹲下查看喵喵的情况。
抬起它的喉咙,查看它的肚腹,足尖和眼皮。
像是个……大夫。
喵喵换了几次抽气,猛地,吐出许多黄水和残渣出来。
真像是吃坏了东西。
那人也不嫌弃,捡了棵小树枝拨了拨呕吐物的内容:“还好。仅是一些未消化的食物和毛发。没有中毒。”
许明月连忙问:“它怎么了?”
大夫看向她,像是诧异她为何在这,但仍然尽职道:“我对动物略有研究,这猫应只是舔多了毛,堵塞肠胃这才呕吐出来。应该没有大问题。”
说着,他又抬头看向护卫:“怕是之前喂食喂得太多了。”
护卫点点头。
许明月他们说话,这才确认,原来真的是他们在喂猫。
大夫起身:“我去回禀九殿下。”
护卫道:“有劳。”
小猫像是没事,继续开始舔爪子了。
许明月稍微放下心,目光不由得随着那位大夫进内院,远远看到那位大夫像九殿下禀报似的。
稍后两个人说了什么,那大夫提着药箱进屋去了。
本来她一个臣女,不应该直视皇子。可九殿下看不见人,所以她能壮着胆子偷偷打量。
“许姑娘,你若不介意,我们想把猫带进院内观察。”那护卫抱起猫。
许明月连忙道:“好。”
那护卫也走了进去,也像是朝九殿下禀报一阵。
九殿下听完后便摸索着红柱和屋门进了主屋。
所以他们养猫喂猫,这个九殿下知道,又或者说,正是这个九殿下命令的。
……跟随在皇子身边,提着药箱的,那就不是普通大夫,应该是叫御医吧?
人人都说皇家威严,高不可攀,跟庶民不可并排比较。
但堂堂皇子殿下竟然会让御医来医治一只……野猫?
三日后的下午,许明月靠在窗台边看花。
喵喵跳上窗棱,轻微地“嗒”。
“看样子像是好了。”许明月摸了摸它,毛发顺滑,精神不少,“九皇子那里伙食很好吧?晚上都不来吃了呢。肚皮又是沉淀淀的。”
喵喵嗷呜一声,脑袋蹭她的手心。
“你还记得我啊。”许明月吃醋,“现在时隔三四天才来一回,看样子是只把我这里当玩耍之处了。”
她故意抓抓猫脖子——猫猫最喜欢有人抓它脖颈。
猫舒服得仰头眯眼。
没了小猫,生活乐趣又少一样,每日都闲得很。
视野忽然阴暗。
许明月抬头,远处天边正庞然翻滚乌云,天阴阴欲雨的架势,看样子还不是小雨。
喵喵顿时从窗口跳入,钻进了床底下——原来还不是来玩的,是来避雨。
许明月也没空管他,连忙走到院子里收衣服和搬花,无聊时她除了逗猫也就是种花和做糕点。
院子里全是她种的花。
紫茄一边擦手,一边从厨房跑出来:“姑娘我来。”
“没事。我帮你一把。”
海棠苑之前三个丫鬟。
前几年有个被调走就没回来过,去问了管事几次,管家好像都忘了这事,时日久了也就知道,对方是故意调走的,管事在打马虎眼。
现如今剩下了大丫鬟翠竹,还有小丫鬟紫茄。
翠竹是府内的家养奴,统管一切事务。
陈婉兰总是不舒服,身边总是需要人,翠竹全力服侍她去了。
剩下的是粗使丫鬟紫茄,负责洗衣洒扫等粗活。
黑云翻滚,如同千军万马间顷刻袭来。
紫茄说:“这雨估计不小。”
许明月点点头,将最后一盆花放进柴房中后,盯着被染黑大半片的天空,想起什么,视线又朝静竹苑瞧了一眼。
回到房内关上窗户,坐在床边。
耳听着闷雷声阵阵传来。
赶紧搬完花后,许明月从门口边摸出一把竹伞。
“姑娘,你去哪?”紫茄连忙问。
“出去会儿。”
雨还未下,她没打伞,只是牵着裙角,急匆匆小跑向的静竹苑,到了之后小口喘匀气,平复心神,敲门。
仍是那个护卫。
没等对方开口,许明月开门见山:“主屋瓦片丢了些,会漏雨,墙上也会漏水。赶紧用瓦片补上吧。不然把乐器和家具淋坏了可不好。”尤其是琴筝类乐器,一旦进水几乎就要重做,修不好的。
话音刚落,嘭一声,只见白光犹如一把大刀,猛然劈进竹林。
吓得许明月浑身一缩。
“漏雨之处在东南角和西南角,仔细看应该能看到。雨马上下大了,我先走了。”
不等他回答,许明月提起裙角,撑起竹伞急匆匆跑回去。
护卫凝视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才关上院门。
不到半盏茶功夫,雨便下大了,噼里啪啦打在屋檐上。
好在许明月回来得快,没怎么被淋到。
翠竹从陈婉兰房间端着汤药出来:“姑娘,怎么刚回来?”
“出去走了走。”许明月勾掉一抹打在脸上的发缕,“我娘呢。”
“睡下了。”
许明月往旁边放下竹伞,透过翠竹预留的门缝隙看屋内。
屋内关上窗户了。
陈婉兰的脸半隐在床头昏暗间,像是入睡。
许明月拎起竹伞,回到屋内。
暴雨倾盆,雨声阵阵,一时半会儿恐怕停不下来。
很久没有体会如此大的雨了。
皇城天气干燥,雨很少。
不像她幼时在襄州,逢春季节总有暴雨,那时候她还住在农庄,暴雨时分总要随邻里一块儿去收稻谷和晾菜,收了自己家的还不够,还会帮别人收。
来了皇城,虽然衣食住行比之前好很多,却也……无聊很多。
雨声淅沥,看样子短时间是不会停了。
许明月坐着听了一阵。
转头时,目光无意扫见柜台上的梨木琴琵琶。
许久没弹过了。
暴雨令陈婉兰、翠竹和紫茄都不会轻易出来。
许明月犹豫片刻,找出一匹布,仔仔细细地包裹好琵琶,再撑起伞,快步走出院中。
海棠苑和静竹苑中间有片凉亭,也没人收拾。
许明月走入凉亭内,收起伞。
靠坐在凉亭石凳上,小小地曲起一条腿,抱起琵琶,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林先生向许儒告状她愚钝不堪,许儒当日来向陈婉兰发了脾气。
陈婉兰只说:“不是明月的错,我是我没有教养好,没给她及时请好先生。”
其实哪能是陈婉兰的错,当时她们光是自保就很艰难,更何况学这些。
许明月当时摆摆手,假装无所谓道:“弹琵琶好无趣,我才不学!”
“孺子不可教也!”许儒脸色骤然转黑,拂袖而去。
竹林围绕,清风徐来。
带着雨后湿润的草木和泥土气息。
许明月手指快速划过琴弦,前面还很顺畅,忽地——
卡住了。
总觉得跟记忆中林先生的弹奏不一样。
可具体该怎么弹对,又不是很确信。
来来回回,来来回回。
不知道该怎么弹对。
这么多年,还是这样。
她始终弹不好这首《清平调》。
许明月抱住琵琶,淅淅沥沥的雨线,四面八方围绕这个凉亭。
就跟那日几个姐姐还有林先生的目光和嘲笑声一样。
“嘻。”
“嘻嘻。”
“真可笑……”
“凭她也配……”
“愚劣不堪。”
“孺子不可教也!”
黑沉沉的。
雨渍落在凉亭石阶附近,聚成小小的涌动,像蛇一样慢慢地爬行向前。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小了,也像是快到傍晚时分,许明月正打算离去。
叮铃。
耳尖忽地一颤。
琴音再次从远处传来。
却又不同那夜的孤冷。
许明月抬头。
黑沉沉的天空逐渐变为透亮。
那笔墨划过似的天空也逐渐云开雾散,透露出光。
此时此刻这首曲子轻快昂扬,如同蝴蝶在石阶之上轻舞,从亭台之中一路跳跃到荷花池中……
正是她方才在琴案前反复琢磨的《清平调》。
古筝的二十一弦与琵琶的四相十三品虽构造迥异,但曲调终究相通。
当琴音流转到第三叠那几个令她犹疑的转调时,对方竟轻轻带过,流畅无比,毫不拖泥带水!
许明月一路听了下去。
隐约的雨声此时竟然像是伴奏,给曲子增添了如梦似幻的光影,如同光线穿破云层,在蝴蝶翅膀上挥动光线。
直至曲毕,依然余音绕梁,回味不绝。
整个人的毛孔都被这轻灵之声打开,空气清新,泥土的潮湿气息和虫鸣一块地钻进她的四肢百骸,视野清亮,周围的一切都像是被刷新过一般。
许明月幼时经过学堂,听见里面有位夫子弹奏琵琶,便是这种仿佛打开了天灵盖的感觉。
至此才喜欢上了琵琶。
夜已深,许明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干脆起身,再次前往竹林。
暴雨洗净夜空,只剩的圆月令周围一切熠熠生辉,她却难得有这么雀跃的时候。
许明月小心翼翼地提着灯笼,走在竹林的石板道中。
雨虽停了,地面上淤泥倒是不少。
得小心路滑。
可她却不自觉地竖起耳朵,慢吞吞地走着。
直至那股熟悉的琴音再次响起来。
她停住脚步。
原来他每个晚上也会弹。
要是被发现,就说——
她来找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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